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铩羽记》梦贰叁

3、初识

　　阳春三月，平川城内的杏花开遍枝头。偶尔有风来吹起满地杏花瓣，形成小小的旋涡，随即又向着天际飞去。城内主道贯穿南北，每隔几步便是一棵杏花树，树下是各地聚集而来的小商小贩。
　　刚过晌午，阳光暖洋洋的照着人，让人有些慵懒。
　　“小哥，来看看鲈鱼啊，才打来的。”
　　身旁传来脆生生的女声，羊呈希转过头，眉眼弯弯，笑着对女子摆手，“不啦！我下次再来！”
　　听到羊呈希应答，周遭人对女子打趣道：“我看啊，你不是想他看鱼，是想让他看你。”
　　女子羞红脸，一跺脚，啐嘴道：“呸，人家进城来，你们跟了一路，也好意思笑我。”
　　女子声音尖利起来，引得众人一片哄笑，刺破了午间的慵懒。

　　明明一路上都迫不及待的想要归家。此时此刻，却萌生出了近乡情更怯的感觉。
　　羊呈希晃晃悠悠地骑在马上，几百米的距离，硬是被他走了半柱香的时间。待到城中心的十字路口，不远处有几个小孩蹲在地上，兜着衣摆捡东西。羊呈希慢条斯理地勒住马向地上看去，满地桑果。大多桑果已经被踩的稀烂，到处是紫色汁水。羊呈希蹙眉想速速离开，却听见西边路口一片嘈杂。余光瞟去，行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堵在路口处。
　　大概是城中日日上演的琐事，羊呈希见的多了、不欲插手，刚要驾马，却听到圈子中心传来软糯的女声，虚张声势的拔高了音量，“我赔你就是了，何必这样咄咄逼人。”
　　“谁知道你是不是骗人！”
　　“我都说了，这个镯子也是值不少钱的。再或者，你可以和我一起回家取钱”
　　近来西北饥荒，流民多涌入城中，城内混乱无比。时而有贩夫走卒、江湖术士看到衣着光鲜的独行女子，上前碰瓷讹钱，想来那姑娘是被讹了。
　　羊呈希噗地一声吹掉口中的狗尾巴草，酒葫芦挂在腰间后翻身下马，将马拴在附近的杏花树下。他凑近圈子，方才看得真切。车子完全翻倒在地，那木板车不轻，一个成年男子完全抬起也得费些力气，更何况上面还有两筐果子。
　　听旁人讨论，原来是这女子撞翻货郎的水果，货郎狮子大开口，一筐桑葚要二十两。
　　“你先放手！”
　　姑娘拼命挣脱却被货郎死死扼住手腕，货郎还唱戏似的叫屈。多人围观，姑娘不禁急躁，红着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货郎看没人制止，行为言语更是嚣张。
　　羊呈希双手还在胸前，站在最外层，却有人拍他肩膀。羊呈希转过头，是个满面猥琐的男人，一脸嘻笑地说：“小兄弟，你太高了，挡着我了。”
　　羊呈希没好气地别过肩膀，偏过脸去，不小心被杏花枝桠划过脸颊。羊呈希抬起右手去摸被划的地方，似乎是颧骨处，一边想着，一边从树上折了枝桠，挤开前面的人群，走进圈子中心。

　　那男子背对羊呈希，依旧盛气凌人的模样。趁男子不注意，羊呈希干净利落地折过男子左手贴上男子背后。男子吃痛，下意识松开抓着女子的右手，回过头去，看来者不善，便握紧拳头呼来，要去打他。羊呈希身子稍偏躲过去，一脚踢向男子膝盖窝，顺势用枝桠抽向货郎呼来的手。只一下，枝桠上的杏花簌簌落地，货郎卷起袖子处已经多了一条鼓起的红印。羊呈希把枝桠扔了，用手背拍了两下货郎的脸颊，“抽你这下，是让你记得，不要对女子动手动脚。”
　　羊呈希一字一顿，语气不容辩驳。货郎看人多，且都在偷笑，不由气恼，觉得丢了面子。虽怕出手之人，却也虚张声势地吵吵，“你他妈什么玩意儿，狗拿耗子，管老子的事！”
　　羊呈希勾起嘴角，笑意未达眼底，手背又是一巴掌呼到货郎脸上，冷冷地说：“嘴放干净些。”
　　货郎的脸顿时肿了大半，不敢吭声。羊呈希只当看不见货郎咬紧腮帮，继续问：“她欠你多少？我给你。”
　　“二……二十两！”货郎咬牙，试图讹一笔。
　　“嗯？”羊呈希不由加重了拧着货郎胳膊的力气，把胳膊又往上提了提。货郎惨叫，倒吸一口凉气，还是强忍着。
　　见货郎并不回应，羊呈希扬起手作势又要打他，货郎方才松口，语气有些颤抖，又带着大不了同归于尽的架势，“十两！就十两！不能再少了！”
　　羊呈希放开了货郎胳膊，漫不经心地拍拍手，看货郎揉着胳膊站起来，冷笑着把自己腰间的钱袋扔给他，“数清楚。以后再敢这样，我见一次打一次。”
　　货郎头如捣蒜，不敢抬眼，收拾筐子后，慌忙抬起车跑走。周围的人明显还想继续留着看热闹，被羊呈希一瞪，七嘴八舌地作鸟兽散，街上方又平静下来。

　　看人群四散，羊呈希抬手去摸左肩，随意捏两下，而后看了看手心，什么也没有。刚要提步离开，却听女子叫他，“公子请留步。”
　　羊呈希听到声音，才重新想到女子。回头去看，那女子肤色透亮，有些婴儿肥，像京都里盛行的瓷娃娃。
　　“我是盛家姑娘，不知公子是谁家的？到时我好将银子补给你。”女孩笑语盈盈地看着他，肉肉的眼睛、鼻头，依旧有些红肿。
　　“在下莫家三郎。银子不必计较，不过你一人……”想到刚刚女子的遭遇，羊呈希有点担心，正犹豫着要不要送她一程，却见有个穿墨蓝色长袍的男子赶来，还一边招手一边叫着，“十六！”
　　羊呈希看姑娘有熟人前来，琢磨着称呼，大概是兄妹，方才安心。于是一声不吭地到原先的杏花树下，解开了拴着马匹的缰绳。只是羊呈希速来听力极佳，那兄妹二人说了些什么，羊呈希听得一清二楚。
　　那蓝衣男子驻足后，气喘吁吁地问盛十六：“你去哪儿了。叫我一顿好找。”
　　盛十六有些不好意思，又冷不丁地问道：“哥哥，你知道莫家三郎吗？”
　　也许是听到别人闲话的次数多到数不过来，羊呈希从不觉得自己是偷听，更不会觉得是多么了不得的秘密。只是心中不无自嘲地想着：离开平川也没有很久，怎么有人连莫家三郎的称号都忘了。果然，那些小姐们，平日里弄得劳什子儿郎排行榜都是糊弄人的。真有榜上之人离开了，最多惋惜两日，迟早会有新人补上去。
　　这么想着，羊呈希已经翻身上马，信马游缰地向前继续走去。只是调转马头离开时，余光里看到那男子提起袖子佛去额头的汗珠，想了想，“羊呈希吗？”
　　十六带着困惑，转头看向自己的哥哥讶异地问：“姓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