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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盗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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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夜特别黑,风特别大,白天刚送走了运粮船,晚上又轮到值勤,头骨小岛上的五个巡逻兵满心自豪。
他们都是真神审判中的胜利者,得到了这一生最大的肯定和荣誉。
实在是太黑了。
文将军从来不让他们巡逻的时候点灯,点灯的话更能发现别人,可别人也更能发现你。
这个地方,文将军秘密督造了许多年,花了好大精力,无论如何都不能暴露。
水边轻轻一声响动,五人低头走近看了看,什么都没有。
一个兵往靠近岸边的芦苇丛中扔了块石头,声音很快淹没在一片混沌中。一定又是□□。
最近天气暖和了,□□逐渐多起来。没什么可紧张的,如果有大东西接近,再黑也能发现。
巡逻队长安排五个人分散开了,五个人等距离绕着小岛走,像在上发条。
两个人影顺着梁慢慢挪动,熟悉的恐惧感像蟒蛇一样缠住心脏,让人晕眩和窒息。
今晚果然没有审判,文将军不在。审判场上静悄悄、黑乎乎的,只有壁画一侧点着几盏灯。
两人爬到离佛像最近的位置,又等了一个多时辰,估摸着已经过了午夜。陆荀轻飘飘地落到小佛像所在的平台上,双腿微微颤抖。
小佛像碧绿无比,土得掉渣,九天真神舒服地卧着,一手支着脑袋,四肢粗壮,大腹便便,好像那壁画里的神吃太多又不动,发胖了一样。
佛像两端的金云正好用来当把手,陆荀握住金云,学着文将军的样子转了一下。
没动。
胳膊也有些发软,他凝了凝神,又一发力,佛像动了。
转动的一瞬间,他一个恍惚,好像看到佛像飞快地笑了下,笑容诡谲。
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口,冷汗如瀑。他再往佛像细看,哪有什么变化,不还是一派端庄样子。
他往四周望了望,空荡荡的审判场一切如常,四周的墙壁和座位随着光线渐弱,好像向远处退去了。
壁画前的油灯温和地跳动,灯光似乎都集中在他身上,这小平台就是个戏台子,无数人在等着看他的表演。
他忽然觉得黑漆漆的甬道口和房梁上有无数双眼睛在注视他、研究他、审判他。
他捏了捏手心的汗,僵着脖子抬起头往房梁间寻找,看起来跟文将军一模一样。
房梁上忽然一个影子冲他飞来,他吓地一哆嗦,几秒钟后才反应过来那是谁。他脸部的肌肉抽动了一下,木木的,做不出任何表情。
含成伸手往他怀里掏出漂浮袋。
金云后面的龛里放着元生,跟默由记忆中的一样。含成敞开袋子往上一盖,胳膊一收,将这血案的源头装进了袋子里。
两人原路返回,茅屋离水岸不远,按计划,出了门转到屋后,很快就可以下水。
陆荀早已恢复常态,他将门打开条缝,却看不清巡逻兵在哪里。
屋后传来脚步声,只有一个人。不一会儿,又有一个人经过。再一会儿,又是一个人。
两人这才意识到,他们不知何时换了巡逻方式。
等摸清了时间间隔,他们抓住机会悄悄从门缝中滑出来,贴着墙往后挪。
后面那个人过来还有一会儿,两人隐身在黑暗中,又快又轻地朝水边虚点而去。
突然,陆荀推了含成一把。
含成退出几步,抬头一瞧,只见斜前方一个大黑影,举着尖端微微发亮的长东西,从虚空中朝陆荀当头劈过去。是把长刀。
陆荀一闪,便与那刀斗在了一起。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水面一晃,含成大喊:“上岛!”
埋伏着的众人破水而出,黑暗中立刻一团混乱,长刀撒开架势到处砍,却什么也碰不到。
刚刚那两个人跟其余人混在一起,已经分不清了,隐隐有五个大袋子晃来晃去,让人有些错乱,以为黑暗了太久,看东西生了重影。
五个大袋子并不攻击,也不恋战,只一味地躲来躲去,忽然间一齐向五个方向逃窜,速度越来越快。
茅屋里鱼贯钻出一群头戴脖圈,提着长刀,手持火把的黑衣人,小岛顿时灯火通明。他们往五个方向追去。
含成和陆荀一到岸边腿就软了,刚刚一直没事,忽然间又紧张地无法动弹。两人摔到湖里,抓紧漂浮袋往前漂。
漂浮袋速度很快,含成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几个黑衣人举着火把站在岸边,朝芦苇荡中凝望,静谧地像黑森林中掉光了叶子的黑树干。
为什么没有追?
两人抱着漂浮袋弯弯曲曲,在水迷宫中一会儿离小岛近些,一会儿离小岛远些。身后始终没有动静,甚至越来越静,静到不可理喻。
突然,怀中一通猛震。是海螺!
两人赶紧掏出来,红色的那一半在拼命闪光,光虽黯淡,却跳动得如同缺水的鲤鱼。
含成把海螺放到耳边,里面传来震耳欲聋的声音,响到听不清。
他揉揉耳朵,离远些又听了一遍。这回听清了,是费皎就快失控的大吼:“火!”
两人心中一震,抬头看去,小岛方向的天边已经烧红,红光在以可怖的速度蔓延,体积巨大的浓烟像团高耸入云的变形怪兽,朝四面八方翻涌。
脚还是不听使唤,心跳得厉害。出去的通道蜿蜒曲折,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拐进火里。两人变了路线,不再进入往回拐的水道,只取往外走的。
又漂了一会儿,他们进了死胡同。陆荀不甘心地去扒芦苇,刚往里面爬了一点儿人就往下陷,他急忙又滑了出来。
头顶已经布满烟尘,能听到大火发出的呼呼风声越来越近。两人相互看了一会儿,巨大的绝望感像山洪一样把他们淹没了。
就算知道是元生也没什么用,他们好像心甘情愿地往下沉,越沉越深。两人心中都想,能死在一起,也没什么不好。
这种感觉似乎还不错,陆荀甚至都可以笑了。
火线越来越近,芦苇荡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如同过年的鞭炮。空气和水面渐渐温热起来,好像夏天提前来到了人间。
含成往陆荀靠了靠,很轻的声音从喉咙深处流出来:“哥,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夏天,你还记得吗?”
陆荀沉默着。
“我想回去,回去那个夏天。哥,我们一起回去吧,回蒙山,我们一起回蒙山。”
陆荀转头看着他,又抬眼望了望,似乎瞟到了火舌的一角。
他笑笑道:“好。”
绝望感突然退去,像被大火夺走的氧气忽然间又灌了回来。两人脸上亮起来,却不是火光。
火线边缘腾空而起两个影子,肩并肩如同蛮蛮鸟,其中一个身上背着袋子,大得像螭山的蜜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