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系列》苏浅夜

2、十五岁那一年仲夏

　　十五岁那一年仲夏，萤火虫从掌心飞起，每日被繁冗习题压得透不过气的我，在某一日，忽然看到窗外碧透的树叶，沉郁的色泽在视网膜中填补所有空白，是足够铭记一生的。

　　那时的我，梳着稚气的童花头，规规矩矩穿齐膝制服短裙，高兴起来会偶尔拔高嗓音，与班里男孩子理论，也不见得相让多少。课间与朋友围着窗台谈论各种话题，以及操场上那些清朗的少年们。于是设定好了一般，我看到了他，不二周助。

　　不二周助，这么写下你的名字，好像那些时光在身侧流淌。

　　那天的天空格外晴朗而干净，像水晶球里盛大的预言。我在二楼的窗边拄着下颌，刚刚英文测试差到极限，泄气地垂着眼。这时候球场传来欢呼声，跟着望过去，少年握着球拍，流泻的阳光顺着他栗色的发，干净的脸庞，消瘦的肩开出明媚的花朵。黑暗里穿梭过一道光。

　　知道了他的名字，知道了他是学校把白衬衫穿得最漂亮的人，知道了他的外号是“天才”，知道了他迄今不败的傲人成绩。浅薄的知道，在心里堆积不了什么，却又不容忽视。而我忽然意识到的是，自己究竟有多么多么平凡。

　　开始对并没有多少兴趣的网球进行钻研，也作为声援去看网球部的比赛。青学的队员一直都很优秀，排在第二单打的他，几乎没等到上场，便已取得胜利。第一次看到他比赛，是对阵呼声很高的冰帝。他在敛起神情的那一刻，即使隔了好远，却依旧看清，那双眼睛里溢出了冰蓝的光，干净澄澈得像夏季头顶的天空。起跳，跑，回旋，每一个动作都在视线中拉长，有女孩子叫着“不二”，而我终究是沉默着，即使喊出来了加油又怎么样呢，即使用尽了全部力气，也依旧是听不到。

　　不二周助永远听不到啊。

　　也并不是没做过傻事。一直磨蹭地等社团活动结束，远远尾随。起初还有几分紧张，毕竟不是光彩的事。而后便明白过来，他是根本不会知道的。甚至买了一支路边大力推荐的饰物。雪白的小网球拍。它如今在哪里已经不清楚了，会不会剥了漆，如同这些年的时光，再也回不来。

　　可即使知道住址又怎么样呢，我终归没有冲上去说句什么的勇气。

　　第一次和他的交集，是班级体育老师因病假而由别的班老师代课。刚巧他的班级同节上，于是两个班同时进行课程。内容是测试五十米往返跑。运动细胞不够强势的我在心里暗暗紧张。男生做着准备运动，他脱掉外套，那么巧，我站在一旁，于是顺手递过来“拜托帮忙拿一下，谢谢。”，这是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连带着笑容，都有极其干净而温柔的线条。声音像鱼尾擦过我。“不必客气。”，而我的心里，已经全部是回声。

　　我该，怎么办。

　　第二次，是一场大雨，突如其来。我狼狈地跑到路边墙檐下，密布的爬山虎，腾着清滟的水波。而他竟也恰巧地跑过来。衬衫因略湿而贴在身侧，却依旧是挺秀的样子。我是愣住了，要么怎么会那么傻兮兮地盯着他。他是注意了，抬起头，弯过眼睛，溢光的一弧“好大的雨呐。”

　　我闷声应着，“啊。”

　　全世界都悄然无声，全世界都在下雨。

　　做了那么多习题，上了那么多辅导课，看了那么多次他之后，是毕业。朋友们互相写着留言册时忍不住有了哽咽。直到放学，我都是怔怔，最后一个离去，天空有燃烧的晚霞，于是将一切圈进橘色的像框。在网球场忽然看到他，轻轻地拿着球拍，一个人站着，流金的背景下，有着近乎孤单的神色。我握紧了手，这是我最后最后的机会。

　　然而，当一缕余辉拖长影子时，我忽然释怀，说不上为什么没有选择上前，也许从最初便知道，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那么就该永无交集。

　　而后的几年，零星可以知道他在高中分数了得，人缘颇丰之类。我知道的，那个少年，即使上课睡觉被点名字也可以回答上来问题；我知道的，那个少年，他用微笑掩盖一切，那是世界上保存最完善的秘密。

　　他在大学毕业后当了知名报社的摄影记者，常会去各个角落拍摄照片，贴在空间里。干净而澄澈的照片如同当年他的笑容，我常去看，每张图片都认真留言，也渐渐引了他注意。交换E--MAIL，偶尔问候。

　　有天忽然看他拍摄的一幅照片，是年青的少女躲在深处，遥望阳光之下的少年。心里剧烈的颤动，评论是用邮件发给他，讲述了那不为人知的故事，然而他却不知，他就是故事里的少年。

　　最后我说，我可以把你当作他，亲口说一句喜欢么。

　　回复是一串电话号码。

　　他的声音同十年前一般，温柔略低。我几乎是含着泪的。“我喜欢你”，之后便挂掉电话。再不敢讲一句。而那之后，我也不再去空间。我年少时的暗恋加上那句喜欢，已是圆满的一圈，纵使他始终不知。

　　二十五岁那一年仲夏，谁为我穿上白婚纱，萤火虫起落浮游阿，可我知道，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