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你热爱这世界》苏我所

5、眼泪

　　孟展嘴边扯起略显讽刺的笑，眼里透着失望，还有很多复杂情绪：“你问我是不是有什么事没告诉你。那你呢？你不是也有事瞒着我吗？”

　　何汀不知道孟展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她想不通，半点儿头绪也理不清。她的脑袋早在那天晚上，在医院看到朱萸冰冷僵硬的身体时，就已经乱作一团了。

　　她哽住嗓子，只能无辜地说：“展展，我没有事瞒着你……”

　　“别说了！”孟展卒然出声打断何汀接下来的话，闭了闭眼，掩饰不住眼角开始发红的趋势，话语里透着一股倔强：“我现在不想听你说话。”

　　她转身逃走，像是厌恶身后那个目光炯炯、纯粹干净的女孩，又像是厌恶自己。

　　何汀又站在原地纹丝不动了。

　　谢傅然也就安静地等在她身后，一直过去十几分钟，才来到她面前。

　　小姑娘面白如纸，视线停在地面某处，眼睫颤动，如同即将振翅而飞却被枷锁桎梏的蝴蝶，脆弱且无助。

　　谢傅然发现，他从没见过她哭。

　　无论是重生前决定跳楼自杀，还是重生后面对母亲去世，抑或是现在朋友远离而去，她都没有在他面前掉眼泪。

　　像是把所有眼泪都流进了心里，任凭它们淹没心脏，溺毙灵魂。

　　心底似乎被一团柔而密的棉花堵住，晦涩中隐含悸动，他声线低沉，柔柔道：“回去吧，我去食堂打饭。”

　　何汀表现得很乖，大概是世界上最听话的小孩：“好。”

　　下午上课，何汀面上还是昏昏沉沉的样子，但谢傅然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

　　一个人表面越平静，在心里正极力压抑的情绪就越多、越澎湃。

　　晚上放了学，简单收拾好书包，他默默跟在何汀身后，随她一起出了校门。

　　谢傅然公寓离学校只有不到十分钟的脚程，但何汀回家要走将近四十分钟。之前她会在公寓附近坐公交车，今天却没有在公交站等公交，而是沿着路线一路步行。

　　她走得不急不缓，没有停顿，好像并不怎么在意身处的环境，也不怎么在意道路的情况。

　　过马路的时候，人行横道尽头的绿灯闪烁，眼看要变成红灯。

　　身旁过路人纷纷停下，何汀依旧迈步向前走……

　　谢傅然飞奔冲上前去，握住她手腕把她拉了回来。

　　音调里蕴着怒意，话语也就不复以往的温雅：“你在干什么……”

　　话没说完，谢傅然看到了一双红通通的眼睛。

　　像是已经哭过，又像是竭力压制眼泪后泛上的潮红。

　　胸腔中莫名涌起的怒气在这瞬间消弭殆尽，人生第一次，他觉得自己想努力，却无力。

　　何汀没想到他会突然出现，泛红的眼睛里流露出惊异和失措。

　　“谢同学，你怎么……会在这里？”

　　身后人影穿梭，车水马龙，她对刚才的危险一无所知。

　　他心里有点软，更多的是无奈：“路过，我送你回去。”

　　此时绿灯再次亮起，谢傅然说完，绕过她先踏上人行横道。

　　何汀懵愣，反应过来后回身追上他。

　　两个人并肩而行，身后不远处，一道冷漠目光始终追着两人的背影。

　　走到小区楼道下，谢傅然向楼上张望了几眼，回头问她：“第几层？”

　　“五楼。”何汀回答。刚才被他看见了自己狼狈的样子，小姑娘心里还有点不好意思，不过谢傅然一直没提，这让她轻松了不少。

　　五楼灯没开，窗户紧闭，布满漆黑。

　　“你一个人住？”谢傅然又问。

　　他看见何汀点头。

　　这他是知道的。给朱萸解决完后事，何振曾让何汀搬到他的家，也就是要何汀进入他再婚后的家庭。

　　何汀没有答应，小姑娘有属于自己的倔强和考量。

　　乖巧听话的女儿第一次表现出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的强硬，何振最后妥协。

　　何汀冲谢傅然挥了挥手，道别：“谢同学，我先上去了。”

　　见她即将走进楼道，消失在视线里，谢傅然出声叫住她。

　　何汀回头：“怎么了？”

　　谢傅然心里斟酌，问了句前言不搭后语的话：“今天下午的物理课，老师讲的内容你听懂了吗？”

　　何汀闻言好像有点羞惭，沉默几秒后摇头。

　　谢傅然顺理成章地说:“明天你来，我给你讲讲。”

　　第二天，早读预备铃前，谢傅然见何汀如约来上学，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记得之前资料里记录了何汀的行踪。母亲去世后她回到学校，但没过多久便经常迟到旷课，后来甚至一连几天不来上学。

　　今天尹班恰好在班会上讲了同桌互助的事情——如果期中考试里同桌两个人没有进步，就会在下次座位调整时被考虑换座。

　　谢傅然每天给何汀讲题讲知识点，把一切看在眼里的高乐小声抱怨：“大神可真是把区别对待表现得淋漓尽致啊！“

　　对别人，他只会在被问时讲；对何汀，他不仅主动讲还细致入微。

　　谢傅然什么也没说，翻过几页课本，专门挑出一个很小又很偏的知识点问何汀。

　　何汀上课根本没听进去，连简单的都不会，更别说这个了。

　　谢傅然心里满意，面上无波：“今天有点晚，这个问题明天再讲吧。”

　　高乐凑上来刷脸：“大神，我也有问题，明天再讲行吗？”

　　何娇娇在门口催他，声音洪亮：“高乐！你动作给我麻利点，快开局了！”

　　高乐赶忙收拾书包，游戏开局可不等人：“我马上，何姐你等我啊！”

　　周围吵吵闹闹，何汀安安静静。

　　他还不放心，着重强调了一遍：“记住还有这个知识点，我明天来给你讲。”

　　10月23日，何汀早读时间没来。

　　下了早自习，谢傅然去教师办公室找尹班。

　　尹班正整理下节课用的资料，头也不抬道：“何汀啊，她请假了。”

　　谢傅然略微宽心：“有什么原因？”

　　尹班偏头看他一眼：“身体不太舒服。”

　　对于女孩子请假，他一个男班主任也不好意思追问，更何况是现在何汀这种情况。

　　“对了，她还让我跟你说声对不起。”尹班摆好资料，问谢傅然：“何汀对不起你什么？”

　　“我们说好今天复习物理新学的内容。”谢傅然不卑不亢回答。

　　尹班了然点头，办公室一众老师感慨：不愧是被大家称赞的优秀学生，自己平时努力学习，还带领其他同学一起进步啊。

　　走出办公室，谢傅然没回教室，直接走出了高二教学楼。

　　现在时间还早，校门可以自由进出。

　　路过高三教学楼之时，他迎面与一个男生对上。

　　梁琛怀里抱着一摞书，作势正要走进教学楼内。

　　擦肩而过后走了没几步，谢傅然停下脚步。

　　像是冥冥中受到了什么指引，他回头去看，发现梁琛也没有进楼，正在不远处凝视着自己。

　　谢傅然目光淡然，不露一丝情绪地与他对视。

　　早晨的校园里，秋日明媚，凉风徐徐，可两人之间的空气似乎逐渐变得凝固。

　　须臾，梁琛收回目光，漠然转身进入教学楼。

　　谢傅然在校门口拦了辆出租车，赶到何汀家楼下。

　　按了两下门铃，门被人从内打开。

　　何汀还穿着宽松的校服，头发微散，愣愣地看着他，喃喃道：“谢同学……”

　　谢傅然心中的石头总算落下，情绪放缓：“你没事吧。”

　　“没事。”何汀语气消沉，带着鼻音，像是没什么力气。

　　谢傅然目光移向里屋，入眼的是宽阔敞亮的客厅，此时窗帘被拉开了大半，阳光照入进来，桌几上东西散乱。

　　他问：“为什么没来学校？”

　　何汀习惯性地双手抓住衣服一角，回避他的视线，有点不敢看他：“对不起，我失约了。”

　　谢傅然正要回应，只听何汀自顾自地接着说：“妈妈说上学是不能缺课的，可是我…我……”

　　恍然间，他看见眼泪从她脸上轻盈地划过。串了线的泪珠晶莹剔透，不受控制地坠落而下。

　　仿佛落在他的心上。

　　明明没什么力道，却让人心为之震颤。

　　眼前这个女孩，失去了十几年来最珍爱的人。她再怎么伤心难过，都不过分。

　　谢傅然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动作轻缓地附上她脸庞，用指腹拂去泛着水光的泪痕。

　　何汀慌乱地抬眼与他对视，一双眼睛红得像只受惊的兔子，因为他的行为忘记哭泣。

　　他说：“哭吧。在我面前，你可以哭。”

　　话音刚落，她唇线一紧，抑制不住又掉了眼泪。

　　她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面对陌生而冰冷的世界，留下滚烫的泪水。

　　一小时后。

　　两个人在便利店外的椅子上坐着，路边参天大树已经掉了不少叶子，身穿橙黄制服的环卫工人正用扫帚清扫。

　　谢傅然递给何汀一杯燕麦牛奶，他特意挑了热饮。

　　何汀拿在手心，温热的触感在这个秋天显得格外难得。

　　“感觉好点了？”

　　何汀点头，低眸“嗯”了一声。

　　放肆哭过后，她眼睛肿得有些明显，脸颊带着浅浅的红晕。

　　她这个样子乖得过分，让人忍不住想疼惜。

　　谢傅然问：“这几天，就是这么过来的？”

　　在家也穿着校服。

　　何汀不太明白话里的意思，转眸去看他，见他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的衣服。

　　顿时脸上弥漫起刚开始时的局促，双手不自然地抓了抓衣襟，解释道：“有换过的，家里两套校服。”

　　谢傅然知道她误会了意思，眼睛里带上点点笑意，没戳穿她：“那睡觉的时候也穿这身？”

　　何汀有些许不好意思：“昨天晚上，没有睡觉。”

　　谢傅然心绪微动：“为什么不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