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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前男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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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意是做不成砂砾了。
她一直幻想能逃进沙漠中,在如海涛般的沙浪中做一粒不起眼的砂砾,随风迁徙,随浪翻滚,开拓小小的只属于自己的宇宙。
只可惜,这个愿望不可能实现了,因为她有个太过有名的前男友。他是掉进沙漠里的钻石,在炽烈阳光下闪着灼灼的光,别人观赏钻石时也会顺便留意到旁边的小砂砾,哪怕它毫不起眼。
甚至,有时这不起眼变成了另一种刺眼,令这颗小砂砾更加显眼。
她看着站在昏黄路灯下的秦与弦,有的人不管在哪里都会发光的,她承认。自己怎么会跟这种发光的人在一起的?她好像有些忘记了。
“你不也装作不认识我吗?”她面目冷淡。
“你一晚上都跟白远风坐一起,哪有空搭理我?”秦与弦抬头看周边楼宇问道:“你住这儿?”
钟意没接他的话,反问:“你怎么知道我家地址的?”
“问的。”
“问的谁?”
“你觉得我是那种不讲义气的人吗?不告诉你。”他脸上露出惯有的玩世不恭的笑容。
钟意心想不是白远风就是许攸宁了,这两个叛徒。
秦与弦见她没说话,挥手在她眼前扫过:“想什么呢?”
她本能后退一步,微微皱眉问:“你来干什么?”
“我来……”好像一时没想到要怎么说,他盯着钟意几秒后说,“逛逛。”
“那你慢慢逛。”说完她错过身,径直往前走去。
秦与弦转身看她背影离开,没有追上去。
……
回酒店的路上,秦与弦开着跑车在空荡的街道上飞驰,灯光幽黄,前路是黝黯的。
准确地说,钟意不太算得上前女友。两人只在大二那年谈过很短很短时间的恋爱,短到仿佛比流星划过的时间还要短。大概只有一个星期?抑或是两个星期?记不清了。谁会记得流星划过的时间?
他只记得,她在他的世界里下过一场流星雨,虽稍纵即逝,那绚烂仍点亮过暗夜。
……
钟意意兴阑珊地回到家,点亮灯,一室光辉。她放下包后走到沙发上坐下,静静发呆。同学会终于结束,自己从得知消息的那刻起就陷入犹豫中,日日思量去还是不去。果然,今晚的际遇让她开始暗暗后悔。
她抱着一丝侥幸不会在这种场合见到秦与弦,看来还是太侥幸了。其实,倒不是多不想见他,也不是害怕见到他。只是一见到他,就让自己瞬间被拽回某种回忆里,她不太愿意触碰的回忆。而且,她究竟算是与他在一起过吗?她自己认为不太算,可是却闹得全校皆知,就由不得她骗自己那只是一场梦了。
一场短到还没入睡就被惊醒的梦。
她晃晃脑袋,摆脱不必要的回忆,像是从水草丰茂的深水游到了开阔处。神清目明后,她打量自己的房间,发现客厅有些不易察觉的变化。下午来不及收拾的投影仪端正摆放在茶几上,盛放它的纸箱和泡沫已不知去向。
她心生疑窦,“噌”的一下站起来——家里有人来过?!
鸡皮疙瘩在她的手臂蔓延。她缓缓张口,又说不出话来,拔腿便往阳台跑去。
“763!”她边跑边喊。
“没事。”他果然在外面树上,静静坐着,对钟意说,“是我收拾的。”他总能猜到她在想什么。
“啊?”钟意惊悸未定,手抚胸口,看看763又回头看看客厅,问,“你收拾的?”
“是,吓到你了吗?”他本来想先告诉她的,可看到她走进小区就碰到了秦与弦,便没有机会讲。
“没事儿,是你就好,我还以为进贼了。”她完全放下心来,双手扶着栏杆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还帮我收拾房间呐?”
“没有,只是看那纸箱碍眼。”
“你进房间干什么?”她问。
这句话把他问住了,他不知如何回答她,更不知如何回答自己。他在无知无觉中走进钟意家里,帮她把垃圾清理干净,之后才意识到自己俨然一副男主人的姿态。这个发现让他吃了一惊,原来他已在某条路上走出了很远。
他不知道如何处置这种情绪,尤其是在看到她的……前男友之后。在没有处理好一种情绪时,另一个从未遇到过的情绪接踵而来,他有些招架不住,所以躲到树上避而不见。
他虽在这颗星球待过好多年,却少有情绪波动,也不会允许自己这样。现在他才隐隐察觉,原来自己并不是铁板一块,那里有一扇隐形的门,只为某个人开放。
就像现在,钟意一招手,他就又来到阳台,坐在藤椅上,看着她喝酒。
“别喝太多。”
“放心,我自己的酒量自己知道,一罐就懵了。”她笑笑。
“那你还喝。”他说。
“嘶,你都敢吵我了?”她上下打量763,好像今晚反常的不只小白一人。当然,也不止这两人。
763扭过头来笑笑,不答话。
月亮很亮,他问钟意:“你有男朋友?”
她差点被刚喝入口的啤酒呛到,猛烈咳了起来,脸憋得通红,用手使劲抚顺胸口。
763自知失言,刚想拍拍她的背,又想起拍也无用,便收回了手。
钟意终于停止了咳嗽,顺了一口气,她猜763应该是看到了秦与弦来找她,平白生出一种被捉奸的感觉,这种感觉很不好,可是她又觉得自己得解释一下:“那个啊,上大学的时候不懂事,只在一起两三周的时间,我个人感觉不算男朋友,不过……别人这样说,我也没办法否认。”
763突然说:“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这是你的私事,我不该问,解愿者不该管协助者的私事。”
钟意侧头看他,把啤酒放在桌上,问:“你这是又犯了哪条诫命?”
763一下被问怔住了,仔细想想,最近犯的诫命好像已经有不少了,幸亏近日昳城监察不严,不然又要受罚。他支吾道:“总之……对不起。”
“没事,都是过去的事了。”她又拿起啤酒喝。
两人一时无话可说,气氛有点尴尬。
钟意挑起了头问:“这次的任务什么时候开始?”
763想想说:“你先忙完特稿吧。”
她有些奇怪问道:“这么不着急?”
“嗯,不着急。”
“你说的啊,你不着急我就不着急,别到时候再心急火燎地催我。”
“不会。”他笑道。
看到他的笑,钟意终于从一整晚的不自在中逃脱出来。
她看看月亮说:“不知道这次又是哪个幸运儿,哎,反正不是我。”
763看她又在抱怨许愿未遂这件事,一下笑了。
“你又笑我?我就不能发发牢骚?你看我同学混的好的,肯定都是被你们眷顾的。”
“被我们眷顾也不一定都是好结局。”
“为什么?”她有些惊讶,谁许愿会许一个不好的内容呢?
763在回忆里打捞例子:“比如,有一次执行任务,其中两个愿望正巧是一家人的,一个是父亲的愿望,一个是儿子的愿望。”
“哇!他们家也太走运了。”钟意又开始羡慕起来。
763冲她笑着摇摇头:“我先办结的是父亲的愿望,他的愿望是希望儿子拿到围棋比赛世界冠军,在我的帮助下,他儿子真的拿到了世界冠军。第二天我就办结了儿子的愿望,两个任务完成的非常快。”
“他儿子是什么愿望?”
“是希望拿到冠军就离开家,于是第二天他就离家出走了。”
钟意震惊得一时没了言语,问:“还能这样?”
763点点头说:“那是七年前的事了,三个月前我还见过这位父亲,他还在寻找儿子,其实岁数并不大,可是头发已经花白了。”
钟意低头沉思,良久没有出声。
“你现在还觉得愿望达成是件好事吗?”
她抬起头说:“你明明知道儿子的愿望是什么,为什么还要让他父亲的愿望成真?如果他儿子当不了世界冠军,不就没有后来的事了吗?”
“那样我就会同时在两个愿望上失手,”他说,“我不能失手。”
“失手又能怎样?”
“我记得跟你说过,如果昳城的愿望最终没实现,那样结果会走向愿望的反面。如果我失手,那么这个家庭的后果就是,儿子永远得不到冠军,也永远无法逃离原生家庭。你真的认为这个结果会更好?”
钟意沉默几秒后,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觉得更好。”
“为什么?”763有些惊讶,眼前的钟意表情认真又忧伤。
“因为,没有破碎的镜子还是镜子,可是破碎之后的镜子再也拼不到一起了。”说完她看着如圆镜般的月亮,它好像读懂了她的后悔和悲伤,一下变得又亮又圆。
她接着说:“你不该为了不能失手而不去失手,你应该让好愿望成真,让坏愿望失败,这样你才能算是个好的解愿者。”说着说着,她发现自己有点醉了,开始胡言乱语起来。
可是谁又能定义什么是好愿望,什么又是坏愿望呢?
763盯着她看。她有些迷蒙,看起来又要醉了。
她已记不得了,在那个被遗忘的客栈天台上,她曾醉过一次。那个慌张的吻和凌乱的心跳应该一并被忘了去。今天见到那位前男友时,他突然想让她想起这一切来,那样她会不会也把他当做前男友?
多么可怕又自私的想法。
更可怕的是,刚刚他的心中突然升腾起另一个自私的想法——这一次好想失手。
他知道,他是昳城第一流的解愿者,从未失手,也不能失手,还有另一个人需要他的完美战绩来解救。
可是,这次,他好想失手,这应该也算一种愿望。
只是可惜,解愿者没有解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