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欢》夏初黧

11、失意

　　日子像风，看不见，也抓不住。还没好好认识身边的人，时间就催着我们分别。

　　下个月分班考试，作为高考改革前的最后一批高考生，文理科的选择是必不可少的。
　　“小月亮，你选啥?”黎临九绞着头发苦恼到了极致。
　　“有点想选理科，但是我觉得我并不是一个出色的理科生。等考试情况吧。”宋易宁无奈摇头。
　　“我肯定选理科，文科天生不适合我，比如地理时区和区时我压根儿没听懂”钟一轩倒是选得干脆，毕竟这确实算是个理科天才。
　　“遂晴呢？我估计你选文！”黎临九偏头瞅了瞅。
　　“肯定啊，理科会害死我的。”温遂晴那温温柔柔，文文弱弱的长相确实一看就知道选文。
　　“如果不清楚自己选科倾向的同学，建议大家还是先准备好分班考试，视情况而定!”班主任给出了最中肯的建议，叽叽喳喳的讨论声烟消云散。

　　“糟糕数学不会，化学要废，历史没背，政治鸡肋。这下全是吃老本了。”宋易宁心里烦躁得很，但是隐隐约约又不全是因为学习上的事情，她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
　　匆匆忙忙回到家。
　　“爷爷奶奶我回来了！今天中午吃啥好吃的啊?咦?堂哥回来了，爸爸你咋也在?”好久没这样热闹过了。
　　“你星期天说手机坏了，拿去修了没？”宋易宁转身到厨房。
　　“手机不太好修啊，再借两天爷爷的电话啊。”爸爸忙着手里的事，没回头看易宁。
　　“月月今天晚上就住爷爷家啊，爸爸最近工作有点忙，明后天我来接你，要听爷爷话啊。”爸爸拿上爷爷的老年机匆匆忙忙离开了。
　　“这个白色的华为p7旧是旧了点，但是接听电话和使用微信应该没有问题，爸爸为什么不拿这个呢。”宋易宁下意识用自己手机拨通爸爸的手机号码，准备问问爸爸是否需要换一个更方便工作使用的手机。
　　“嘟嘟嘟……喂，月月有什么事吗？”
　　“爸爸你的旧小白手机还在这里，这个应该更好用，你要不然拿这个去。”
　　“不用不用，爸爸就用这个，等手机修好就把这个还给爷爷，很快的。”
　　“那……好吧，爸爸拜拜。”
　　挂完电话后，宋易宁猛地发现自己拨通的是爸爸口中拿去维修的手机。
　　“怎么会呢，爸爸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宋易宁心里暗生不好的第六感。

　　次日，宋易宁像往常一样中午按部就班地放学回爷爷家吃饭。
　　“哥哥，你怎么回来了？”
　　来开门的是锦江大学分校的林裕，他突然到访让宋易宁觉得奇怪。
　　不到节假日基本上不回来看爷爷奶奶的堂哥怎么会在上课时间回来啊，不过宋易宁也很开心，毕竟很久没见到哥哥了。
　　“我回来看看爷爷奶奶。”林裕拿着手机飞快地打字，又放下。
　　“爸爸？你咋又来了，不是说最近很忙嘛？”
　　“我这不是看你哥哥回来了给他露两手，做点好吃的嘛。”宋爸爸好像很疲惫，但是又和平常无异。
　　五个人挤一张小桌子说来也应该热闹，但是今天多了几分低气压。
　　窗外天空暖洋洋的，屋里的菜却莫名有些冰凉 ，十一月份的天气总是表里不一，看着晴空万里，实际冻人。
　　饭后宋易宁回了自己卧室写作业，今天上午的数学课没怎么听懂，总觉得心慌，指数函数和幂函数压根儿没听进去，她打算自己看看，下午请假调整一下心情。
　　碰巧爸爸进来了“爸爸，我下午不想去了，这个什么函数我上课根本没听懂，我觉得还不如我自学，我自学效果都比这好。”宋易宁自知理解能力不错，这番话也不无道理，可是她觉得爸爸不会同意。宋易宁一脸丧气，心情复杂烦躁。
　　“哈哈，我们月月这么厉害啊，自学都可以学会啊，那好，我等下给班主任请假。”爸爸眼里莫名泛着泪光，说完就关门去客厅了。
　　“哥哥？你有事吗？”林裕在爸爸走后又进来。
　　“我给你说件事，你做好心理准备。”
　　宋易宁笑了笑，保持沉默。
　　“大爸去世了……”林裕长叹一口气，低下头望着被尘埃铺满的一块角落
　　条件反射一般，宋易宁嘴角抽了抽。
　　“啊，怎么会……”是亲人离世太过突然，宋易宁像是觉着堂哥在开玩笑。想着亦或许她还有什么别的大爸，别的没见过的远房亲戚……总不会是他的，不会的。
　　“别和爷爷奶奶说，他们还不知道，你爸爸把他们手机收了就是为了封锁消息，他们快90了，承受不起……下午可能会带爷爷去见他一面，奶奶就算了，她这几年身体不好，你别声张。”
　　宋易宁已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走出房门，怎样笑着和奶奶聊天，怎样故作正定地又走入房间。
　　应该是假的吧，怎么会呢……怎么会呢……
　　爸爸借着带爷爷去菜园摘菜的名义将爷爷带走，宋易宁下楼看见了他们。
　　爷爷仿佛一瞬间老去，一来一回眼里全是血丝，以前觉得他八九十也是青壮年，现在青壮年一下午彻底白发。爸爸扶着他，他佝偻着，前所未见的老态在宋易宁心底留下来带血的烙印，她甚至不敢多看爷爷一眼。
　　宋易宁放心不下，还是走向了刚下车的爷爷。
　　“你晓得了啊，你好好去看看大爸吧。”第一次开头没有叫月儿，第一次连说话都颤抖，第一次字里行间都是孱弱的呼吸声。
　　宋易宁也记不得自己是怎样从教室里收拾好书包，背了十来分钟政治再离开的，更不记得自己的记忆在这一刻是否完整，不记得自己说不清道不明的是记忆不记得还是不愿记得。
　　从操场穿过，雨后朦胧，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气息，灰尘好像还在空气里翻滚，这样的世界无所谓是太冷漠，这人间带走了一切被嫉妒着的人事，太无情太沉默。

　　殡仪馆内有着宋易宁不理解的习俗，四处麻将机环绕，众宾皆欢，举盏更酌。人们脸上没有天妒英才的遗憾，来者只是叹惜。无人知晓他们所叹何事，几十年不见的故人也未料到以如此之方式团聚。
　　“这样的团聚放在以前倒是得好好聊聊天，谈谈心，人们都太忙了，天南海北太难聚齐……下次……唉，下次……，会是什么时候呢，聚不齐咯，人们都慢慢离开了。”
　　天涯海角总会相遇，人间天堂再难相见。
　　“你爷爷以前总是主持着厂里大大小小的事，红事白事都是他操办，最后没有想到送走了他自己的孩子。”一个陌生的阿姨站在宋易宁身侧。
　　大爸走了，二爸走了，总共三儿一女只剩了爸爸和姑姑……
　　可能就是上天嫉妒吧，爷爷前半辈子也算是顺风顺水节节高升……
　　看着最亲近的亲人忍着伤痛陪宾客聊天，想着从开始到离开都未出现的大堂哥，这一切如暴风雨席卷，败下一片狼藉。

　　再次回到爷爷家，宋易宁被爷爷拉到一旁。
　　“看到大爸没得?看过了哈，不准给奶奶说，怕她……”连话都无法说完，爷爷摇头转背离开了。

　　夜半，宋易宁找到钟一轩的对话框。
　　宋：“我大爸去世了。”
　　钟：“？”
　　钟：“节哀。”
　　宋：“他小时候最宠我了，我都初三了还给我封儿童节的红包，但是他只有四百的现金，全给我了。他好像把我当小公主一样。”
　　钟：“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宋易宁躺在床上，好像在回忆好像又在放空。今天是EDG英雄联盟全球决赛夺冠之夜。微博热搜榜第一，学校表白墙都在庆祝，可是偏偏一切快乐都与她无关，只留下漫长的黑夜和因为分班考试而不能送大爸最后一程的遗憾。

　　之后奶奶每到星期天总会问大爸回来没有，后来一个月问一次，再后来几个月问一次，爷爷都以大爸工作调动搪塞过去。
　　电视机边，大爸最后一次未喝完的白酒在所有物件都被清理了的时候唯独留了下来，只不过爷爷将它从电视机旁，挪动到了电视机背后。
　　它像个彼此心照不宣的秘密，不愿意再开启回忆，却永远被珍藏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