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你热爱这世界》苏我所

1、重生

　　3月15日，谢傅然再一次被陈警官叫到警局。

　　半个月前，他作为目击者做了笔录，跟一个女孩子的死扯上联系。

　　陈警官见他来，出手拍了拍谢傅然的肩膀，说道：“没有别的意思，是这个案子要结案了，死者家属想见你一面。”

　　他对这个男生的印象很好。思维清晰，沉着冷静，在被怀疑有作案嫌疑时没有丝毫慌乱，理正词直地为自己洗脱了嫌疑。

　　家属想见目击者，原本是可以私下约见，陈警官不明白家属为什么一定要通过自己来询问。

　　“不想见。”谢傅然回答地干脆，不含半分犹豫。

　　“能告诉我理由吗？” 陈警官不免疑惑。

　　谢傅然沉默，就在他以为不会得到答案的时候，谢傅然的话音复又响起，近乎呓语：“人活着的时候不管不顾，死之后问再多又能怎么样？”

　　陈警官看着面前的男生，陷入沉思。

　　谢傅然走出警局，一个中年男子从后追了上来。

　　“同学，同学，等一下。”中年男子出言叫道。

　　谢傅然站在原处，没有回头，中年男子只得绕到他面前。

　　才四十出头的男人，仿佛短短几日里苍老了十岁，与事发当天那个失去女儿的父亲判若两人。

　　何振面有难色，心里斟酌着词句，才开口说：“实在不好意思，之前一直联系不上你，所以才叫陈警官帮忙。”

　　谢傅然不说话，仅是漠然注视着他。

　　先前之所以联系不上，是因为他不想跟面前这个人交流。

　　他还能问什么呢？不过是些于事无补的话，对那个女孩子来说都已经没用了。

　　果不其然，何振问了句最俗不可耐的话：“小汀她在……临走前，有对你说过什么吗？”

　　谢傅然将心底的嘲意压下，没有情绪地淡淡回答：“没有。”

　　何振显然不信，不知道是不信谢傅然的回答，还是不信那个女孩竟然对自己没有怨恨。他再次追问：“真的没有吗？你再好好想想……”

　　谢傅然看了他一眼，语调坚定地重复：“没有。”

　　她确实什么话都没说。

　　那天他背靠在天台矮墙边，看着一身白衣的少女走进他的余光，站上不远处的围阶。

　　初春，校园里几十年的柳树抽出嫩芽，墙上苔藓正恢复图腾般的绿。

　　风带来万物生机，却带不给少女一丝对生的渴求。

　　她像是能御风而行的精灵，又像是无所畏惧的勇士，只在他视线里停留了两秒，便坠落消失。

　　对这个世界没有半点留恋，也就没有什么值得抱怨。

　　回到租住的公寓，房间已满室昏暗，唯有一束街边灯光打在床边，也带不来多少明亮。

　　谢傅然没开灯，行尸走肉般把自己丢在床上。

　　散在床桌的纸张随着他倒下的动作飘了起来，恰好落在那束暖黄灯光中。

　　其上有女孩含笑的照片，旁边写着名字，何汀。

　　就在谢傅然快要睡着的时候，手机铃声响起，来电显示是李进。

　　谢傅然接通电话，李进略带试探的话传过：“然哥，我听说结案了？”

　　谢傅然“嗯”了一声。

　　所有事实都证实了那个结论，那个他以前素未谋面，却在生命最后一刻闯进他生活的女孩，是自杀。

　　“之前，谢谢你帮我找资料。”谢傅然语气中隐含疲倦。

　　事发后他托李进搜集那个女孩的资料，才知道发生在她身上的事。

　　“害，多大点事儿，不劳然哥你说谢。”李进察觉到他情绪不太好，建议说：“出来放松放松？前阵儿兄弟们弄回来一整套拳击设备……”

　　谢傅然按了按隐隐作痛的眉心，拒绝：“不了，你们玩。”

　　挂断电话后，他缓慢闭上眼睛，脑子里又一次自动播放起那天的画面。

　　那个白色的身影，似乎是要永远融入他的思想，刻进他的灵魂。

　　谢傅然勾了勾唇角，意味不明。

　　她到底是经历了多少绝望，才能有这么决绝的一跃，竟没有丝毫犹豫。

　　不知道睡了多久，手机铃声再次响起。谢傅然摸索到手机，李进的名字显示在屏幕上，他按下拒绝接听。

　　不想过了不足两分钟，手机再次打进电话，仍然是李进。

　　谢傅然闭了闭眼，只好接通。

　　李进明亮的声音立刻响在耳边：“然哥，出来玩怎么样？我这边有好几个朋友，都想认识认识你。”

　　他那边略显吵闹，话刚出口，又响起几个男青年嘻嘻哈哈的声音。

　　谢傅然皱了皱眉，话语带上冷意，还带着点起床气：“我不是说过，别再做这种无聊的事了吗？”

　　对面的李进呆愣，从来都是自己训手底下的人，没想到今天第一次被人教训，还是那个看上去温和内敛的高中生。

　　要不是昨天亲眼见识过他一拳放倒南区胡三的狠劲儿，依李进的脾性，现在早就骂回去了。

　　“我，我这不是第一次问你吗……”李进郁闷，“一般人我还不给他介绍……”

　　谢傅然感觉握着手机的拳头都在隐隐作痛，还没听完就再一次挂了电话。

　　被人挂断电话的李进像是见了鬼似的，半天才回过神：“艹，他tm的是什么意思？爷佩服他是条汉子才叫他哥，他还真把自己当大爷了？”

　　一众小弟忙在旁边劝抚：“进哥别生气。”
　　“消消气，消消气。”
　　“是他不识好歹。”

　　有人提议：“进哥，要不咱去教训教训他？”

　　话音刚落，旁边人还未来得及附和，一个手先甩在了说话人头上。

　　李进虽然气怒，但还不至于冲动：“你傻啊！昨天谢傅然那实力你没见识过？谁去教训他，你去？”

　　说话人立刻摇头。

　　李进又看向其他人，众小弟顿时变成了一群失语鸵鸟，半个字也不敢说。

　　李进将手机丢在其中一个身上，叹了口气：“算了，非敌即为友，况且他昨天也算是帮了咱北区一把。虽然他不领爷的情，但爷还敬他是条汉子。”

　　谢傅然挂了手机，只觉得拳头的痛感越来越强烈，他翻过手掌送到眼前查看，竟发现手背凸起处擦破了皮，没有流血，但透着受创后殷红的血色。

　　这是……

　　谢傅然从床上坐起身，拿过手机查看。

　　手机锁屏是最为简单的纯色，其上时间显示——

　　202x年9月15日。

　　……

　　重生前，那个白衣少女时常能入梦。

　　她背对着他，坚定地走向人生终点，没有给他一个回望的眼神。

　　而重生后的一个星期，谢傅然再没有梦见过何汀。

　　他整日独自呆在租住的公寓里，放空思绪，茫然无事，又偶尔疑惑自己为什么会重生。

　　还重生回了半年前。

　　就在他以为这段莫名的执念即将消失之际，他又梦到了何汀。

　　这次地点和场景没有变，但少女的行动却有了不同。

　　她朝死亡迈步之时，似乎对他的视线有所感受，微风吹起散在肩上的柔软发丝，她仿佛也要跟着那风的方向，缓缓回过身来……

　　谢傅然睁开眼睛，眼前昏暗的天花板将他拉回现实。

　　9月，依旧是炎热而绿意盈然的时候。

　　谢傅然走在对他来说已经变得有些陌生的路上。身边掠过几个骑自行车的男生，不远处还有几个边走路边聊天谈笑的女生。

　　依照现在的时间来算，他也有小半年没来上学了。明明高三是最紧张的时候，他却在上学期伊始选择离开学校。

　　也不知班里还有没有自己的座位。

　　谢傅然并不是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相反，还曾被人一针见血的评价为外热内冷型人格。

　　他表面能做到温润如玉地对待每个人，但仅限于最基本的人际关系。他在与人交往中习惯划下一道线，但凡有一点逾越了那条线的举动，他就不会再温文尔雅谈吐和善。

　　可对于何汀，他心里多少有些差别。

　　潜意识里总有个声音，告诉谢傅然，他们有着相似的经历，有着相似的心境。

　　只是结局不同。

　　所以因为她，谢傅然决定回到学校，至于回到学校做什么……

　　正想着，视线余光里忽然跑进一道浅蓝色身影，三中校服做得宽大，穿在女孩身上显得人有些瘦小。

　　“何汀！你跑慢点……我要跟不上了！”身后略带抱怨的女声响起。

　　谢傅然停在原地，像是在一瞬间被“何汀”这两个字施了定身术，举止和思绪都被人按了暂停键。

　　此刻，早晨熙熙攘攘的街道，路边叽叽喳喳的鸟鸣，无数声音都在他耳边消弭，只留下荡着回音的两个字。

　　前方少女一头乌黑发丝微长，随风飘散在肩旁，听到呼唤回过头来。

　　阳光斜洒在她的脸颊，清致脸庞上染着点点红晕，眼睛弯起明媚的弧度，眸光如水般纯净。

　　她脸上是愉悦且灿烂的笑容，盈盈笑意尽数收在眼底。

　　何汀扬起手挥了两下，声音清而脆：“快，今天早自习语文老师要检查背诵呢！”

　　孟展哀嚎一声，只能认命地加快步伐，埋头踹粗气道：“快跑快跑。”

　　何汀等了几秒，看孟展跑过路边一位站立不动的男生，然后携起她的手，两人双双跑进校园。

　　“何汀，刚刚我旁边的男生你看到了吗？”孟展快步走着，也不忘偷偷往身后瞄。

　　“谁？”何汀顺着她视线向后望，“刚才没有注意。”

　　身后高高矮矮的男生女生，有些人眼熟，有些人陌生。

　　孟展没见到人，略有疑惑地摇头：“没什么，应该是我看错了。”

　　何汀歪歪脑袋，好奇问：“到底是谁呀？”

　　“高三那个学霸，谢傅然。”孟展八卦道，“上半年一直没来上学，据说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何汀了然点头。

　　谢傅然在三中的名头很响，不仅因为他本人学习好、长得好，还因为他是三中里拥有最多暗恋者的男生。

　　“周一升旗仪式经常上台发言的那个谢傅然。”这是何汀认识谢傅然时最初的标签。

　　“还有经常跟梁琛抢第一的那个谢傅然。”这是何汀贴在谢傅然身上的第二个标签。

　　孟展看了她一眼，撇撇嘴角：“人家可比梁琛受欢迎多了，即使半年来没上学，学校里的谢派仍然比梁派数量多。”

　　两人跟随人流爬上楼梯，何汀听了孟展的话，先给自己确定位置：“那我是梁派，现在谢派还多吗？”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划分了派别，又是谁要求的必须分出个敌与我。不过那个年纪的男孩女孩，向来喜欢在某个意见上寻求观点一致的“同胞”，小姑娘何汀也不例外。

　　孟展摇摇头，对她的话语表示相当无奈：“还早着呢，你就是个凑数的，也凑不足梁派缺的那一大截。”

　　“哦。”何汀点点头，迎面正遇上同班同学，两人热心地打过招呼后，何汀才转而问她：“梁琛哪里不好？为什么谢派比梁派多？”

　　论起成绩和样貌，作为梁琛的好朋友，何汀觉得两个人并没有多少差距。

　　孟展顿了顿，语调微转：“这你就不懂了。梁琛那块石头也就对你还热乎点，其他人凑上去直接不给好脸色看，哪个女孩子能受得住？谢傅然可不一样了，虽然也油盐不进，但人家该有的礼貌一点儿不少，就算被拒绝了，妹子还是心甘情愿地暗恋。”

　　何汀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么多门道，心中顿时升起一股对谢傅然的敬畏之情。

　　“这么说，展展你是谢派？”

　　孟展似是犹豫片刻，说：“我不一样，我是中间派，谁也不支持。”

　　两个人在各自座位坐下，开始早晨的自习背诵。

　　而另一边，高三教学楼走廊上，谢傅然与班主任并排而行。

　　冯班苦口婆心地劝导：“老师知道你是个想得开的孩子，既然回来了就接着好好学，过去的事儿就让它过去吧。”

　　冯班是从高一开始领谢傅然的班主任，对他十分看重，也多少对他这半年的“堕落时光”有所了解。

　　“还有一年时间，以你之前的基础，好好复习绝对没问题。”冯班将办公室里留起来的书交给他。

　　谢傅然垂眼，目光落在沉甸甸的书上，最后点头应是。

　　既然决定回来，那就先安心留在学校。至于那个女孩子……

　　他朝高二教学楼望去，此时学生们皆已回到教室，走廊内空空荡荡，看不见任何身影。

　　没有发生变故之前的她，比自己想象得还要开朗明媚。

　　或许他现在的出现并不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