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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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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年关了,城门设了东西市两处入口,西市入口排了条最后一批来自大食、波斯的胡商队,商队一眼望不到头,披甲跨刀的骁骑卫骑着高头马来回巡视,城门口还有署隶们查验通关文牒和货物,十分忙碌,百姓们排在东市入口,不敢瞧骁骑卫,只对着胡商队指指点点。
一名高眉深目的粗糙大汉骑着骆驼从队伍的最后方走到柳树下,驼铃叮当作响。
“这要排到几时!”大汉气道。
陆阿耶朝城门处看了眼,又看了看骆驼上的大汉,一时没有作声,大汉兀自抱怨了几声,才拍拍骆驼,骆驼屈膝委地,大汉翻身而下,径直走进茶棚。
“老丈,煎一壶胡椒茶,再上十张胡麻饼。”大汉的唐话说的很地道。
“您稍等。”陆阿耶高声应道。
旁边棚子里的伙计立刻伶俐的往木盘子里装了十张细软饼,捧到大汉的桌子上,这时胡椒茶已煎好,大汉连灌两碗茶才抓起饼往嘴里塞。
一口气吃了七八张饼大汉才抹了嘴,伸头往城门口的队伍看去,排在最前头的还是那群波斯人,他摸出钱叫胡饼摊的伙计:“再做二十张胡饼过来。”
伙计接了钱笑道:“客官只管在这棚子里歇歇脚,小的做好就给您送过去。”
“你这伙计倒是机灵,怎得?认识我们胡商?”
“小的别的不行,来往商队还是认得几个。”说着就指了指大汉头上的尖顶高帽说:“您是西域鄯善人。”
大汉爽朗一笑,任由伙计包了二十张饼朝鄯善国的队伍找去。
城门口的队伍排的长,好些人就进茶棚歇脚,挑着担子是要进城赶早市的,背着箩筐的是要进城置办年货的,还有一名白发老妪怀里抱着匹布,个个神色焦急。
“这长安城,出来容易,进去可越来越难了!”有人叹道。
“我听说啊,长安城里有妖。”
“这话怎讲?”
“东坊的裴家,触怒了天子,被罚在家闭门思过,前日他家的小郎君在后花园里晕倒了,家里请了慈悲寺里的僧人来家念经,哪知僧人不济,当场被只女妖捉了去,如今裴家小郎君魂魄不稳,慈悲寺的僧人也束手无策。”
“你小子可别混说,慈悲寺是什么地方,有玄奘法师在,长安城里怎会有妖。”
“就是,你小子惯会胡说,竟编排上了慈悲寺。”
“怎知就是我胡说呢!这长安城内是不是一日比一日严!”
这几天柳娡一直恹恹的,此时她勉强打起精神听了大概,抬头瞧了一眼,城里是混了些清浊妖气。
骁骑卫的数量好像增加了,嘈杂的队伍慢慢安静下来,忽然城墙上吹起了号角,城门缓缓打开,数骑黑骑飞奔而出,马蹄扬起混着积雪的污泥,甩得到处都是。众人不敢怒也不敢言,等黑骑朝落雁山方向驰骋而去后,众人才抹了抹身上的泥点子,那名抱着布匹的老妪双眼通红,刚才躲闪不及,布上被溅了几个泥点子,新布不能过水,若是裁掉便不成匹了。
“这是,去落雁山?”陆阿耶给火盆里填了根柴。
“也不知那落雁山出了何事,竟出动了虎贲军!”
“那落雁山上只有个书院,阿耶家的郎君在落雁山的书院吧?”
陆大娘哆嗦着手,脸色一阵比一阵白,陆阿耶接过她手里竹夹,放回都篮,都篮立在胡凳上一面靠火,竹篾烤的金黄油亮。
城门口这时又传来喧哗声,东市入口关闭了,还在排队进城的百姓被骁骑卫驱赶散开,几位身着官服的人从西式入口出来,没多久,城门口的波斯胡商动了起来,鄯善大汉忙放下手中的饼牵着骆驼回到队尾。
行道被胡商们占了,百姓们不敢在城门口逗留,沿着道边往城外走,一名挑着柴火担子的老者被相识的人叫住,老者放下担子抹了把脸说:“都回吧,今天不开城门了。”
“这可如何是好,我家郎君还等着我进成抓药呢!”一个总角小儿叫道。
“老丈可知为何?”
老者摇头,只叹生计艰难。
“这长安城里莫不是真的有妖?”
“什么妖,哪来的妖,左不过是那位临朝妖妇闹的鬼。”一名书生模样的人说。
柳娡就看到众人呼啦一下散开,陆阿耶也收了摊子,那书生满面尴尬的站起来,冷哼几声。柳娡往皇宫方向一看,这一看不得了,只见那凤凰金光万丈,把一直垂死金龙踩在脚下,金龙梗着脖子张着嘴,像是在朝九重天呼救,可九重天静悄悄的,连一个小天兵都没露面。她饶有兴趣了看了会,眼角恍惚撇到西边露出一抹青紫凶光,待定眼一看,西边只剩一团团铅云,里面裹了千万吨的雪花。
今年年关没有往年一半热闹,城楼上挑了几盏红灯笼,百姓们脸上也没多少喜色,
除夕夜的长安城静悄悄的,金龙已经躺平了,只剩一双铜铃般巨眼怒睁着,柳娡眯着眼看人头攒动的皇宫,兵戎声响了一夜,一座宫殿着了火,直烧到天光微亮才被扑灭。天一亮,四面城门洞开,临朝太后武氏登基为帝,改国号为周。
正月一过,长安城便重新热闹起来,城外道边的小草冒了点尖牙,陆阿耶的茶棚子却歇了,落雁山的书院从年前关了再没重开,听说书院的夫子姓裴,是前朝李唐裴相公族人,如今受了牵连,还关押在大理寺。落雁山下开了几树红梅,也不见人去观赏,几场春雨一下,红梅落下枝头,惊蛰那日雷公现于云头上击鼓发雷,柳娡懒懒的,任春风如何吹都不动。
眼看着陆阿耶的茶棚子上生了青苔,随风落在上面的草籽长成一拃高,这天春光正好,柳娡伸了个懒腰,微微一叹,现出人身悄声落地,一双在草地里觅食的燕子被惊飞,她眼珠一转抿嘴一笑,朝长安城走去。
城门上贴了祀门幅,柳娡抬头,祀门幅上缠了几缕浊气,便捏了口诀,两只一并指向祀门幅,几缕浊气缩回城中,她暗自心惊,又捏了个口诀夹在百姓中间混进了城。
柳娡先去了东市,东市屋舍鳞次栉比,行人摩肩接踵,不说街道两边一家接一家的铺子,大街上还有耍杂戏卖茶汤的和来自西域各国的胡商和美貌胡姬,那些胡姬身段妖娆,手指头勾着个白面书生的腰带,白面书生的脸顿时涨的通红,扯回腰带拨开人群就跑,险些跑掉了鞋,惹得胡姬咯咯笑,臂上拢的红纱滑到地上,被人哄抢了去倒也不生气,还朝那没抢到红纱的人抛媚眼,端是火辣热情,令人面红耳赤。柳娡看的眼花缭乱目瞪口呆,这人间集市果然热闹非凡,不由得暗恨自己太听劝诫,浪费这许多光阴才进城开眼界。
胡姬随着商队走远了,鼻尖还残留着浓郁香味,柳娡红着脸一边嗅一边朝前走,前面有个吹糖人的摊子,被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热热闹闹的围着,她挤过去,只见那手艺人铲起一点热糖稀,放在手心上来回一撮,捻起一角用嘴衔着往里吹气,再用刻好的木模具一压,一只活灵活现的糖金鱼就做好了,她目不转睛的看着,这糖金鱼有些眼熟,她拍了下脑袋,是了,像九重天上的锦鲤精!
“老丈,这只糖金鱼卖不卖?”
一道月白身影在她身旁问道。
“两文钱一只,小郎君只管挑便是。”
一只温润如玉般的手递过去两文钱,挑了那只糖金鱼。
柳娡心神激荡,这道月白身影一如那日所见般清逸,只见他凤眼含笑,将糖金鱼递到她面前。
“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今天头顶上多了几束阳光,越发显得他似神似仙。
玉重楼也不知道他那天为什么会鬼使神差般迎风冒雪去城外看一棵柳树,这棵柳树曾在他梦中出现过,只是梦里的柳树少了些仙气。
玉重楼是玉兔一族最后一支血脉,玉兔族本是昆仑山灵兽,昆仑山是龙脉之祖,山中灵兽万千,各有道场,玉兔族天敌众多,族中长老约束的紧,族人轻易不得出道场,千万年来倒也平安无事,直到一百多年前西王母寿辰,长老派人去贺寿,途中遇到青鸟,那青鸟生吞了一行十二人。族长们红了眼,跑到西王母跟前哭冤,求青鸟吐出族人魂魄,哪知那青鸟却恶人先告状,怒斥玉兔族私藏琅轩树对凤凰不敬,他拿出一兜美玉,正是玉兔族为西王母准备的寿礼,族长无可辩解,玉兔一族被逐出昆仑山,西王母命青鸟吐出十二人魂魄,那十二人魂魄在青鸟腹中待久了早已魂魄不齐,西王母心有不忍,于是便没有斩断玉兔族的仙缘,若是后辈有机缘得道者,玉兔一族便可重回昆仑山。
自从离了昆仑山,族长就领着族人出海寻山,求一生息之地,可谁知离昆仑山越远法力消散的越快,渐渐的族中已没人能修炼出人身,玉兔族日益凋零,百年来只存活了玉重楼一人。昆仑山不得回,便只能寻人间帝王龙气,三年前他终于修得人身,族中最后一位长老含笑咽气,魂魄消散于天地间,之后修为停滞就再无长进了。那天他看过城外柳树回到城中,一股浑厚真气自下丹田处聚集,七返九转散于四肢,呼吸吐纳数息后体轻目明功力上涨。玉重楼理了理,认为他和这棵柳树仙子颇有一段奇妙缘分,要是他天天在树下修炼,定会早日得道,重回昆仑山。哪知他刚踏出家门,天子金口一开,就将长安城里的妖邪鬼魅全圈在了城中,彼时长安城已乾坤颠倒,西方妖气横生,城中各路小妖也蠢蠢欲动,狄相公亲自在城门上贴了祀门幅,佩了乾坤镜的白袍道人在城中设坛做法,前几天才抓了一只吸食了人脑的蜘蛛精。他只好关门闭户待在家中,他虽然是一个没害过人的好妖但也被困在城中出不去,坐在家中急得团团转,整日提心吊胆,可是天子金口未开,狄相公也没揭了那祀门幅,玉重楼无法,只希望柳树仙子能进城,今天家中粮缸见底,耐不住肚子饿,他大着胆子上街买米,终于在长安街上遇到了朝思暮想的柳树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