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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麻里子之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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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台市的路上,出现了奇怪的一幕。
如果再过几年的话,拍到网络上大概能让人露出地铁老人手机的表情很久——活泼的孩童快活地牵着高冷少年的手,高冷少年手里则用胶带牵着一个狗一样苦着脸的男人。
在这种冰冷的社会环境里,要求路人去管闲事,很明显有点强人所难了。不过正义之士倒也不是完全没有——
是的,虎杖悠仁的爷爷正是这样的正义之士。然后,他惊喜地发现,那三人中最有说有笑活泼开朗的孩子正是自己的孙子。
啊这。
老年人痴呆。
“你是什么人!”
他大步走上前来,用一种看什么脏东西一样的目光注视着千叶刃也,然后从他手里夺走了虎杖悠仁——力气之大让被他拽住手的虎杖悠仁有些不明白为什么。
但是千叶刃也却似乎明白了什么。逐渐地,他脸上再次挂上了那种虚假的淡淡笑容:“悠仁,这就是你爷爷吧?既然你们已经汇合了,我就走了哦?”
“我问你是什么人!”
这位护犊子的老人却没有理会他刻意塑造出来的和平假象。他似乎忌惮着什么,没有在虎杖悠仁面前吐出什么怪力乱神的词句,但是无论是千叶刃也还是他都很明白这个问题的答案。
当然是诅咒师。
还能是什么人?
难不成还能是年度犯罪新人奖得主?明知故问,这种问题多少叫人有些发笑,但是想到它来源于一个老人对孙子的爱护之心,却又让人无法生出嘲笑之心。
千叶刃也苦笑了一下。
真是的,这年头有犯罪天赋的孩子可真是相当难得啊,指望在大街上捡到一个带回去从小养大看来不太现实……
然后他淡然地转过了身,似乎完全不担心虎杖悠仁的爷爷会在背后给自己一拳:
“路过的普通好心人。”
“……”
这种理直气壮毫不心虚的回答让虎杖悠仁的爷爷噎了一下:“你!”
完全不明白发生什么事了的虎杖悠仁目光疑惑地在爷爷和千叶刃也之间转了一下,然后他作出了自己的判断:“是好心的大哥哥!”
“我相信大哥哥!”
他灿烂地笑起来,和早樱一样:“大哥哥帮了我大忙!”
……听到虎杖悠仁的话,虎杖悠仁的爷爷脑壳更秃了。
诅咒师、帮了你大忙?
他帮了你、什么大忙?
(痛苦面具)
他想开口教训一下虎杖悠仁,然而,诅咒师和咒术师之间的关系着实剪不断理还乱——基本上年年有咒术师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叛逃。
想要无视咒术界的存在和一个天真的孩子讲明白这些实在太难了。意识到这一点后,这位性格强硬如铁的老人不禁一时气结,在悠仁脑门上重重敲了一下:“总之他不是好东西,记得没有?”
“可是我选择相信大哥哥,就会一直信任他,直到他背叛了这份信任!这才是朋友!”
虎杖悠仁倔强地反驳道。他捂住被敲得发红肿痛的脑门,像是被雨淋湿一般低落地抿住唇,几次握紧双手:“……我已经决定当他的朋友了。我们刚刚约定好要去一起吃粽子糖来着……他也答应我了。”
“啊,他不见了。”
如果他头顶有对小狗耳朵,想必现在大概已经垂下来了。不过——“下次有机会的话,我还是想和碟月哥哥一起吃一次粽子糖!”
……
遇到同样熟悉那一侧世界的人……的确是没有想到的麻烦事。不过,那个老人身上的咒力痕迹已经十分微弱,并非咒术师,这大概算是麻烦中不那么麻烦的一部分。
所以说,果然还是太得意忘形了吗?这样想的确是太不慎重了,忽略了那些可爱的犯罪特征可能都是诱惑自己进入的陷阱……
但。
“倒也不赖。”
少年慢慢地叹了口气——至于他的心情究竟是否如他所说的不赖,这就完全不知道了。
……
……
……
咚,咚,咚,咚,咚,咚,咚。
大门的门铃已经持续断断续续地响了二个小时。在没有门铃响起的时间里,外面的人正是如此耐心地用这种呆滞死板的节奏敲击着门。
吵闹。
疲惫。
持续着。
无法睡去。
如果是正常情况下,或许房主应该已经愤怒地冲出来,给这种扰民的家伙脸上狠狠来上一拳……然而,房间的主人杉原麻里子却只能绝望地用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耳朵。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呢?
她愣愣地把自己放在沙发上缩起身子拼命忍耐:实际上,她曾经想过用电视机或者收音机之类的声响盖过那种可怖的敲门声,但是事实就是,门外的男子仍然毫不介意地继续进行着他那种仿佛机械一样的敲击行为。
或许此时从猫眼往外看,会发现他脸上露出那种恐怖黏腻的笑容吧?或许会直接看到一只浑浊沾满血丝的眼睛?麻里子被自己的可怖的幻想吓得浑身发抖,目光甚至不敢注视着门。
她心里很清楚:那个可怕的男人就是算准自己就在家里,所以才会只用声音持续责难。他在等待;等待她被逼疯,认错,并且开门让他进入房间。而在此之前,他恐怕都不会停手了。
【他就是以这种方式要我好好反省!】
麻里子绝望地意识到这一点。但是……
我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过错了吗?她心中的某个声音正在剧烈地燃烧着:可是,我究竟,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要受到这样的惩罚?
——最近以来的一段日子,麻里子都在经受着这种可怕的精神压力。她感觉自己似乎要被逼疯了,又或许,她已经疯了。
【我的房间里有人在看着我。】
【不,它不止在我的房间里。】
【它一直都在跟着我……】
……那是人类,至少是她这样的人绝对无法战胜的东西。
不要去注视它;因为视线掠过它时,你就会被它注视。不知是幸还是不幸,麻里子唯一弄明白的只有这一点。
因此,她那双仓皇的眼睛只敢盯着自己的脸颊,盯着自己身上的地方,为此即使眼睛下翻得发痛也在所不惜。
这种恐惧感,甚至比外面那个男人给麻里子的恐惧要更甚……现在麻里子不敢回到自己的房间,也不敢出门。她只能呆坐在沙发上,不停地回想着这些日子里发生的一切。
实际上,不久前,麻里子的生活并非如此。
作为一名四处采风的恐怖小说作家,她小有名气,并且早就已经习惯了四处奔波的独居生活,对黑暗与声音都不恐惧。尽管采风需要消耗大量的钱在旅途中,她的生活虽然过得有点捉襟见肘,当时却还算愉快。
而几个月前,当她听说一个小县城里有一家神社传出了恐怖怪谈后,当即便收拾包袱前往拜访。但,让她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次拜访几乎要把她平静的生活彻底撕得粉碎。
那是一种她无法看见的东西。它逐渐跟上了她,并且注视着她。她整夜整夜地做着被人取而代之的梦,醒来发现东西都挪动了位置。那是即使安装监控也无法消逝的恐惧:有什么监控无法拍下的东西在她的房间里游荡着。
‘它离我越来越近了,它快要追上我了……’
无数可怖的死法,曾经被她写在笔尖的东西,像是咒语一样追逐着她的灵魂。她感到恶心,连吐都无法吐出来,她在梦境中逃跑,惊醒,躲藏——
更糟的是,这时,监控拍下了另外一个人:也就是此时正在敲击着她房间门的男人。
他的名字叫柳川,是麻里子的前夫。
两人是在大学的社团中结交的,那时候柳川还是一个开朗的运动型青年。他带着人生地不熟的麻里子熟悉大都会的环境,然后两人恋爱,毕业后也顺理成章的结了婚。但婚后生活却很不妙:柳川不支持麻里子写小说的爱好,而麻里子固执己见。在麻里子逐渐声名鹊起,而柳川却被公司辞退后,两人关系逐渐闹崩,最终不得不离婚了事。
在离婚三年后,柳川再次出现在了麻里子的生活里,也就是现在……
最开始,是房间的信箱中出现一封没有署名的信。信封中只装有一张便条纸,内容仅仅写着「贱女人」这样短短一句话。麻里子立刻认出那是柳川的字迹。
信封上没贴邮票,写信的人是亲自把信投入了信箱。这让她感到十分恶寒,当场就把信撕破并且直接扔掉了。
然而隔天,信箱里又有了一封信,让麻里子不禁感到毛骨悚然。这封信正是昨天她撕破扔掉的那封信,也就是她外出采风前和其它可燃垃圾一起包在塑胶袋里、然后丢在公寓的垃圾处理场的同一封信——
柳川把它找出来,用胶带把撕破的地方重新粘贴,接着又把它放进信箱里。
她的心中相当恐惧,因此这次她拿剪刀把信剪成碎片,并且扔到了社区的垃圾桶里。
隔天,信又在信箱里再度出现。
这一次,剪成碎片的信纸被胶带仔细地粘贴回原来的形状,而「贱女人」这几个字也扭曲变形。
这是恐吓!
双重压力下,已经临近崩溃的麻里子终于忍无可忍地调出了监控。她决定即使是死缠烂打,也要尝试要求警方协助。
但,此时此刻,她忽然发现,柳川此时此刻正站在监控底下‘看着她’。
他的眼睛无神地看着监控,明明绝不可能知道麻里子正在看,却忽然露出了一个扭曲的笑容……
滴答、滴答、滴答。
卫生间的水龙头漏了吗?
咚、咚、咚、咚、咚、咚……
不知道哪一刻起,敲门声和刺耳的门铃忽然停下了。
结束了吗?
麻里子缓缓喘出一口气。
她握着离家前奶奶送的佛珠,用不停颤抖的双手合十,缓慢地向天祈祷。在她祷告的时候,卧室里那个不存在的‘怪物’,似乎存在感变弱了一些。
我不应该触怒神明,我不应该去那个神社,我不应该……
神啊……
仁慈的神,原谅我……
麻里子静待片刻,四周仍然保持一片寂静。
她只听到卫生间里的水,滴答滴答地往下淌的声音。
神原谅我了吗?
但愿如此……
当她再度双手合十打算继续祈祷时,突然有人在她耳边说话:
「想要我原谅你吗?」
麻里子似乎忽然失去了呼吸的能力。她甚至无法发出任何声音,缓缓地转头看向声音的出处。
那双仿佛被墨水涂黑的眼睛正盯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