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难悔轻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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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纵全然不知他与陈翀盲棋复盘的趣闻与纪王之战一样成了京都大街小巷中的谈资。一局棋，累倒了两位名人，这是何等神局，一时间鹭乌院靠着版印棋谱小赚一笔。
群众们不知就里地嚼完舌根，末了，还要加上一句，“可惜了这个崔小公子。”
这位被大家不住可惜的崔公子，已经在床上躺了六天了，自从那日喋血棋院，几天他都昏迷不醒，家中请遍京城内外的大夫，也只是勉强能让他服下汤药。
第六日，听闻崔纵遭遇意外后，崔纵的小叔父带着军中医师赶回了崔府。
崔缜请叔父崔澜与军医进了崔纵房间，只看见崔纵脸上血色全无，乍一眼看过去竟似生机断绝之相，崔澜久历沙场，见惯生死一线，心下不禁一阵痛惜。
军医急忙过去给崔纵诊脉，留下崔缜与小叔父在外间说话。
崔澜驻扎在离京都不远的宜阳，收到家书，报了假就马不停蹄地赶回来。一路上也听到了些许议论，大致明白了这侄子此次为了赌气竟把自己生生折腾到吐血，难免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情绪。
四年前崔缜与崔纵的父亲崔沧因病故去，崔澜也早已另有府邸，崔家老爷子虽然尚在，但现下的担子都压在了崔缜的肩上。凭着家世与才能评品，崔缜顺利入朝，算是暂时稳住脚跟，虽有小叔父照应，但毕竟年纪与资历都尚浅，不如崔父在世时风光。
“劳烦叔父带着大夫赶来，侄儿感激不尽。”崔缜诚心诚意的对着崔澜一拜。
崔澜扶起他下揖的双臂，示意他坐下慢慢谈，“我瞧着情况是不大好，但人既然还有气，便还有办法。”
崔缜不禁红了眼眶，他兄弟二人几乎是相依为命长大，父亲长年醉心公务，难有时间教导他们。母亲又虔心向佛，一年中有八、九个月都住在京郊皇觉寺里，兄弟二人感情一向很好。况且崔缜长了幼弟六岁有余，崔纵的学问一大半都是哥哥手把手教出来的。
“阿缜，你弟弟虽然不该太过争强好胜，但我听这前因后果，他也是因为撞上了陈家人。”崔澜说道此处，崔缜的面色更是懊恼 。
旁人都道陈家退婚导致崔纵想借棋之名打压陈家面子，而他却清清楚楚，陈家与崔家的罅隙始于陈家使了些手段让陈翀顶了崔缜原本的位置。崔纵硬出头不是为了别的，而是替他哥不平。
谈话间，军医初诊完，向崔澜回报；“小公子思劳成疾，抑郁在心，情况实在凶险。眼下除了先用汤药吊住气息，急需寻找护住心脉或者能化瘀解郁的良药。”
崔澜听他说的玄乎，“这药有哪些？要去何处找？”
军医沉吟半晌，“世上自然是有些奇药，只是寻常医者无从知晓，更见所未见。”军医无意识地搓了搓指甲间的残余药渣，“据我所知，江湖上有一处名叫小杏林的地方，此间常有医中圣手，不妨一试。”
崔澜交游广阔，于江湖势力也略知一二，既然京中名医都已看过，那也只能另辟蹊径，试上一试。
崔缜让家中小厮领着军医去客房，并给先生整治点精致点心先垫垫，晚上再为崔澜与军医接风。
“叔父可是有办法？”崔缜不放心进去给崔纵掖完被子，掩上内扉，才问崔澜，目中期待不言而喻。
崔澜叹了口气，“江湖之人行踪缥缈，我也只能寻寻旧友，看看是否有线索。”看着崔缜几日来为着崔纵提心吊胆，人也减损了几分，“你别太过忧心，若是连你也倒下了，反而更糟。”
“若是阿纵这次熬过来，可要给他立些规矩，或文或武寻个正经营生，不可再沉溺棋戏，任意而为了。”听到崔澜如是说，崔缜只好点头应和。
“我定当严加管教，绝无下次了。”崔缜正色应下崔澜，他虽在父亲过世后对幼弟颇有放纵，想着万事有他，崔纵活地闲散适意也并无不妥，而此刻看来竟是害了他。
崔澜拍了拍崔缜的肩，想起崔纵小时候时不时缠着自己教他刀剑之术，不禁问道：“我记得阿纵小时候颇喜舞刀弄枪的，怎地现下只与人围棋去了？”
崔缜眸色一黯，崔纵小时候是挺喜欢刀剑弓马，也不知是哪一年，他就不再触碰这些，只喜棋艺。那时崔纵年纪不过十三，相貌又好，家门也不差，渐渐在京都棋圈中有了些名气。
近两年宪帝也醉心于棋艺，听闻了崔纵，半年前崔纵守丧结束，便被诏御前对弈。圣人亲口称赞崔纵为国手之备，于是崔纵棋艺名声更盛，得了个“小国手”的雅号。
为什么不再舞刀弄剑？躺在内间的崔纵其实很想回答哥哥的，不过也只在这种情况下他敢告诉他哥为什么。
“我是重生的。”崔纵在崔缜看不到的地方自言自语。
崔纵似乎轻轻漂浮悬在身体上方一点的地方，他无法动弹，却能听到崔缜与小叔父的对话，甚至觉得感官要比平常更加敏锐些，也许这就是道家里魂魄出窍的感觉？这股新奇的兴奋感转瞬被一个压抑的念头浇息了。
我是不是又死了？
崔纵对于第一次死亡已经没什么印象了，在他有生的记忆中，他是正常死亡的，虽然死在一个很微妙的时间点，但是就他自己而言，觉得没什么特别的。若是自夸点，也无非就是一句“天妒英才”嘛！
崔纵也不知道为什么在他死去后，又活了过来，并且回到了自己十三岁的时候。他带着活到二十三岁的记忆重新来过，他想，要不这一世，就不选上战场了吧。
从此，他远离马策与刀环，但他改变不了的是，他依旧是崔纵。
上辈子横槊跨马奔袭千里的意气将军，怎么会在这辈子无缘无故就消磨了意气？他想避免死亡，但避免死亡不是甘让意志于命运捉弄之前磨钝了它的锐利。
崔纵想了很久，无法排遣，直到有天他见人对弈。
围奁象天，方局法地，三尺之局，如战斗场。（1）而棋中之分胜负，他可肆意厮杀而不手染鲜血，如此甚好。
上一世他也会点博弈，不算精于此道，可能属于仗打得好的里下棋最厉害的那一个，这一世也可以换过来，做个一流棋士里打仗最在行的那一个。
“似乎上次死后不是这种感觉。”崔纵有些百无聊赖地胡思乱想，如果说他现在是灵体，那明显灵体依然被他的身体束缚者，可以剥离却无法离去。
或许是因为已经死过一次了吧，习惯性出窍？
从死后重生到现在，崔纵一直都很平和，日子虽好似偷来的，但他也并没有要把这一世活出两倍精彩之类的豪情壮志。
他无法用眼去看，只有听觉仍在。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屋外有淅淅沥沥的雨声，忽地一声吱呀轻响，似乎窗子被人打开了。
来人脚步很轻，几近无声，绝不是崔府中人。
“谁知是个病秧子。”来人声音乍听之下分不清年纪，轻微的脚步声似乎离床更近了几步。
崔纵饶是大多场面的见过了，也没经历过如此诡异的情景。他只能听见危险，却无法调动自己身体，难道要亲耳听见自己怎么再死一次吗？这也太残忍了。
“时间不多，便宜你了。”崔纵听见来人说了这么一句，而后一声轻响，他突然觉得身子像被涡流卷住，天旋地转之间，他睁开了眼。
四下漆黑，唯有来着带着点光亮，原来已是深夜。
来人在四十上下，一身白袍头戴纶巾，面润如玉，左掌托着一粒夜明珠，右手刚从他唇边挪开。
崔纵想推开他，却发现几日沉睡，胳膊抬不起来半寸，试着呼喊，喉头也只发出几声干哑的音节。喉头的异物感尚有余迹，不知道来人给他喂了什么，他极力试着咳出来，却败给了自己损耗过度的身子。
来人看出他意图，伸手便制住他哑穴。之后慢条斯理地从怀中摸出一块木板。木板并不大，也不知他拨动了木板什么地方，咔哒一声中木板自动弹开拼接成了一张棋盘，纹枰的凹槽居然在夜色中熠熠发光。
棋盘被他放在了崔纵榻边，他又从怀里掏出两个金丝锦带，磨得精巧细圆的黑白棋子被他一粒粒拣出，依次落在棋盘上，不出片刻，已然妥当。
崔纵刚刚魂魄归位，神志尚不清明，不由地被来人奇巧的棋局所吸引，待来人屈指扣了扣棋盘，他才发现，来人摆了个残局。
“在下木野客，久闻小国手大名。在下见崔公子体弱，特与公子服下了一粒‘金汤’，可保公子一命。不才无意中得一残局，百思无解，实在心痒难耐，夤夜来访，只盼崔公子能指点一二。”
木野客姿容仙逸，若非崔纵在之前听见他话语，几乎就要信了这番说辞。
飘逸出尘的隐侠模样，深夜前来只为求解难局，出手便赠绝世灵药，听来怎么都是巧遇神仙的桥段了。托名木野客，化于木野狐，怕是人不知他狡猾如狐吗？
木野客的将手中夜明珠向崔纵的方向靠近了几分，右手轻轻扣住了崔纵手腕。这个动作对于崔纵这种上辈子练过武功的人来说威胁意味太过明显，他控制住了本能反应，没让木野客察觉出来他的的提防。
崔纵勉力看了看棋局.所谓残局，不外乎是手筋兼筹算，这一盘全局头绪颇多，他只看了一眼便觉得头昏眼花。
“不知公子作何解？”木野客见崔纵不答，只好开口询问。
崔纵眼下势弱，对方也并未流露出太大恶意，只好先按着他的意思走。崔纵急急扫过布局，此刻该黑子行，先从左下棋的死活挣起。他稍稍思索后，终于下了第一子。
木野客也捻子应对，只三五手后，崔纵心中大疑。棋局伊始，能纠缠到这种几块都需轮死活的，必须两人棋力相当，他能跟上原局棋势，而木野客显然不行，那这局究竟从何而来？
崔纵心思繁杂，想着棋中死活，想着来人目的与身份，病体实在难以支撑，只觉将欲落在棋盘上的棋子从手中滑落，叮当声响，砸乱了一片棋子。
“公子什么事？”恰好有仆人从房门经过，听见声响便推门来看。
仆人进到内间只见公子斜倒在床上，仍是昏睡未醒，后窗不知怎么被风吹开，细雨扫湿了一片。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难悔轻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