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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Chapter IV ...

  •   小索斯十六岁生日这天,下了一场规模恐怖的暴雨。

      云层压的很厚,透不出光,空气里到处都弥漫着某种潮湿的闷热气息,蚯蚓从泥土里被冲到大路中央,腐生植物顺着木栅攀附而上。

      外面大雨倾泻而下,风这么一吹,雨就斜斜的撞进窗户,噼里啪啦的砸的震耳响,从早上一直下到晚上。

      云层遮盖的时候,小索斯就看不见天空了,影子把窗户关上:“等雨停吧。”

      索斯坐在那张白色的小床边,抬头看着他,然后缓慢的将视线移开。

      影子笑了笑,走到他身边开了灯,然后伸手捏了捏他脸蛋——那几乎有点硌手。

      “你总是做出一副思考的样子,在想什么,嗯?”

      小索斯听不懂,他最近越来越懒了,连胡言乱语都不怎么说,不过他还是张了张嘴:

      “不…没。”

      砸到窗户上的雨又叫嚣起来,声音大有要盖过他们对话的架势,明明才下午三四点,天已经要黑了。

      影子点头,抿起嘴,眼中满是心疼,从旁边拿起一个小小的金色皇冠给他认真戴上:

      “生日快乐。”

      这句话影子每年都会说一次,那女人每年都会在索斯生日的时候送来蛋糕,上面点着逐年递增的蜡烛。

      因为女人知道索斯没有“生日”的概念,也不会吹蜡烛,更不会在适合的场景恰到好处的发出笑声,他总是不合时宜。

      于是,在索斯某次不小心打翻蛋糕而破坏气氛的生日当晚,她佯装羞愤离场了,从此再也没陪他过过生日,仿佛那是索斯咎由自取一样。

      影子把蛋糕放在病床的小餐桌上,蛋糕是小星球的形状,上面坐着一个小王子模型。

      点好蜡烛。

      那光影绕在蜡烛周围,火光在烛心燃起,淡淡的橙黄色,向上的水滴状,看起来很软,在这个恐怖的暴雨天里显得格格不入。

      索斯的眼睛里也出现了淡色的火光,看了会儿,他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却被影子一把抓住。

      “这个不能碰,要许愿,然后吹灭。”

      影子以为他是去碰火,其实索斯只是去把小王子模型拿下来握在手里而已。

      最后影子帮他吹灭了蜡烛,火光灭掉的时候他转头问了一句:“有愿望吗,宝贝?”

      好吧,他每年都会问一遍,得不到回应是经常的事情。

      所以在索斯呆呆的看向窗外,说出‘想让雨倒着下’的时候,影子诧异的半天没说出话来。

      之后,索斯被影子喂着蛋糕,等象征性的吃完了一小块,这生日也算是有惊无险的过完了。

      天彻底黑了下来,雨还在下。

      影子本来不打算拉上窗帘,这地方一年到头下雨的天气屈指可数,让索斯看看不一样的风景也没什么。

      雷鸣电闪。

      轰鸣声像是从九万里的高空劈下来的,天雷滚滚,闪电夹杂着利刃出鞘般的力度划破夜空。

      影子见索斯身体颤抖起来,就拉上窗帘了,又过去抱了抱他,轻声到:

      “别怕,就是打雷,没事的。”

      直到索斯趴在他肩膀边,小声说:“站…腿抬不动。”

      影子看见他陌生空洞的眼神,视线上移几分,忽然有点怔愣,这孩子漂亮的卷发,什么时候开始枯黄了?

      索斯站不起来了,尽管这是早晚会发生的事,影子还是很愧疚。

      女人经常不在这边,影子也没办法,不过幸好隔壁的病人出院了,走的时候居然愿意把那小轮椅送给索斯用,这可真帮了大忙。

      自从索斯抬不起腿,影子比之前要累得多,出门散步上下楼的时候要费力的搬轮椅,背着索斯,跑来跑去照顾他生活的方方面面。

      “真棒,看这里哦,握手。”影子在教他握手。

      自从索斯的腿出现问题,之前教过的慢慢的出现了些遗忘的症状,甚至在影子面前,理解能力也跟着下降许多。

      握手,击掌,吃东西,这些都要重新去了解。

      小索斯还是很喜欢看天空,那神情还是一成不变的样子。

      从九岁到十六岁,影子陪在索斯身边这七年间,遇到唯一不变的就是索斯的这种神情,他看到了什么,又为什么在看,影子也搞不明白。

      对于索斯的病情,医生曾说,紧接着就是失声。

      于是索斯真的失声了。

      有时候影子会很讨厌医生,因为他们总是这样的一副姿态,他们说“你活不长了”,那么总有病人信以为真很快的萧条下去直至死亡。他们说“你情况很乐观”,那么总有患者如此幸运的被救回来。

      就像什么呢,像他就端着掌握你生死大权的死神一样,影子讨厌死神。

      那天,影子从隔壁新住进来的病人那里借来一个复古式的小小收音机。

      他把收音机放在那个透明的大鱼缸里,舒缓多变的爵士乐就从上面倾泻出来,由于在鱼缸里,声音就闷闷的——

      事实上,影子此举是为了不让小索斯随手把收音机打坏,毕竟不知道索斯是否喜欢这个声音,如果惹恼了他就不好了。

      索斯似乎是侧耳听了会儿,然后张了张嘴,发出一个短促沙哑的啊字。

      影子走过去,伸手贴着他嘴唇,摇头:“感觉累就别说话了,慢慢来,宝贝,会好的。”

      索斯歪了歪头,显然没听懂。

      “你都瘦了。”影子又忍不住的抱住他。“太瘦了,要好好吃饭。”

      春天回温的时候,索斯的心情明显好了起来,表现为偶尔会笑,笑的时候眼睛不会眯着,只是唇角勾起来。

      “下去玩吗?”

      说是去玩,其实也就是影子推他下去看看风景。

      到下面的时候,那广场早已经聚了好些人了,运动器材被小孩子占着,柳树冒芽,迎春花一簇一簇的扎堆开着,到处弥漫着淡香。

      索斯看着那些人,扭过头,下巴磕在轮椅的扶手上,连春光也在他漂亮的眼睛里留了些光影。

      他经常会把头放在某样东西上看着他,这是他请求许可的方式,好像在期盼影子说“好吧,我允许你这样”。

      影子忽然有点想笑,看出来了,他想去前面人多的地方。

      而至于为什么,影子知道,这只是因为离的太远会让索斯有种恐慌感,类似于完全融入不进“人类”这个圈子的离群索居感。

      众所周知,可以完全独立于人类社会的只有两类人,一类是疯子,另一类是上帝。索斯不是上帝,他不想当疯子。

      等到春天小尾巴的时候,影子带他去买了一只冰淇淋,是清新的绿豆味,很凉,而且太甜了。

      不过索斯吃的很开心,他弯着眼睛,影子就说:“喜欢啊,那下次还买这个味的。”

      天气热起来,那些沉寂了几个季节的风筝就又升起来了,飞的高高的,都有索斯在的楼层高了。

      哦,这当然是夸张的说法,只是因为索斯眼里的风筝是庞大的,扭曲的,色彩绚丽的。

      他现在糟透了,而且会更糟。

      索斯不会思考,那是他的直觉在某个瞬间弹出来的、转瞬即逝的念头。

      影子时常和他对话,故事从来没有哪天断过,讲话的时候就蹲在他的轮椅边上,仰着头。

      他是谁?他真好啊。

      突然,索斯的脑袋里又弹出来什么东西,不过很快就忘了,快的像从没出现过。

      就在他放空脑袋准备再努力一下的时候,影子已经讲完了今天的小故事,他说:

      “散步时间。”

      他们又去了之前的那条路。

      蔷薇和金茶花都被翻新种下的花取代了,红红绿绿的拥在花圃里,影子没一一介绍,只说,还是之前的那些好看。

      影子推着索斯沿着小路走了半晌,直到夕阳沿着远方的地平线垂落,直到再一次经过花猫出没的地方。

      那些小家伙还在。

      影子笑道:“不知道是第几代了,居然还能在这里活下去,真幸运。”

      索斯没回答他。

      索斯窝在轮椅里睡着了。

      影子给他端晚饭的时候不小心失手掉到地上,立马就转身回去重新换了个碗,打扫好地面才返回去。

      “来,吃饭啦。”

      索斯歪了歪头,靠在轮椅背边看着他,然后把视线移到影子的手上,就是不配合。

      影子无奈:“张嘴吃饭,来,看你瘦成什么样子了。”

      几年来,病情的原因让索斯遗忘了很多基本的东西,影子却从来没有过不耐烦的情绪,他一向温柔坚定,好像什么事情都阻止不了他。

      对比来说,索斯是混沌的,脆弱的,是离开影子就没法存活的菟子丝,所以他从来没想过,离别的话会轻易的从影子口中说出来。

      不久后,收音机被影子送了回去。

      隔壁的病人是个慈祥的老人家,看起来和收音机的岁数一样大,接过的时候,他问影子听起来怎么样。

      “很优美。”影子笑着说。

      老人开心起来,又把收音机递了过去:“感谢喜欢,这是我老伴留下的东西,现在送给你们。”

      影子点头,大约知道点情况了:“不当个念想吗?”

      老人家微微眯起眼,像在回忆什么有趣的事情,就连脸上的沟壑都明亮起来。“没必要了,我想跟她一块走。”

      影子很诧异,但他没劝什么,这里是医院啊,老人见惯了阖家团圆生离死别,也听多了逝者已矣节哀顺变,多说又有什么用呢?

      于是只好和老人握手道谢。

      回去的时候,影子把收音机从鱼缸里腾了个地方,位于窗台靠右侧,方便换电台。

      “加上这个,我们现在收到了好心人的两份善意。”影子如数家珍,对索斯笑了下。

      索斯依旧靠在轮椅边看天空,听到他说这些才转过头去,看着他抬手。

      为了让索斯轻松点,影子干脆直接走过去蹲在他面前:“嗯?”

      虽然他没说话,但影子知道,这是想让自己替他道谢。

      “说过了。”

      影子说着,然后就眼看着他的目光又变得悠远,没什么血色的薄唇抿起,卷发垂在后颈、耳后、眉边,底下是一双干净到纤尘不染的眼睛,瞳孔迎着光泛起微微的蓝。

      他又忽然看向影子,不知是在思考还是怎么,点了点头。

      影子笑出来,良久。“你真可爱。”

      他曾经对索斯说过,不知道别人怎么想,但我用可爱形容你的时候,一定是因为喜欢你。

      我可以夸一个人漂亮或者帅气,但我绝不轻易说可爱这个词语,太过美好,所以当我用可爱形容你的时候,我想我一定是心动了。

      接下来的几天和以往的几年一样平淡,影子对于这种状态最是满意,毕竟没情况就是最好的情况。

      不过还是出现了点小意外。

      那个大鱼缸碎了。

      起因是索斯在吃饭的时候,影子又不小心没拿稳瓷碗,导致汤饭都洒到了索斯衣服上。

      之后索斯突然情绪激烈的撞到床头柜上,鱼缸受力摔到病房的地上,巨响之后四分五裂。

      然后半天索斯才意识到什么,猛的把自己缩进轮椅里团成一团,浑身都颤抖起来。

      影子安慰道:“没事,我出门去拿打扫工具,等我一会。”

      等他回来的时候,看见小轮椅就倒在门边,索斯跪在地上,用手去捏玻璃,指尖被扎破,红色的液体顺着裂口流出来,沾到袖口和瓷砖上。

      “别捡,索斯!”

      影子跑过去,蹲下来拉住他手腕,皱紧眉头:“这是血,宝贝,血不是好东西。”

      索斯抬眼的时候在哭,他只有在情绪无法发泄的时候才会这样,从来不随便哭,他太难受了。

      仅仅是因为打碎了鱼缸?

      不是。

      影子看的一清二楚,索斯在问他为什么会忽然拿不住碗,其实这是理所当然的,他早就解释过原因了。

      索斯快长大了,这是迟早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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