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后余生》岄菵

4、第2章

　　天还蒙蒙亮，祝妧就背着父母，偷偷换上衣服上山去道观里了。

　　道观早已开放，观里的人很少，只有少数几个镇上的老年人来烧香。

　　她轻车熟路的找到了道观镜云住持。

　　那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一头银白的发，眉眼间是难以捉摸的气质，似是一位站在时光尽头的智慧老者在慈眉善目地望着芸芸众生。

　　这位住持本身是祝家的族长，在镇上有一番威严，后来不知道年轻的时候遭遇了什么，就默然上山当了道士。

　　儿时，一群孩子们总会在一起编篡着他的故事。有说他是受了情伤，有说他是脑子受伤了。反正各种版本都有，听的那是如痴如醉。

　　祝妧歪着头，扒着门，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五爷爷。”

　　那镜前的老者缓缓转过身来，睁开眼，慈祥地看着眼前的小辈：“你是祝三家的小的吧。”

　　祝妧点点头，有些忸怩地站在那里。

　　镜云住持一眼就看出来她的心事：“来找人？”

　　“嗯。”

　　老者敲打了一下她的头：“找廷俞的？”

　　她皱着眉，有些不解：“廷俞？”

　　老者轻飘飘地说道：“那是俞冰谂的道号。”

　　她摇摇头：“不是的。”

　　说完，祝妧把手机里网恋对象的信息调出来给他看：“是这个人。”

　　镜云住持冷冷看了她一眼，颇有些无奈：“网恋都不给对象照片，你这对象也有点不靠谱。”

　　祝妧有些惊讶：“道士也会玩手机？”

　　老者叹了口气：“你当道士都是不问世事的吗？”

　　老者眼睛有些不行，看了半天才看出来，面色复杂，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告诉她：“这人不认识。”

　　她不满地撇着嘴：“你们道士玩手机也不建微信群吗？”

　　镜云住持没有回答，只留下一句“缘分天注定”。

　　祝妧见求助无果，只好在道观里遛遛，希望偶遇。

　　遛着遛着就偶遇了一个不想偶遇的对象。

　　她刚想溜走，俞冰谂就眼尖先发现她了。

　　“祝妧！”

　　她只好转过身来，哭丧着脸打了个招呼。

　　俞冰谂一身道袍，长发被木簪子挽着，眉眼清冷，不入尘世。

　　祝妧又是呵呵干笑：“好巧啊…”

　　“嗯，确实挺巧。”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俞冰谂先开了口：“那五年你都干嘛了？怎么不回来？”

　　祝妧还是没有说话，她知道自己没有说话的机会，也没有这勇气。

　　俞冰谂凝视着她，似乎猜到了什么：“是因为盛箐和盛林的事情吗？”

　　提到这儿，祝妧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被冰冻住了，她开不了口，也动不了，只能勉强撑住微笑，抬起头望着眼前清冷的人儿。

　　她真的很想告诉她：“不是的，我不是这么懦弱。”

　　可她还是没有说出口。

　　见她没有说话，俞冰谂继续说了下去：“我希望你能走出来，就像当年一样。”

　　祝妧脸色铁青铁青的：“我没有…我就是身体不好，想换个地方看风景。”

　　俞冰谂也没有勉强她，想伸出手像曾经一样拥抱，却又收回了，也只是轻轻吐了一句：“嗯。”

　　祝妧捏紧了手，渴望着有一个人来替自己解围，可是她没有等到，所以她只想现在赶紧离开，不想让场面变得难堪。

　　她一步步走，每一步都走的格外艰难。

　　就快要跨出道观大门时，身后突然传来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我信你。”

　　等出了大门，她的眼泪再也止不住，谁都不知道这些年她到底是怎么过去的。

　　一个人在外地上学，没有好朋友，只有每天和学习成绩还有痛苦的回忆作斗争，曾经的一切都不曾属于她。

　　回来了之后和自己心心念念多年的青梅竹马俞冰谂结婚，还被带了绿帽。

　　她曾安慰自己，没事的。

　　——你会有更美好的未来，你会比她们强。

　　可事与愿违，一个普通的人生终究比不上一个开局就是完美的人生。

　　原生家庭不幸福。

　　她告诉自己，你会逃离。

　　喜欢的人一次又一次伤害自己。

　　她告诉自己，你会变得越来越优秀。

　　被所有人质疑的时候。

　　她告诉自己，你能撑过去。

　　当她看见曾经救赎自己的人用最烦厌的眼神看自己时。

　　她再也撑不住了。

　　她选择了逃避。

　　她原是最害怕黑的，却自己硬生生在一个破不拉几黑黢黢的小出租屋里哭着睡觉。

　　她原是最没有安全感的，却寄人篱下，每天生怕做错了什么。

　　这些年，什么都习惯了。

　　就是这爱哭总是改不了。

　　她坐在一个僻静无人的地方哭了起来，直到情绪收住后，才擦干眼泪，回到家。

　　父母在餐桌上吃着早饭，望见祝妧，喊着让她过来吃饭。

　　她看见那桌上的吃食就想吐，说是没什么胃口，就回了房间，倒在床上呆滞望向天花板。

　　她转头望向角落里锁着的小木箱子，上面还幼稚地贴了张贴画。

　　小箱子早已蒙上了灰。大概是有很多年都没碰了。

　　她打开箱子，箱子里一沓沓的全是曾经自己和俞冰谂写的信。

　　这些信，对于曾经的自己来说是比药还管用的救赎，她一个人凭着这些走出了原生家庭的阴影。

　　翻开一封，上面俞冰谂年少时隽秀刚劲的字体吸引了她的目光。

　　其中有一句是她那时日日夜夜当作救命稻草的。

　　——“我这么喜欢你，肯定是因为你很优秀。”

　　这个“优秀”，她追逐了整个青春，她拼命的想成为可以站在她的身边的真正优秀的人，可是没有如果，她既没有追上她，也没有追上优秀。

　　她自嘲地笑了一下。

　　“盛箐”“盛林”这两个她一生都不会忘的名字，这些年一直缠绕在她的梦境。

　　她时常梦见那天的场景。

　　——千夫所指。

　　她并不否认自己没有错，但她也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她们的事。

　　而是那一年，反复践踏着她的尊严，和那自以为是的救赎。

　　她最恨的就是盛箐。

　　当时，所有人几乎都以为她和俞冰谂是一对。

　　可是盛箐却每每暗喻她和俞冰谂不可能，并且公开追求俞冰谂。

　　就算是结束了。

　　可是，在她们的热恋期时，还常常用开玩笑的方式来打击自己，并且自以为是的把盛箐的表妹介绍给了自己。

　　盛林在这群人里，她算是一个善良的。

　　虽然长相并不出众，但心善。说实话，祝妧是感激她的，虽然从未动过心。

　　曾经，在盛箐她们打压自己的时候，盛林都会帮自己出头，平时对自己的照顾也无微不至。

　　这些年，祝妧也会在脆弱的时候想到她，只是想由衷的祝福她能幸福吧。

　　祝妧知道自己让别人失望了很多，所以她也并不奢求什么，曾经的一切她都可以不追究，只求不再遇见她们，不再想起这些痛苦的陈年往事，和一个真心爱自己的人在一起。

　　可是有些时候，有些人，她们是一定回来让你想起曾经的伤害。

　　那是八年也曾未治好的疮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