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麦浪》岩十一

19、第 19 章

　　一曲终了，酒吧里响起欢呼声，小乐走了下来，在吧台要了一杯鸡尾酒。
　　一个带着几分醉意的男人上来搭讪，问小乐要联系方式。
　　小乐并没有像平时一样笑着搭理并拒绝，她就跟没听到一样玩手机。
　　“他奶奶的，给你脸不要是不？”恼羞成怒的男人夺下了小乐的手机。
　　“还给我。”摊开的手放在男人眼前。
　　正在一旁收拾完杯子的邱麦走上来，趁男人不注意，从他手里抽回手机。
　　男人双眼发狠瞪着邱麦，手掌一挥，邱麦手上的酒杯碎了一地。所有人都看向这边，服务员冲了上来。
　　“你他妈敢来跟老子抢东西？”说着一个巴掌将要朝邱麦的脸落下来。
　　突然便被一杯酒浇了脸。
　　小乐不动声色拉开邱麦，服务员赶紧安抚男人，怕出些什么事。
　　“这手机是我的。”

　　小乐拉着邱麦往后院走去，全然不顾后面的男人怒骂滔天。
　　“你不用理他，来这里的男人经常这样，自以为是，被女人拒绝之后就无能狂怒，习惯就好。”
　　男人在酒吧叫嚣着要打小乐，服务员拉不住他，眼看着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服务员赶紧跑去把徐立勋叫出来。
　　徐立勋了解了来龙去脉后，跟男人谈条件，要么报警，跟警察说他来这里闹事扰民，还打坏了酒吧的酒杯，该赔偿的赔偿，要么就私了，立刻停止闹事，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男人虽然喝了酒，却也知道权衡利弊，跟他朋友回去了。

　　徐立勋坐在皮质沙发里滑着手机，小乐坐在他对面抽烟。
　　良久的沉默。
　　邱麦站在旁边无所适从。直到服务员小钟进来说了一下其他事情，徐立勋才放下手机。
　　徐立勋让邱麦坐下。他还没开口说其他的话，小乐抢先道：“今晚不关她的事，你不准骂她。”
　　徐立勋没有回应，转头问邱麦：“你来我们酒吧，你卓越老师知道吗？”
　　邱麦摇头，“我们高考结束了，不上课了。”
　　徐立勋怔了一下，“高考结束了？”
　　不像是在问她，而是自言自语。
　　“你今晚也没什么错，但你也看到了，酒吧里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发生这种事情就是家常便饭，比这严重的打架斗殴也不是没有，人喝醉了什么都干得出来。所以，你一个小女生，还是想想自己适不适合这里。”
　　邱麦知道他这是在下逐客令，手不自觉攥成一团。她确实不是非常喜欢这里，但她还是不想走。不过人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邱麦还是很有自知之明。
　　“我……”话还没说出口，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撞开了。

　　跑进来的徐立庭还带着微微的喘息，丝毫不顾徐立勋眼里的怒火，把邱麦拉到身边：“这事不关她的事。”
　　跟在后面的小钟吓得连忙冲徐立勋摆手：“老板，不是我在背后嚼舌根啊，是小庭回来时见外面有点乱，问我们，我们才告诉他的……”
　　“你不准开除她，也不能让她赔钱，总之，不准为难她。”
　　徐立勋倏地站起来，“你他妈有病吧？我什么时候为难她了？老子养你，你现在翅膀硬了在这里逞英雄了？”
　　一旁抽烟的小乐愣住了，烟灰掉了一地。
　　徐立庭就像被点燃的炮仗一样，涨红了脸，冲徐立勋吼：“对啊，我就是有病啊！我求你养我了吗？”

　　其实话一说出口，徐立勋就已经后悔自己口不择言了，自从徐立庭性情大变之后，“病”成为了他们讳莫如深的一个字，每次提到这个字，就会有一把无形的刀在他们心口和他们之间的裂缝砍得越来越深。
　　徐立勋向徐立庭走过去，示弱道：“小庭，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也没有想为难她，只是跟她说这里不适合她。既然你不想让她走，那就留下，都听你的，行不行？”
　　邱麦只见过徐立勋两面，一直觉得徐立勋是一个铁面狠角色，毕竟能在各类人中如鱼得水、撑起和经营好一家酒吧的人，怎么都不可能对人低声下气，任人拿捏和摆布。可是在徐立庭面前的他，虽然严格，却始终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如果你想留下，那就留下，尽可能跟着小庭，再有这种事情，叫我去解决就行，不要自己强出头。”徐立勋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转头对邱麦说。其实他也有自己的打算，徐立庭如今不再与之前的朋友来往，除了跟酒吧里的几个服务员打交道，几乎就没有什么朋友，如果能让他跟别人交流做朋友，对他也是一件好事。
　　徐立庭用气声说了句谢谢，便拉着邱麦出门去了。

　　徐立勋仰坐在沙发上，手指揉着太阳穴。
　　小乐慢悠悠走到他身边坐下，在烟灰缸里敲了敲烟灰。
　　“在为小庭发愁？”
　　“嗯。”徐立勋低声应了一声。
　　“我觉得你大可不必这么忧心，医生不是说了吗，不会有太大的问题的，虽然小病不断，但其实也没有致命的大病，说明小庭还是有福气的。”
　　“这是一回事儿。只是他现在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他要是一直这样孤僻，以后怎么办，我能照顾他一辈子吗？我担心的是这个。”
　　“人家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弟弟有你弟弟自己的福气。我看那个小姑娘人很好，小庭跟她好像也很投缘，或许他们也能成为好朋友呢，小庭就此变回以前那样也说不定。”
　　“但愿吧。”

　　邱麦和徐立庭走在酒吧街相邻的小巷里，徐立庭走在前边，邱麦在后面一米左右低头踢着石头往前走。
　　“其实，我留下不留下都没关系的。”
　　徐立庭突然站住，没注意到的邱麦继续向前，撞上了他硬邦邦的后背。
　　他没有转过身来，邱麦仰着头看着他，虽然他并不强壮，但后背线条依然流畅，脖子后面左右各有一颗痣，十分对称。
　　“可是我把你当朋友，我想要你留下。”
　　“你为什么把我当朋友？我们只见过两面。”心下动容的邱麦以自己没发觉的温柔的语气问他，手指不自觉地悬空在两颗痣中间画一条不存在的对称线。
　　“因为那天我被训了，你看着我，真心跟我说谢谢，我觉得我有价值，你承认我的价值。”
　　邱麦微笑，手指腹轻轻覆盖在其中一颗痣上，徐立庭打了一个激灵。
　　“你的价值一直都是存在的，不需要别人承认。”
　　昏黄的路灯照不到徐立庭的脸，在这黑暗之中，两颗眼泪从他的眼睛掉落，砸在满是尘土的地上，蒸发在夏夜燥热的空气里。他像是一个玻璃球，仿佛一不小心就会碎。
　　酒吧街附近都是居民区，到处是曲折安静的小巷和低矮斑驳的楼房，居住在这里的大多是老人，夜晚九点多，多数门窗已经紧闭。老城区就像一个垂垂老矣的老人，陷入夜晚的无限宁静中。
　　“嘭”的一声，徐立庭用一根在地上捡来的树枝撬开了玻璃啤酒瓶的盖子。
　　“你真的会喝酒吗？”徐立庭对邱麦说自己可以喝酒这件事持怀疑态度。
　　邱麦接过啤酒，对着嘴就咕噜咕噜饮了一大口，还好四处昏暗，徐立庭大概看不见她紧皱的眉头。小时候她父亲回家时，必定会买来一箱啤酒，等到回省城时还没喝完的酒，就留在了那里，邱麦便常常趁着奶奶不注意偷偷喝上几口。啤酒苦涩，回味留有余香，是她喜欢的味道。
　　“我学会喝酒的时候，你还在穿开裆裤呢。”
　　这当然是一句吹牛不打草稿的话，徐立庭笑说：“你和我差不多大，难不成你穿开裆裤时就会喝酒了？”
　　说着，便拿过她手中的啤酒，也对着嘴饮了几口。

　　邱麦眼底噙着笑意，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才发现他其实长得不错，剑眉星目，眼睛下饱满的卧蚕如两弯新月，挺拔的鼻梁在脸中央高高耸起。
　　徐立庭不明所以，“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我喝过的，你不介意吗？”
　　徐立庭低低笑了一声，揉了揉自己的耳垂，“我不介意。”
　　邱麦的耳朵有点痒，他的呼吸就在耳旁，厚重，绵长。周围无人，只有偶尔拂过的晚风。
　　两个人坐在路旁大约一米高的矮墙上，双脚悬空，邱麦看着自己的鞋尖。
　　“你能告诉我，你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吗？”
　　徐立庭双手撑在背后，头仰起来，看不见夜空，只能看见路旁一棵高大的老树伸出的枝叶，在夜里黑成一团。
　　“生了一场病，差点就要死了。说不出老天对我好还是不好，我最后居然从鬼门关活过来了。”
　　“徐立庭，你觉得活过来好还是不好？”
　　“说不清楚，刚开始的时候，很想继续活下去，但是病痛变得严重时，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医院的墙上。可是我哥天天守着我，我找不到机会撞死。”
　　“那现在呢？现在你还想活吗？”
　　徐立庭笑着看向邱麦，她的侧脸被黑暗覆盖，只能依稀看见侧脸的轮廓。
　　“不知道，经过了这么长时间，觉得活着也没有什么所谓，他们希望我活着，那我就活着，至于活着要干什么，我也不知道。不过他们觉得我是个需要被照顾的废人，生了一场病，我什么都干不了了。”
　　“徐立庭。”晚风吹过，树叶碰撞出沙沙的响声。
　　“嗯？”
　　“你不是废人，你救了我。”

　　徐立庭开着摩托车送邱麦回家，摩托车开过江边的长堤，江风在耳边呼啸，邱麦抓紧了徐立庭的衣服，在他耳边喊：“你刚刚喝酒了。”
　　“没事，只喝了一点点。”
　　留下邱麦看不见的微笑。
　　到楼下，邱麦把安全帽放到徐立庭怀里，嘱咐他开车注意安全，转身欲向楼道走去。
　　“邱麦！”
　　“什么？”
　　“明天，我来接你。”
　　相视而笑，郑重其事地做约定。那天夜里，邱麦在姑姑的房里，在因久未打扫而产生的霉味中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