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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回 ...

  •   福祥当的刘掌柜是徽州人氏,二十年前来苏州开了当铺,安家落户。他家底雄厚,老实诚信,又与江南的其他徽商互通有无,相互帮助,所以在苏州城颇有声望。
      岑乐自然也认识刘掌柜。他走进福祥当的时候,刘掌柜正在柜台后跟一孩童说着话,约莫十三四岁,瘦瘦小小。
      寒暄一番后,岑乐从袖中拿出一支簪子放在柜台上。
      “正巧您在,劳烦替我瞧瞧,估个价。”
      这是一支金簪,簪首上有六角台,中间立一圆形伞盖,盖顶镶珍珠,伞盖下有一只翠鸟,可谓巧夺天工。
      刘掌柜拿在手上,细细端详了半天。
      等了一会儿,岑乐忍不住问道:“掌柜可是有什么顾虑?”
      “岑先生死当还是活当?”
      “活当。”
      “不瞒您说,这簪子我看着特别欢喜,先生卖给我如何,价钱好商量。”
      “这……”
      “小女也到了婚配之年,这金簪精巧雅致,我想给她压个箱底。”
      “哟,这可是喜事,令嫒有……有十五六岁了?”
      “十六。”
      “可有许了人家?”
      “唉,也是她不懂轻重……不提也罢。先生考虑一下,怎么样?”
      “倒不是岑某不愿意,只是此物不是我的。”
      岑乐只说一位朋友手头紧,想暂时把金簪换些银子,特意请他拿来典当,希望当铺能看在他的面子上给个好价钱。
      见刘掌柜着实喜欢,岑乐应承回去问问朋友。
      临出门前,岑乐交代韩青岚在春泰布庄老实待着,别给张府家丁或刘掌柜的伙计逮了去。可是当他回到家中,里外找了两圈,竟然没有看见三少人影。
      既然人家自己都不害怕,旁人又何须担心?他可是忙了半天没吃没喝呢。岑先生想得通透,当即决定去茶楼,今儿的戏估摸唱到勾践卧薪尝胆。
      申时刚过,茶楼里已坐得满满当当。岑乐好不容易找了个空座,还是跟人拼桌的。他要了一壶龙井,二两豆干,一碟胡豆,过了一会儿又让小二添了个茶杯,再加一碟熏青豆。
      他将空的茶杯放在自己的左手边,斟满茶水。屁股则往右挪了挪,坐在了春凳一头。
      不一会儿,另一头坐下一人。
      那人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开扇轻摇,嘴角噙着笑转头看向他。
      岑乐首先瞧见的,便是他眼尾的那一抹淡红。
      将那碟熏青豆朝来人面前推了推,岑乐道:“玉公子一路辛苦了。集贤楼消息传得真快,前日传书回去,今日你就到了。”
      秦思狂吃了颗青豆,嘎嘣嚼着,细品起来真是鲜甜有味。
      “我原本与朋友相约喝茶听戏,谁知灰背林鸽从天而降,打乱了安排。我说事情不紧急不紧急,二妹非要我亲自来瞧瞧。”
      “哦,那如何才算紧急?”
      秦思狂没有回答,又往嘴里丢了颗豆子。
      岑乐自觉问了不该问的话,眼珠一转,道:“三少人在何处呀?”
      秦思狂拧眉,嗔怪道:“这话明明应该秦某来问,先生怎还先发制人起来?”
      “实不相瞒,三少昨日确实来寻我相助,可今天我却没见着他人。”
      “先生为何要答应相助?”
      岑乐不由想起自己开了光的嘴。
      “只因当日在苏州,在下应承他有难帮之。”
      秦思狂将目光移回戏台之上,敛了笑意。
      “以后就不该让他待在苏州,次次生出事来,还得给他善后。”
      “所以玉公子此行不是来抓他,而是为了帮他?”
      “帮?九爷的意思,让他自己去查。查得清还则罢了,查不清就让他娶了人家姑娘吧。这门亲事,还是我们高攀了呢。”
      岑乐失笑,韩九爷为人豁达,胸襟坦荡,传言不虚。不过说来也是,这桩婚事若成了,怎么看都是韩家沾光。难怪刘、韩家都不信韩青岚。
      “今日我去了趟福祥当……”话说了一半,他又为秦思狂斟茶倒水,“哎,三少也未允诺我任何好处呀,我这忙来忙去的,也不知道图什么。”
      秦思狂闻言一笑,叫来小二结了茶钱。
      “在下听闻苏州林舍混堂,甃大石为池,穹幕以砖。汤钱只要十个铜板,挠背五个铜板。佛说除去七病,得七福报。我赶了一路也是满身疲惫,先生可否带秦某清心洁身,快活一番?”
      花十五个铜板快活一番,此人可真是不吃亏的性子。

      八月混堂里人并不多,辘轳引水,后壁有釜,一人执爨,汤水沸沸。
      二人脱得赤条条,围着净巾,坐进了汤池。岑乐靠着池壁,想起陆斯之言,近来不是喝茶听戏就是洗浴搓背,倒真有如闲云野鹤。
      “进了混堂,咱可得请师傅来挠挠背。”
      四周热气盘桓,水流声混杂着人声,秦思狂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不真切。
      “好,好。”
      既然有人花钱,岑乐当然不会拒绝。
      岑乐背过身去,感觉一只手在他背上打了圈肥珠子,然后一下下,或轻或重地挠着他的皮肤。
      这是要在他后背打一套掌法不成?岑乐回头,发现秦思狂笑嘻嘻盯着他。敢情人家没舍得五个铜板,还是亲自给他搓的。
      他轻轻抓住那只手:“你这手劲有些大,别挠下我的人皮啊!”
      秦思狂将另一只手掌心贴在他背上。
      “我可没使劲儿。”
      岑乐又捉住他另一个手腕,笑着说:“那就是你挠的地方不对。”

      已经享受了一通洗浴挠背的岑先生终于想到自己该尽尽地主之谊。虽然有一点点不舍得,他还是拿出了家中冰鉴里仅剩的那碗酒酿,端来招呼客人。
      秦思狂坐在官帽椅上,吃着酒酿,听岑乐讲述今日福祥当一行。
      “先生是说刘掌柜还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孩?”
      “是他的幺子,刘元。”
      “所以是姐弟二人?”
      秦思狂将半碗酒酿放在桌上,左手展开随身折扇,轻轻摇着。
      白日里,韩彤枫以送礼之名去见了那刘家小姐。对于茶楼一事,小姐害羞,不肯多言。当日一面,韩青岚对那人看得并不真切,只依稀记得身形样貌。但韩彤枫见到的人与他描述中的确有些相似。
      倘若韩青岚确实没有撒谎,他当日遇到的真的是个男子,那他见到的可能不是姐姐,而是弟弟。可是姐弟二人设此局是何意图?
      “说来三少今日究竟去了何处呀?”
      韩青岚既然说除了秦思狂之外无人能拿得住他,应是不会被人绑了去。
      “随他去吧。明日我就替他下聘去,让他早日为九爷开枝散叶。”
      岑乐忍着笑,他早已察觉门外有人,知秦思狂不阴不阳的话都是说与那人听的。
      果然,外面那人沉不住气,踹门而入。
      只是岑乐没想到,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这人他也认识,正是刘掌柜的儿子。
      韩青岚今日在福祥当外候了三个时辰,原本是想看看有没有机会见着刘家小姐,没想到却有意外收获。刘元出门送客之时,他一眼就认出了这就是当日茶楼里遇上的人。于是韩青岚又等了一个时辰,在他关铺欲走之时一把擒住了他。
      “二哥,开枝散叶之事,还是请你们再等等吧。”
      秦思狂闻言,猛地一拍桌面,剩下的半碗酒酿又洒出来一大半。
      岑乐还来不及心疼,那本就泫然欲泣的少年郎瑟缩了一下,看来是被三少莽撞之举吓得不轻。秦、韩二人是太仓人氏,自己今后可还得在苏州立足,不能与刘掌柜交恶啊。
      他拍拍刘元的头,柔声安抚:“你老实告诉我,那日茶楼之中,是不是你?”
      刘元手指绞着衣角,颤颤巍巍,不敢说话。
      韩青岚重重地咳嗽了一声,刘元闻声又是一颤,终于开口说道:“是我……”
      “令姊知不知道?”
      “知道……不对,不知道。”
      “到底知不知道?”
      “一开始不知道,后来就知道了。”
      少年声如细蚊。
      “那你爹爹也晓得此事?”
      “不晓得。”
      三人互望一眼,甚感疑惑:一黄口小儿,为何要谋划这逼娶之事?
      “那除了你们之外,还有谁知晓此事?”
      “还有一个……一个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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