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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迎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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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慌张,我一直在你身边。”
红衣侍从低着头,从刘氏夫妻手中接过照夜清的手,扶着她前行登车。照夜清回握住他的手,似在给他力量,又似是在给自己力量。
登车的距离只有短短的一截,不过片刻,侍从便放开她,望着她登上了青鸾车。
一如机巧处做的烫样,车驾被做成了展翅青鸾的模样,垂落的翅羽成缀满金铃彩绸,人被掩映其中,只能隐隐约约看到大致的模样。
礼乐声响起,青鸾展翅,朝着宫城方向辘辘驶去,观礼的人们都争着抢着想去看那青鸾车,人群中礼部的主事拽住了下属。
“怎么程大人还没来,没有去将军府找吗?”
“将军府的管家说,大人已经出门了,并未在家。”
“这紧要关头,他这到底去哪里了。”
负责仪式的主事眼见程熹微没了人影儿,当时就急了起来。眼看太子马上要来,这主事也顾不得其他了,只能另选他人先行顶上。
还好程熹微将前事安排的妥帖,如今他骤然消失,还不至于乱了手脚。暂时缓过一关的主事不由擦了擦汗,心中不住祈祷,只希望事事顺利,让他早日完了这宗差事。
按照原本的礼制,太子成婚是不需要来女方家中接亲,只需在永泰门下等车驾到来,再与新妇一道于集贤殿中叩拜天地祖宗,在宗亲百官面前再拜君父,聆听君父教导,最后夫妻对拜,这就算礼成了。
虽说名义上照夜清不是太子正妻,但是孟元康却给了她前所未有的重视,甚至从永泰门亲自到刘家府宅来迎她的车驾。
高歌红绸,漫天的欢喜中,这个大宁最尊贵的年轻人,郑重其事地来迎他的新娘。
神武大道上,孟元康骑着高头大马走在最前头,安立宇等被孟清徽点来的人紧随其后,几人都捧着各色吉利物件,以寓新人美满,再往后才是照夜清的青鸾车驾。
这样的架势让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不住地指点着几人。
“那不是管城门的李大人吗?怎么殿下结婚他也在?”
被问到的人仔细看去,果然看到了人群中一身红衣的李端方,年轻的李大人褪去黑衣劲装,也添了几分柔和之态,没了骇人的阎王模样。
“还有那个,是郑国公府的大公子吧。”
旁边的人循音望去,只见郑珣端着各色香果,也在人群中,他品貌温润,艳丽的红色,显得他气度更加从容。
除此之外,还有些气度不凡的年轻人都跟在孟元康身后,都引起了不少的关注。
“李大人,你说陛下选了我们几个来,是做什么呀?”
安立宇小声询问他身旁的李端方,李端方性子冷,浅色的眼瞳扫过安立宇,冷声道:“不知道。”
“怎么还没见我家大人,现在这个时候他该陪着太子迎亲呀,怎么太子身边换了别人。”
李端方生性话少,安立宇说十句他都不见得能回一句,安立宇见他不答话,就继续把话题转到他身上:“李大人你在这也太抢太子风头了吧,多不合适呀。”
李端方端住手上托着的宝剑,头也不抬地摁住安立宇的肩膀,生生掰直了他快弯下去的腰。
“站直,要到了。”
安立宇抬头一看,只见前方的孟元康已经下了马,正朝着青鸾车走去。待走到车驾前,孟元康伸出手来,等着照夜清下车。
红盖头下的照夜清,只看一只白皙的手伸至眼前,她握住那只手,缓缓走下车驾。
身上的裙裾钗环过于繁重,让她的步子有些不稳,差点绊倒在地。孟元康看似柔弱的手却将她稳稳撑住,带着她踏到地面上。
就在照夜清站稳时,眼前的红色猛然间被揭开,孟元康的笑容,带着无限的温柔,就这样出现在眼前。
“殿下,这合规矩吗?”照夜清低声问道。
孟元康将红盖头递给侍从,又为她理好鬓边乱了的金玉流苏。
“我们的婚礼,我想让你与我一起看。”
照夜清的颊上被妆娘精心扫上落霞颜色的胭脂,让她清冷的模样也变得温柔起来,晚日落霞的艳丽色泽,映上美人的眼,盈盈似落下泪来。
身旁的侍从适时地扶住了她,让她不至于因沉重的妆饰乱了步伐。
“娘娘当心。”
孟元康见状扶住了照夜清的手,两人相携而行,一道走过永泰门,走进集贤殿。
集贤殿分为前后殿,前殿常常被用来处理政务,后殿则摆放着孟氏一族与贤臣的牌位。孟氏先祖不多,不过是寥寥几个牌位,又因只有三朝,得入集贤殿的重臣亦是寥寥,比不过前朝数十代积累的繁盛。
孟元康领着照夜清独自进去,当着孟氏先祖的面叩拜磕头,对着天地互许誓言。
待到一切礼仪完毕,两人还相对跪着,孟元康握着她的手,柔声道:“本来还有更盛大的仪式,但是我总觉得过于劳民伤财,所以很多东西还是从简了,希望你能满意。”
照夜清摇了摇头,蓄在眼底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她本不是爱哭的人,如今红妆落泪,更为动人。
“我们下一世,还做夫妻好不好?”
孟元康抹去她的眼泪:“又在说什么傻话,快不要哭了,大家都看着呢,新娘子哭花了妆就不好看了。”
孟元康想搀她起来,却被照夜清一把攥住手。孟元康只当她被这样的场面吓坏了,便柔声安慰道:“下一世,下下一世,我都与你做夫妻。”
照夜清扶住他的手,缓缓站了起来,扭头看向孟元康。
“我可记得你答应我了。”
孟元康轻轻一笑,握住她的手,带着她从集贤殿内往外走,再去叩拜君父。
照夜清回握住孟元康的手,跟着他走向文昌宫,去见那至尊之座的主人。
她就这样跟在孟元康身侧,一步步靠近那高高在上的人,那人端坐于文昌宫的正位上,穿戴着帝王冠冕,显得高贵而疏离。
照夜清每走一步,记忆里那些孙婆婆讲过的陈旧往事,渐渐清晰起来,似乎都从飘渺的陈述变成具体而微的现实。
当年母亲,是不是也是这样,由外祖蒙上红盖,自高门府宅抬出,坐着织金绣彩的鸾凤车,彩绸飘飘,金铃作响,一路逶迤而来……
不,母亲那时,只会更加盛大。
自己流落风尘,来历不明,不过是太子侧妃。
但是她是相门嫡女,是族中娇养的老幺,金尊玉贵般养到长成,就被封为正一品贵妃,宁安一朝从无皇后,更为太后,她就是天下最为尊贵的女子……
照夜清下意识地抚上胸口,掌心之下是跳动的心脏,是仍然鲜活的血肉,这是她们之间仅存的联系。
她自出生就从未见过她,只从旧人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个模糊的影子,知道她爱娇爱闹,是个活泼性子。
她一身红装走在这样漫长的台阶上,会在想些什么呢?是开心?还是会忐忑?
应该是高兴的吧,年少成婚,嫁的又是这天底下最最尊贵的人,就那么懵懂地被带上了至尊之位。
“小姐刚刚成婚时,还是高兴的,回家省亲的时候也都是有说有笑的。可等后来,她就不怎么笑了,再到后来连回家都少了,老大人最后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的身子都凉透了,整个人瘦成了一把枯骨,老大人当时就哭了……”
那些颠沛流离的岁月里,夜色黄灯下,孙婆婆搂着她,抱着阿徐哥哥,平静而哀伤地说着这些早已作古的往事。
而后的日日夜夜,无数白天黑夜的梦中,那些言语汇聚的画面,就会突兀地闪到眼前。
正如此刻,恍惚间,照夜清似乎看到娇俏的女子从身边走过,将手轻轻放在年轻的帝王手中,由他引着一步步走向前方。
只是,她又怎会知道,会就此踏进了注定的坟墓。
……
“儿子携新妇参拜父亲。”
孟元康的声音将照夜清从回忆中拽了回来,她放下抚胸的手,随在孟元康的身后,缓慢地跪了下去。
“起来吧,你也胡闹,怎么现在就把新娘子的盖头揭了。”
孟元康扶起照夜清,笑着对孟清徽说道:“是儿子失礼,还望父亲见谅。”
“是你娶媳妇,又不是我娶,哪里需要我见谅。”孟清徽笑骂道,冠冕上的垂珠让人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觉得那笑意似浮在脸上,总是淡淡的。
孟清徽的视线落到照夜清身上,似被她的装束惊艳到,连目光都在她身上停留了许久。
“你上前来,朕再单独嘱咐你几句。”
照夜清闻言,略略整理发鬓,迈着端正的步子朝孟清徽走去。
她的步子走得极缓,每一步似乎都有千钧之力,鬓边坠着的流苏沙沙地打到脸颊,身后的宗亲也都成了虚无的影子,乃至于身侧的孟元康,都渐渐离她而去。
目之所及,唯有端坐其上的孟清徽。
十步、八步、六步……
终于,照夜清停在了孟清徽三步开外的地方。
她顺从地弯下身躯,跪在了地上,宽大的袍袖遮住了她的双手,繁复的珠玉盖住了她的表情,一切都待起身之时。
孟清徽看着眼前跪地的女孩,嘴角不由泛起一丝笑意。
高台之上的帝王能轻而易举地看到,文昌宫的宫门已经悄然无息地合围,而那门扉的缝隙中,一道素白的身影,正在穿过人群。
“做了皇家媳妇,多有拘束,难得自由。”
“但是也不能因任性乱了规矩,日后呆在元康身边,不要忘了朕今日对你说的话。”
照夜清缓缓抬起头来,她的姿态格外顺从,但是金玉掩映下的视线却分外冰冷。
“多谢陛下教诲,小女子一定日日铭记,绝不敢忘。”
照夜清这话说得并不妥当不合适,如今她与孟元康已经拜了天地祖宗,见了君父宗亲,照夜清理应改口自称儿臣,称孟清徽为君父。
但是,孟清徽却对照夜清的失礼不以为意,她只微微后退一步,将目光投向大殿中心蓦然出现的身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