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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府里来了个小先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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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楚慕,我的父亲是朝廷命官,户部尚书。
人们都说:“吏部贵,户部富,礼部穷。”
然而户部尚书的家中,却着实不见得与“富”字有缘分。
我十岁那年,天下易主。同年,爹又给我换了不知第几个西席先生。
新来的西席先生叫连霄,又是个一把胡子的老头……然而爹对这老头的敬重远胜于对以往那几个,甚至直接让他住在府里。
本来,我并不那么喜欢他。倒不是因为他和从前的先生一样是个老顽固,相反,他讲学时不会一板一眼、毫无波澜地从头念到尾,而是颇能说些独到的见解,如同讲故事一般。有时,他也会问我对某一选段的体会,当我磕磕巴巴说了一通却自己都不知所云的时候,他没有像从前的先生那样板起脸来罚我抄书,而是淡笑着摇摇头。
唉,我承认自己确实不学无术,班门弄斧才遭人笑话,但是……我实在是不喜欢念这些书。
我不大喜欢这位先生,是因为他除了讲学之外,便吝于同我说一句话,加上终日一副阴郁的模样,整个人闷得很。
我这个人呢,按爹的话来说就是生性顽劣,全无一个大家闺秀的样子。在连霄之前来的几位先生,都被我气跑了。我倒是很好奇,这位连霄先生,能耐到几时。
事实证明,打翻他的砚台、损坏他座椅、在他杯子里放虫子、在他房门上顶一盆水、在他必经之路拉一根绊脚绳……这些从前用过的伎俩,对他一点用处都没有。更奇怪的是,他竟然从未向爹告我的状。
我一边把从前用来捉弄先生的法子一一试遍,一边也想着,是不是不应该对他这么坏。
唯独不一样的,是那次我趁他小憩时偷偷揪了他胡子。
我没能揪下他的胡子,因为他根本就没有胡子!
我看着手里的……那一片假胡子,还有他被惊醒后死死抓住我的手,还有那带着惊吓、愤怒和一些其他东西的双眼……
我吓坏了,立时哭了起来。谁知他更为惊慌,抬手堵住了我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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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爹知道了,勃然大怒,用藤条狠狠地打在我的小腿上,对我的哭声和认错毫不动容。最后,还是连霄不住地向我爹求情,爹才扔下藤条,罚我去跪祠堂。
我委屈地从白天跪到掌灯,不明白爹这次为什么发这么大火,那个连霄就这么重要,重要到让他这样前所未有地重罚我吗?
就在我以为要跪到天明的时候,眼前的光亮增添了些许,我听到一阵缓慢沉稳的脚步声。
我太熟悉这个声音了,平时每在书房里听到,便会立马藏起那些书房里不该有的东西,老老实实念起书来。
爹走到我身前,我抬起哭肿的双眼瞧他,怯怯地喊了一声“爹”。
他微微蹙眉,眼中似有些隐忍,张了张嘴,最终沙哑地说了句:“起来吧。”
爹知道我跪了几个时辰,自然是起不来的,所以亲自将我扶了起来,到一旁坐下。
我坐在那里,低着头,听见爹摆置碗碟的声音,忍不住又簌簌地掉下眼泪。
“慕慕,爹平日公务繁忙,对你疏于管教,每当管教,也不过非打即骂,从未好好地听你说过,你想要什么。先生看出来了,所以他告诉爹了。”
我一惊,抬着模糊的泪眼去看爹。
我不知多久不曾见到爹像现在这样看着我,这样对我说话,还替我擦眼泪。心中愧疚的同时,又有些窃喜。
“爹以后一定尽量抽空回来陪你,但是你要答应爹,好好跟着先生念书,不许再捉弄先生。能不能做到?”
我连连点头:“能!”
那一晚,爹陪着我吃饭。在我当时的记忆中,这样的机会是屈指可数的。
那一晚,爹还让我对着祠堂上的列祖列宗起誓,对先生乔装改扮的事情绝口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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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为了爹的承诺,又许是出于对先生的愧疚,自那时起,我乖乖听先生讲学,没有再戏弄先生。只是……课下仍然会偷一偷懒。
我仗着先生不过比我大几年岁数,并不怕他,却也不那么讨厌他了。
其实我心中还有许多疑问。
没过多久,我实在忍不住,趁爹不在家,连番追问他为何从不同爹讲我的坏话。
先生最后耐不住聒噪,拿手上的书轻轻敲了我一记,回答我说:“你所指的是先前夫子将你不当的言行如实告知尚书大人,他们是为了让你得到应有的管教,却非如你所说,讲你的坏话。”
我听到这个,自然不满足,继续瞧着他。
先生只好继续说:“我曾有个妹妹。她同你一样顽皮,却总喜欢跟着我。每当犯了错事,我都会替她扛下,接受父……父亲的惩罚。后来……”
先生怎么不说了?我一听故事就得听完,这下急得我连忙追问:“后来如何了?先生的妹妹现在何处?”
先生眨了几下眼睛,我才发现他眼眶红了。
“你今日怎么这么多话?回去练字。”先生忽然变了脸。
我悻悻然转身离去,却仍然心心念念着那个故事,忽然想到什么,又转回去要开口,只见先生将书“啪”地一放,那眼神……我吓得连忙跑开了。
这个老头……不对,这个小子身上一定藏着许多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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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平日不爱念书,但是最爱听故事。自从发现府中丫鬟私下传看一些本子,我得知了民间有话本这种东西,威逼利诱之下,将她们的话本子拿到了手。
看来看去看了几年,便有了些大胆的想法……
有一日,我在一个话本子里见到“七月流火”一词——
“七月流火时候,怎么会有添衣的情节?这写本子的人搞错了吧?”
“七月流火,指天气转凉的时节。”
声音从门口传来,吓了我一跳,手忙脚乱地藏起话本子,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先生负手而来,从容地将我的狼狈看在眼里。“不好好念书,连话本子都看不明白,还敢给人指错处,真是给我丢人。”
我心虚,面上发热,垂首绞着手指,不知所措,转而想故技重施,便拖长了声音说:“先——生——我错了嘛——”
“你还知道你错了?”眼前忽然丢过来一本书,翻开的一页有所圈点。
这什么呀?唉?这书……十分眼熟啊!再一看,这!这不是……我猛然抓起来,垂死挣扎地看了看书封,“花间有意”这个名字正是本小姐亲题。
“先生怎么突然……送话本子给我看?”我继续垂死挣扎。
先生嘴角抽了一抽,仿佛在看一个傻子:“你不会以为我不认得你的字吧?”
我无地自容,用自己的书盖住自己的脸。
可是书被人无情地抽走了,又平放在桌面上。先生一手撑在桌上,一手指着书上圈点处。
这小老头的手怎能如此修长白净?
“念。”
我心一颤:念就念,你能不能不要靠我这么近?
我硬着头皮去看,乖乖地念那一行批注:“曾几何时:意指经时不久,而非……咦?”我抬头。
“怎么?你有疑议?”这戏谑的神情是几个意思?
“……没有没有。先生是对的,我记错了,我记错了。”
先生哼了一声,将手抽了回去,又负在身后。“跟我学了五年,竟犯这种错误,你还敢学人写话本?”
我又低下了头。这回是真丢人了,我的话本怎么到了先生手里?到底是哪个花痴的小丫头卖了我?
“以后多用心学,免得下次再胡乱用词。要写好话本,可不单是会写字就够的。懂了吗?”
“懂了……啊?”待我反应过来,抬起头,先生已经转身走了。
奇了怪了,先生竟然不生气。我赶紧翻了翻我的《花间有意》,不知是否还有其他圈点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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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与连霄先生和平相处五年,老老实实地学着琴棋书画,这件事至今还令府中下人啧啧称奇。其实原因很简单,自从祠堂谈话之后,爹在家陪我的时间确实比以前多了些,我便不再闹了。
五年相处下来,我发现先生这人倒是不差的。
十五岁,我及笄了。
我不知道这样无忧无虑待在家中的时日还有多长,先生教我的东西,我时拿时放,学得稀里糊涂,又还有多少时日来学会呢?我若是没能学好,爹和先生会失望吧?每念及此,我总是有些神伤。
我害怕离开家中,只想留在这里。如果……
我没来得及多想这个“如果”能不能实现,因为,一道圣旨从天而降。
我,就是那个领旨的人。
我有些茫然,而爹和先生竟好像都吓坏了。
他们待在书房整日,不许任何人靠近。
我独自一人在房里坐到天色见暗。
黑暗,对放大恐惧总是极有成效的。
我穿过庭院,穿过重重回廊,一步一步走近爹的书房。管家拦我,但是不敢强拦,所以我顺利来到书房门前,敲响房门。
“爹。”
房门被迅速打开。
“慕慕……”
我顾不上去看爹关切的神情,不管不顾地扑进他怀中,再喊一声“爹”时,声音已制不住地哽咽了。
爹似是愣了一会,后抬手轻拍着我的肩,如同小时候爹要出门办公务,我抱着他不肯撒手时,他安慰我那样。爹说:“我儿不怕,爹会想办法。”
余光瞥见另外一人,我忽然抬眼,见他站在灯下,影影绰绰,面容陌生又熟悉。
这五年来我时常在想,没了胡子的连霄先生会是什么模样?今日,我见到了,与我写的话本里描绘的一般,却比我梦里所见还要丰神俊朗。
“爹!”我心中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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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前,先帝病重,当今的皇帝,那时的大皇子,趁机兵变,弑君夺位。新君多疑,为稳固地位,对手足幽禁的幽禁,流放的流放。
后来,幽禁的接连暴毙,流放的再也没了消息。
新君的生母,当今太后,对儿子的行为是极力反对的,奈何无力阻拦,只好与户部尚书联手,瞒天过海,勉力救回了三皇子,后改名为连霄。
可惜,连霄的妹妹,百灵鸟一般的四公主,抢先喝下原本为他准备的毒酒,永远地飞走了。
我听完,心中更加不安,颤着声音问道:“先生……为何告诉我这些?”
先生轻轻一笑:“你不是爱听故事吗?关于我的来历,你也好奇了很久吧,今日都告诉你了。”
你是怕以后没有机会说了吗?
灯火明灭之间,我依稀看见他眼中晶亮。
我摇着头:“我不能连累爹,也不能连累先生。”
先生自灯下走来,伸到我眼前的手悬在半空,而后落在我的发上。
“慕慕长大了,会为别人着想了。”
我吸了吸鼻子,说话带着哭腔:“先生不要去!我不任性了,我奉旨入宫便是,不再给先生添麻烦,不再惹先生生气。我以后……我以后会用功学习的。”
“慕慕本不愿意入宫,若是让你入了宫,你就不会再快乐。慕慕,我希望你每日都快乐。”
我紧紧抓住他的手,“我不许你去,你去了我同样不会快乐。”
“慕慕,”他微微蹙了眉,“五年前,我未能保护妹妹,今日,我必须保护好你。”
我隔着眼泪望他,他将我拥在怀里。
“况且我母妃生前对当今太后有恩,她定会尽全力护我的。”须臾,他又说:“等着我回来。”
我抓住这句话,便抓住了希望。我直直地看着他,连连点头:“好,我等你回来,你一定要回来。你要是敢不回来,我就……就用你的名字写话本子,写最惨的那个!”
“……”
————
第二天一早,先生就和爹一起进了宫。
我坐立不安,在府里不停地兜兜转转,大约每条路都至少被我兜了一回。
原本觉得我家后院还挺大,今日却觉原来也没多大。
府中丫鬟仍未从连霄先生是个青年男子的事实中缓过来,正议论纷纷,话本子看得多的,都已编排起先生的来历。
我听着鸟叫、虫鸣、争论,唯独没有听到我爹回府的通传,只觉时间前所未有地漫长,十分难挨。
晌午,我已不知在府门内这一条路上徘徊了多少遍。爹和先生,都还没回来。
“小姐!”在门外观望的管家忽然喊了一声,我立即冲了出去,却只见到每日随侍爹上朝的小厮一人。
我的心凉了半截,“我爹呢?”
小厮一脸颓丧:“老爷他……他和先生一起……被关入大牢了。”
我两腿发软,退了一步,又追问:“理由呢?理由呢?平白无故的凭什么关我爹?”
“小姐!说话要当心!”管家沉声提醒。
小厮却颤抖着低声说道:“他们说……说老爷……意图谋反。”
开玩笑!我爹身为户部尚书,一生清廉,家中连一件品相好些的花樽都摆不出来,拿什么去谋反?
我扯住小厮的衣服,果断命令:“带我进宫,我要见太后。”
管家:“小姐,不要胡闹,兴许等查明白了,老爷就能回来了。”
我举起一枚玉牌,管家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说。
我也是昨夜才听爹说,他与太后原是旧识,后来太后被选秀入宫,二人知道缘分尽了,于是从此陌路。直到五年前那场大变,二人才又有了关联。
爹给我看了些旧物,我趁他不备,偷偷藏了一件,就是这枚玉牌。
其实我也不知单靠这块牌子能不能见到太后,听爹说太后自五年前迁宫后便不再出门,更不接见任何人。
可惜我除了幼时承恩入宫参加过一次盛会,便未出过家门,终究不如别人算得厉害。
才到宫门,便有人在等着我,将我带到了圣驾面前。
————
我跪在大殿上,一言不发,主要是……懊恼自己太笨!
在我的腿酸痛到让我回神的时候,皇帝终于开口了。
“多年不见,朕都快认不出小姐了。”
嗯?“你……陛下见过臣女?”
“你可能忘了,那年丰收,先帝于冬至设宴,请了百官家眷同庆,尚书便带着你来了。”
倒是记得一些的,比如,那天人很多,烟火很好看,更重要的是,宫中的美食实在好吃。不过……这和关押我爹有什么关系?想到这里我就来气,可是又不能宣泄出来,真是……郁结在心!我敷衍回应:“噢,原来是那次。”
“不知小姐今日故地重游,有何感想?”
故地重游?先生和他的妹妹就是被这座皇宫害到如此境地。这个连阳光都照不透的地方,我这辈子都不想来了。“还是这么大,容易迷路,找不着方向。”
皇帝喝了口茶。“既然怕迷路,你来做什么?”
明知故问!
“求陛下放了家父。”我跪直了身子,直直地与他对视。为何世人都不敢直视皇帝?他长得不就和普通人一个样吗?
皇帝有些讶异:“你倒是大胆。”
大胆?是说我敢看他吗?他无理在先,我理直气壮,为何不敢看他?于是,我腰板更直了,看得更放肆了。
皇帝竟然大笑起来,可是他的双眼锐利,毫无欢喜之意。先生说过,人若笑得真心实意,便连眼角都是带笑的。
果然,他接着敛容又问:“你来就为这一件事情?”
“还……还有一件事情。求陛下放过连霄。”
“连霄?”皇帝想了一想,“他是你什么人?”
“他是我……他不是我什么人。”我不知道他先前已知道多少事情,我有些害怕了。
“你可知道欺君是何等罪过?”皇帝面色阴沉。
我垂下了眼,双瞳乱转,抓紧了拳头,只觉掌心湿滑。以往见我如此,先生便会看穿我说谎了。
忽然,我乱转的瞳子瞥见御案底下有什么东西。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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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陛下也看话本子!”
皇帝端起的杯子抖了一抖,险些砸落。
我引以为傲的视力告诉我——“这本我最近刚看过,看起来如此崭新,陛下还没开始翻吧?”
他不屑地哼了一声,“朕怎么可能看这等闲书?这是搜集给母后的。”
我瞧着他镇定下来的眼神,暂且信了。我想了想,又问:“不知陛下可有搜集过一本名叫《花间有意》的闲书?”
皇帝想了一想,眉毛扬了一扬,又被压制住了。“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
那就是有??我惊了,我惊呆了!当朝太后娘娘竟然看过我写的话本子,这大概是我的人生巅峰了吧!
“这……这就对了,陛下曾搜集过臣女的话本子呈给太后娘娘,以表孝心。如此说来,陛下当欠臣女一个人情。”
“竟是你写的?”皇帝有些惊讶,转而又满含深意地问:“尚书知道吗?”
怎么敢让我爹知道?他非打死我不可。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知道。不知陛下可否……”
皇帝忽然“啪”地拍响了御案:“你竟敢向朕讨人情!谁给你的胆子?不要忘了,你接了圣旨,是朕的昭仪。朕册封你为昭仪,赐你封号,这等殊荣,你的人情已经还了。”
皇帝的脸果然是说变就变,他不提醒,我差点忘了这回事,不过……“确实如此,不过那是陛下的恩赐,并非臣女所要的人情,不算数。”
皇帝默了一阵,“出言无状,公然抗旨。你当真是让朕开了眼,朕还从未见过像你这样的……大家闺秀。”皇帝有意将这四个字咬得十分清晰,“你的西席先生就把你教成这样?”
我一时惊惧加之羞愧,耳根都在发热,听到他说我的先生,又忍不住大胆驳了回去:“先生很好,是我自己辜负了先生教导。”
皇帝又一次冷了脸。
这次变脸又是为何?皇帝的心思也太难猜了,难怪世人都不敢多看他。可是所有人都不敢看自己,这样活着不会很无趣吗?
“陛下到底放不放人?”
“你到底进不进宫?”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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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进不进宫,哀家说了算。”
来人便是太后了。太后看起来并不苍老,发犹漆黑,慈眉善目,掺着些忧思,手里惯常捻着一串佛珠。
“母后!”皇帝当即起迎,对太后行了大礼。
“免了。”
我挪着仍然疼痛的双膝转身作礼,被太后身边的嬷嬷扶起,却疼得只好倚着嬷嬷才能站立。我对太后道了谢。
“陛下做这么多动作,不就是为了逼哀家出面吗?”
“儿臣不敢。”
“你还有什么不敢的?”太后表出些许怒意,又压了回去,才开口:“今时今日,陛下还要赶尽杀绝吗?”
爹昨夜还说,今时今日,陛下的地位已经稳固,或可求得他一丝仁心。
皇帝:“母后……”
“若是如此,还请陛下将哀家这个共犯一并治罪。”
“母后!为何连您也背着儿臣,参与此事?”皇帝没有意外之色,估计早已查明。
“因为哀家不想看你一错再错。”太后手中捏紧了佛珠。“先贵妃姐姐对哀家有大恩,今日连霄你杀不得。”
须臾,“好,朕答应母后。”
我简直要大呼:太后娘娘万岁!
“不过,楚慕需留下。”
??!
太后也瞧着他须臾,缓缓开口:“陛下圣旨亲封,留下楚慕,合情合理。”
??!
“不过,若是楚慕早有婚约呢?”
你们母子俩说话怎么一样折腾人呢?
等等,我哪来的什么婚约?太后娘娘您确定能圆这个谎吗?
“什么婚约?”皇帝陛下终于替我道了一句心声。
太后并不侧目,只说:“慕慕,将你的信物拿出来。”
“啊?”
什么?什么信物?
我就随手顺了爹收藏的……您的……一个白玉牌子而已啊。
“慕慕?”太后又催了一道。
皇帝莫名其妙的眼神也跟着飘了过来,吓得我一激灵。
“……太后娘娘,您确定吗?”
太后微笑着朝我伸了手,苍白瘦削,以至于那枣色的镯子显得过于宽大。
我颤颤巍巍畏畏缩缩哆哆嗦嗦地把玉牌交了出去。
太后倒是利落地将玉牌垂在皇帝眼前,皇帝定眼细看,淡淡地道了一句:“确实是先贵妃的信物。”
什么东西?这……怎么会是先贵妃的?与我有婚约的又是谁?我怎么感觉我又被卖了?
皇帝愤然说了一句:“放人!”
————
爹和先生被带进来的时候,我们三人早已入座。
我一见爹,喜不自禁地喊了一声,并站起,却被爹一个眼神钉了回去。
他们二人行了礼数后,皇帝跟爹客套了一番,大意是现已查明我爹并无谋反之举,让爹受了冤屈云云。
我暗自翻了个白眼。
皇帝关了我爹后,根本就没查过什么谋反的案子,也只有我爹这样的大忠臣,才会配合他演足了戏码。
皇帝瞥了我一眼。
我:?
皇帝看向连霄时,已经没了半分笑意。
“三弟……”
连霄:“回陛下,小民连霄,并非什么三弟。”
皇帝一愣,转而失落:“你还是怨朕。”
废话,你害死了他的妹妹,换了我现在就上去掐死你。
好吧,我不敢……
“你这几年过得可还好?”
先生垂头不语。
我想,先生一定过得很不好吧。至亲枉死,只有他隐姓埋名活了下来,多么孤单?还摊上我这么个不争气的,怎么教都教不好……
正当我以为先生不打算回话的时候,先生开口了:“不敢劳陛下挂心。算不上多好,却也不差。”他说话间还朝我望了过来,带着笑意。
我是不是出现幻觉了?
皇帝也看了过来,笑得和善:“看来真是多亏有她在你身边。不过,册封圣旨已下,她便是朕的人了。”
我一惊!这人怎能出尔反尔?他到底想怎么样?
太后娘娘,您不是要帮我的吗?为何现在闭眼不语转珠子?
“楚慕与我是早有婚约的,还请陛下收回旨意。”
我好像……还是不太明白。
“既然你是连霄,楚慕怎会与你有婚约?”皇帝一脸得逞,手中把玩着那枚玉牌子。
————
先生变了脸色,后又说道:“陛下不喜我从前身份,我便只做连霄。今日求取陛下恩典,是我最后一次用从前身份。”
他郑重行了一礼。
“先生……”
先生竟然为我如此,他真能放下过去的事情,放弃过去的身份吗?我想到从前种种作为,实在有些愧疚。
皇帝又慨然一笑:“三弟言重了,既是三弟所求,朕便依你所言。”
先生俯首谢恩。
“如无他事,都走吧。”
皇帝不再演戏了,将玉牌子留在御案上,走了??
转眼,大殿里只剩下我们四人。
太后以眼神示意,爹与先生终于向我奔来。
害,要不是我膝盖疼,一定先一步跳起来将他们抱成一团。
现在,我只能坐在那,抱住一个是一个,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往上面蹭。
那个……我真不是故意把老爹抛下一边的。
先生好言安慰,我心虚地眯着眼睛去瞧,爹已悻悻然转过身去找太后了。
我悄声质问:“那个玉牌子怎么回事?你们是不是商量好了来诓我的?”
先生一脸无辜:“什么玉牌子?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为人夫子,怎能睁眼说瞎话?平白无故的,我爹怎么会有先贵妃的玉牌子?又怎么会混在……他们两人的信物之中?怎么会这么巧合被我偷出来?”
“怎么?现在知道了,后悔了?慕慕,你是要悔婚吗?”
因着他居高临下的位置优势,我老老实实地摇摇头。
“先生,你能不能……不要离我这么近?”
我偏开头看到爹和太后时,他们不约而同地将侧目过来的头转了回去,望向了窗外。
“慕慕,你要不要给我换个称呼?”
先生凑得更近了……
————
临别时,太后叫住了连霄,欲言又止,而后才说:“陛下也有他的无奈,你可否……不再记恨他?”
连霄在我身侧低着头,牵我的手在收紧,我回握他的手。
“不负江山,不负百姓,他确实做到了。但是,母妃、姗姗……他们也确实都死了。”
……
爹辞官了,离开京城,回了故里。
毕竟是搭救、收留过三皇子的大臣,陛下能留一命已是隆恩。
连霄带着我四处走,皆因我要搜罗民间故事,写新的话本子,有些也托回京城送给太后。我们每年都会回乡看望爹,但是我们没再踏入京城。
原来皇帝说的“都走”是这个意思。
有一年我们回乡,发现老宅翻修一新,还多了不少名贵物件。
我摸着一个据说有数百个年头的花樽,狐疑地问:“爹,你们……你们不会真的想过谋反吧?”
爹顾左右而言他。
……
连霄溜进了厨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