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走》悠在

9、第 9 章

　　大年初四，湛宁再一次被推进了抢救室。
　　医生说，他的多个脏器正在迅速衰竭。
　　湛妈妈在哭，她一拳拳无力地砸在程子遥身上。她问他，为什么要毁了他的儿子，为什么里面躺着的不是他。
　　程子遥不知道，他也希望里面躺着的是自己。他多想像湛妈妈一样不管不顾地大哭，可他没资格。是自己把湛宁害成这样的。他是在座所有人仇恨的对象，包括他自己。
　　那天在ICU，湛宁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别哭”。这是湛宁对他的要求，他牢牢记着，他不能哭。不管心里再慌再乱，也不能哭。
　　“抢救中”的灯光熄灭，医生说，再和他说说话吧，他或许还能听得见。
　　这一次，程子遥没再克制自己。他不顾一切冲到湛宁身边，紧紧拉住他的手。
　　“湛宁…湛宁啊…”他几乎是跪在地上乞求到，“别睡了…再和我说说话…求求你…求求你…别放弃……我们回家好不好…你快好起来…我们回家…”
　　一滴泪从湛宁紧闭的眼角滑落。他听得见！
　　程子遥惊喜地发现，湛宁的手指在他手心里轻轻挣动。他立刻明白了湛宁的意思，他还有话要对他说！他赶紧伸开手，顾不上湛妈妈的哭喊，仔细辨认着湛宁用尽全力的一笔一划。
　　放…下…我…
　　好…好…活…
　　……
　　仪器在尖叫，湛妈妈和湛爸爸在痛哭，医生和护士在说着安慰的话。
　　程子遥俯下身，在湛宁的额头上深深地印下最后一吻：“对不起…我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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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湛妈妈要把程子遥从葬礼上赶走，被湛爸爸拦了下来。
　　“是我们错了…”湛爸爸对程子遥说，“他一直到最后都在想着你。”
　　这句话，程子遥最近听了太多遍。
　　萧钰琦回来了。她哭着说，哥，对不起，我错了。
　　本科的室友们也来了。他们说，兄弟，当初是我们不对。
　　可是又有什么用呢？湛宁听不见了。
　　多讽刺啊，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承受的全是谩骂和冷嘲热讽。湛宁走了，所有人却都赶着来道歉。
　　安慰的声音不断，真心的，假意的，程子遥懒得分清。他只觉得可笑，只觉得，肝肠寸断。
　　程子遥突然想起了什么，没有和任何人打声招呼，一个人匆匆忙忙离开了。
　　他叫了辆出租车，直奔L县。
　　事故车辆已经被拖走了，警察当天就把车内的物品收好交给了程子遥，但那里面没有戒指。
　　一定是出事的时候落在了哪儿，他一定要找到它！
　　两百多公里的路程，太远了。程子遥心急如焚。快些…再快些…司机被催得有些不耐烦，但看在是单大生意的份上，忍住没多说什么。
　　到了目的地，这个有些古怪的乘客让他就在原地等他一等，拜托一会再载他回去。
　　程子遥冲向长满杂草的山坡，这个伤心的地方甚至还留着带血的玻璃碎片。他顾不上心碎，手脚并用着在四周寻找，手和脸都被杂草割破了也没发现。
　　“喂！你在干嘛！很危险！”
　　司机看不懂他在做什么，点了支烟在倚在车门边。
　　“戒指…我的戒指…”程子遥喃喃地说。
　　二十分钟过去了，终于，一个蓝色丝绒的小方盒映入眼帘。它静静地躺在那里，躲在一簇黄色的小野花底下。
　　程子遥颤抖着打开它，里面存着的是两枚刻着字母C和Z的对戒。他取下刻有Z的那枚，戴在了左手无名指上。
　　直到此刻，程子遥所有的隐忍才彻底崩溃。他瘫坐在出事地点的荒坡上，仰起头，嘶吼着大哭。戒指代表着相守，可他的湛宁没了，他们所有的甜蜜和挣扎，都随着一条生命的流逝戛然而止，他该去哪里守护他的爱人？没有未来了，不管得到的是威胁还是祝福，他都没有和湛宁的未来了。湛宁的离开带走了他的世界中最后一丝温度，从此，只剩下冰冷的空白。
　　司机掐灭了烟头。路过的当地人告诉他，几天前，这里有一位年轻人，为了躲避迎面驶来的大货车，操作失误坠下了山崖。
　　…
　　程子遥赶在他们把湛宁变成一捧灰烬之前回到了C城。
　　他认认真真地替爱人戴上了另一枚戒指。
　　湛爸爸说服妻子，把儿子留在了C城。他的爱在这，他一定不愿走。
　　程子遥跪在二老面前，说着感谢，也说着对不起。
　　“好好的吧…”湛爸爸轻轻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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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租屋里，湛宁养的花花草草还在阳台上放肆地生长，不管是不是冬天，也不管料理它们的人还能不能回来。
　　程子遥做了一桌子菜。除夕夜剩下的饺子，放点油煎好。湛宁年前做的香肠，切盘摆好。两碗米饭，两双筷子，两个酒杯，一个人。
　　“湛宁，过年好。”程子遥对着空荡荡的房间举杯。
　　这个年真长啊，转眼物是人非，年还没过完。
　　“之前不是说想去庙会逛逛吗，明天我带你去好不好？”程子遥把杯中的酒饮尽，喉头滚过的灼热稍稍驱散了些心底的寒意。
　　“爸妈同意把你留在我身边，这就算答应我俩的事了。”他痴痴地笑了起来，“真不容易啊…”
　　他又替自己倒了杯酒。往常他总管着湛宁不让他多喝，这会却想把自己灌醉。
　　“吴阿姨来过，她劝我搬回以前的房子住。可我总觉得，还是在这里，离你更近一些。”
　　“萧儿说她错了。我不怪她，谁让她是我妹妹呢。你能原谅她吗？”
　　“不是我说你啊傻小子，今年这香肠真的有点太咸了。”
　　“你再瞅瞅你这饺子包得，这几个馅都漏了，肯定是你包的。”
　　“跟你说话呢…”
　　“别不理我啊…”
　　程子遥如愿以偿地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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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月十五，元宵节。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好日子。
　　这天一过，年就算彻底过完了。人们互相道着祝福的话，准备迎接新的开始。
　　春天就快来了。然而有些人，却永远停留在了这个湿冷的冬天。
　　留下来的有湛宁，还有程子遥。
　　管理员发现他的时候，手腕处的血还在流，可年轻的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满地绝望的鲜血，染红了一旁装着元宵的餐盒，染红了玫瑰花的枝叶，也染红了湛宁的墓碑。
　　程子遥的嘴角带着笑，他终于得偿所愿排除万难和湛宁在一起了。
　　有工作人员觉得眼熟，他突然想起，两天前，这个年轻人刚买下了紧邻的墓地。没有过问价格，也没有关心风水，他从来没遇到过这么爽快的客户。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夜空中高悬着今年的第一轮满月，在它的光华之下，所有的离别与牵挂，都能化为圆满。
　　远处有节日的焰火升起，照亮了夜空。仿佛一场盛大的婚礼，对恋人们最热烈的祝福。
　　虚空中，湛宁紧紧握住程子遥的手，还是那样熟悉的触感，仿佛从未分别。
　　他们要启程了，路上不再千难万阻。这一次，他们要带着所有人的祝福，走向属于他们二人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