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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豆蔻 ...

  •   翌日辰时,潋滟春光透窗而过,径直照到床前。

      念安从宿醉中醒过来,脑袋里仿佛被人灌进了水银,沉沉的疼,不仅头疼,脖颈亦好像断过一回,腿更不能碰,她仿佛是夜里梦游和人打了一架,自己却是挨打的那个。

      躺在枕头上,皱着眉缓了许久的神儿,但酒劲儿灼烧脑海过后遗留的余烬,让她完全无法集中心神,脑海中除了钝钝的痛感,便只余搅不清的浆糊般的浑浊。

      难受……

      片晌,挑开芙蓉帐朝外唤声黛青,歪歪地靠在床头等人进来,便问起昨儿后来是怎么个情形?

      黛青瞧那副囫囵模样,哭笑不得又很觉头疼,无奈道:“小姐总能记得昨儿喝了酒吧,回来说要在亭子里吹风,我去熬碗解酒汤的功夫,你倒好,东西不分地摸到家主屋里去睡下了,旁人不敢动你,后来自然还是家主将你送回来,我险些还以为自己要挨板子呢。”

      念安一听这话,如遭雷击,眉头顿时皱得紧紧,“舅舅可说了什么?”

      “放心吧!”黛青伸手去扶她下床换衣裳,“家主待你向来没脾气,头回自然不会怪你,只说往后不能再教你碰酒了,这回也长个见识,你这幅猫儿似得酒量,幸好是在自家,若是换了旁人家作客,摸错了房间岂不还要出大乱子?日后还是滴酒不沾为好。”

      这话教念安实在无力反驳,垂着眼,不言不语地搭着她的手下了地。

      昨夜大抵出了好几身热汗,此时才觉得浑身粘腻,不舒服得很,索性先教黛青去备水沐浴,进了浴间脱掉中衣亵裤,主仆两人瞧着她膝盖上的淤青,都有些疑惑。

      “这是在哪儿磕得,怎么像是给人结结实实行了跪拜大礼似得?”

      黛青掌心覆上去碰了碰,念安轻嘶了声,还觉得有点疼,但想不起来始末,只好摇头说不知道,“大抵是稀里糊涂碰到床沿上了吧,脖子好像也落枕了,待会儿你找个医师来替我瞧瞧吧。”

      黛青叹口气,应着声儿说好,抬手扶她进了浴桶里。

      早上拾掇好已经要过早膳时辰了,花厅那边儿没派人来寻,念安心里虚虚的也没好过去,脑子里空出来一块儿的感觉并不怎么好,也不知自己昨晚,究竟有没有在他跟前出丑?

      出丑倒也算小事吧,最尴尬的是别应了有句话,叫“酒后吐真言”。

      女孩子头回怦动、深藏已久的曲折心事,哪怕要同他交代,她也总想着,该在个对彼此都合适的时机,给自己安排个郑重的交托仪式,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跟他讲出来,最好到那时候,他对她亦是心有灵犀,一切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可若换作酒后稀里糊涂,单方面对着他发场猝不及防的酒疯,那算什么?

      曲臂撑在窗口,念安遥遥冲熙院那边看了半会儿,拿捏不住,踌躇着还是召黛青进来,借口说自己今日没胃口,要她过去同裴桓打声招呼,说早膳不必等她。

      且先瞧瞧黛青回来的答复吧。

      念安想着,她若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教他听到知道了,依他的性子,眼里揉不得沙子,肯定要生气的,也必定不会放任她揣着那样忤逆的胡思乱想,在他眼前晃悠,兴许头一件事,便是等她醒了,或要跟她讲道理,或斥她忤逆,总之会让她断绝不该有的念头。

      所以若他没有反应,那就代表无事发生。

      在后头瞧着黛青从回廊上去了熙院,念安趴在窗口,心绪颇为复杂。

      没过一会儿,人回来,站在跟前却是道:“我同长荣打听了,说家主今儿卯时就出门去了官署,方才又着涂绍回来传话,说接下来要往外阜办事,估摸着且得一段时间才回,让长荣正收拾行李呢。”

      “要出远门?”念安听着几分意外,想起来又忙问:“可说了去哪里,没教我也收拾东西吗?”

      黛青说没有,“大抵事情来得有些急,家主也只教长荣轻车从简,听说今日下半晌便启程,而且到外头办事比不得游玩,舟车劳顿,家主想必怕你累着,所以才不带你。”

      这一遭来得很有些突然。

      但念安细想想,是不是他先前上书谏言,大抵多少触怒了皇帝,如今眼看议和联姻只剩最后一道御旨昭告天下,皇帝此时毫无预兆便将他派往外阜,也有几分敲打的意味吧。

      知他下午便要走,这样匆忙的行程,走前大抵只能回来同她打个照面,念安那点逃避的心思立时就被抛之脑后了,舍不得,午间索性教人备了饭菜,亲自送去御史台官署。

      官署守卫森严,她拿着块儿裴桓原先给的令牌,守门的侍卫见令牌,便带着她往裴桓的慎思堂去。

      到门前交给笔使通传照应,才知裴桓此时正在后堂接见萧玹。

      他在忙,念安进屋遂教笔使和黛青都先退了,自己轻着脚步朝后走了两步,便见后头回廊的漏花窗下,正透出一红一蓝、一高一低的两道身影。

      “老师可是在怪我,此回没有听从您的告诫?”

      萧玹此刻正面对裴桓而立,少年人身量稍显不足,站在跟前微扬着下颌,直视向他,浅浅皱着的眉头,总似只羽翼初成,跃跃欲试想要振翅高飞的雏鹰。

      裴桓望着眼前的少年,却只是道:“殿下不必这样想,世上之事本没有完全的对与错,殿下一言一行,皆从心而发,无人谄媚无人逼迫,既然是殿下自己的主见,无论是出于审时度势,还是本意如此,臣都不至有怪罪之说。”

      “老师当真这样想?”萧玹闻言眉尖好似如释重负地松了一松,目光落在他面上细细观察,对上他沉静视线,又浅浅松了口气,“老师不怪我便好。”

      “不瞒老师,昨日陛下召我进宫,问及阿姐之事,我也想过老师先前说过的话,两国和平兴许维持不了太久,但我等天家子女,既受万民供奉,便该奉献于民不是吗,阿姐是郡主,这本是她生来的责任,她是向来骄纵惯了,昨日才敢当着张福海的面出言不逊,我若再在陛下跟前维护于她,岂非是不明事理?”

      萧玹这般字字有理,仿佛下意识地要向他强调,自己所做是为国为民,是为大局考虑,没有迎合皇帝的想法,哪怕裴桓并未就此指责过他任何话。

      裴桓也知他会有许多自己的道理,更对其笃信不疑,其实遑论皇帝心意已定的情况下,任何聪明人大抵都会如此去做,遵从本心、遵从时势罢了,无甚对错之分。

      定局已成,裴桓没有多言,只道:“臣只望殿下记住,日后无论前路如何,莫贪一时捷径。”

      他话音淡淡的,但那双眼睛,却仿佛总能穿过骨肉看透人心,萧玹听着倏忽微怔,眸中滞住片晌没有开口,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仿佛面对他,说多错多。

      “舅舅。”

      屋里倏忽传来声轻唤,廊下两人一时齐齐回首。

      视线触及几步外娉婷倩影,萧玹眸中当下不由得一亮,裴桓却不觉调开目光回避了下,宽大衣袖下藏着的手,下意识地轻握了握。

      念安方才也听出二人所谈之事,若换作寻常,她多等片刻便是了,定不会贸然打搅,只那日在含嘉郡主殿中所见所闻,她才知萧玹性情,并不是看上去那般温和,不免多几分戒备。

      裴桓尽心待他,善言劝诫,未有半分自恃孤高姿态,却不知落在他耳中又是何种含义?

      她走上前去,冲二人福了福身见礼,未等裴桓开口,萧玹便先欣然问道:“你今日怎会来官署?”

      “我来寻舅舅,”念安答话时只顾得上看着裴桓,“我今晨听长荣说你要出远门,走得又急,想着下半晌,你恐怕不得空回府同我好好道别,便备了些饭菜,自作主张找了过来,你还没用午膳吧?”

      她话音如常,仍旧是那么副万事不知的样子,裴桓听着便知昨夜种种,她并不记得了,心下无端轻叹了口气,定了定心绪,淡声道嗯,又说:“教人放下吧,我稍后便用。”

      这是教她放下便打道回府的意思?

      念安不由得朝他眨了眨眼,明亮眼睛里浮出点委婉的不乐意,瞥着萧玹还在旁边不见告辞,遂抿抿唇,更委婉的道:“我也还没用呢……”

      女孩子细细软软的嗓音,飘进耳朵里像是根拨动心弦的羽毛,盈盈双眸就那么依依望着他,裴桓侧目看她一眼,说不出冷声的话,还是应下来,让她留在官署一道用膳。

      念安点头,双眸立时浅浅的弯起来。

      旁侧的萧玹问了话,却不得佳人眷顾多一眼,只能在边上看着两人站在一起,便好似自成道无形界限,丝毫不容旁人插入,他心头倏忽闪过丝奇异的不悦,但转瞬即逝。

      见二人这般,萧玹只好道:“既然老师和念安妹妹还未用膳,我便不多打搅了,预祝老师此行一切顺当,早日回京,走时来不及为老师践行,便待回来,我再为老师设宴洗尘。”

      萧玹说着抬臂,恭敬拱手见了个礼,裴桓还礼后,便亲自送他出了慎思堂。

      回来时念安已在桌上摆好了午膳,站在桌边,瞧他回来,便殷切迎上来,递给他一方净手的帕子。

      她的殷勤,从不是无缘无故的。

      两人落了座,裴桓便又瞧她忙着,夹了两筷子他寻常爱吃的菜,等着她开口,片晌,念安总算觑着他,诚恳道:“昨晚喝醉的事……今天黛青都跟我说了,我也才知自己的酒量竟然那么差,要是在你跟前出了丑,求你忘了吧,我往后肯定听你的话,再不敢碰酒水了。”

      她什么都不懂,说出的每一个字,却都像一枚枚细小的石子,落进裴桓原本平静如镜的心湖中,激起一圈圈扩散的波澜,如此无声的循环往复。

      于昨夜之事,他到底不愿多提,知她在等他答复,便仍旧嗯了声,简短道:“吃饭吧。”

      听他这样说,那遭想来是真的翻篇了,念安心头一块石头,总算实实在在落了地,抿唇浅浅笑着舒了口气,又忙殷勤站起身,给他盛了碗汤兴兴递过去。

      两人用过膳后,已是申时过三刻。

      今日天气不算太好,忧心傍晚会有雨,他要走,便最好在变天前,赶到下一站的驿站落脚,耽误不得,涂绍很快前来回禀说马车已备好,请裴桓启程。

      念安不能跟着去,是有些遗憾的,但他有正事忙,她不管不顾跟过去,恐怕是拖累,遂还是算了,但她总是能跟他多待一刻是一刻,便跟在他身后上马车,说要送他到城门口。

      裴桓坐在车榻上抬眼,便见姑娘家半个身子已在眼前,还是并未多言,许她跟着来。

      只他这一路垂眸沉思,话极少,只在念安念念叨叨问到他跟前,才应答两句,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念安瞧出他有心事,不明就里,只猜想是朝堂上的烦心事,他不说,她也不懂,开解不了什么,只好默默坐近些,安安静静陪着他。

      不多时,马车停在城门旁,念安得回去了。

      黛青在外头打开车门,念安临走正想再同他说些什么,侧目看去,却见他原本淡淡望着窗外的目光,倏忽一凛,她从未在他面上见过那样冷的神色。

      念安一怔,顺着他的视线回头,便见身后的车窗外,正缓缓行过辆马车。

      车窗半开,堪堪露出马车中靠坐的男人上半身,那人苍白面容不见血色,两颊深深凹陷,但一双雾霭沉沉的眼睛却在与裴桓四目相对的一刹那,霎时变得锐利,定在他的脸上。

      纵然已有许多年未见,念安还是一眼便认出来,是裴五爷!

      大抵是机缘巧合知道得太多,她心头霎时沉沉惊了下,当下几乎想也未曾多想,连忙抬手一把关上了身后车窗,闷闷地“砰”一声,回头对上他寒意未收的眼睛,念安不由得略定了一定。

      那些他没有说出口的事,念安也不想对他自作聪明,回过神,只是伸手过去握住他,抿唇依依嘱咐道:“再过两个多月便又是我的生辰,届时你可一定要赶回来陪我。”

      手背覆着姑娘家柔软掌心,裴桓长睫垂了垂,遮下眸中锋利,淡淡嗯了声,答应了她。

      念安浅浅弯唇笑了笑,又看看他面上神色如常,已无甚异样,这才安心起身躬腰下去,站在路边,目送着马车驶出城门的这一刻,她便已经在心里数着他回来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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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豆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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