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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请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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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住进了向英妹原来的房间,她的房间是最整洁温馨的,床单的印花款式也很美丽时髦。
阿妹还有好多漂亮的衣服,有一部分归了我,我不用再长时间不换衣服邋遢难看地度日,那又脏又臭的样子谁都不喜欢,一干净了自然舒心不少。但是她的很多小玩意都被收放起来,像宝藏一样锁在了一个箱子里,向滨隆不许我碰,我有些遗憾。
遗憾不久,向滨隆让先龙又买了很多小玩意儿给我玩,还有花仙子的光盘,我就暂时不太记挂他亲妹妹的那个宝箱了。
晚上我们在房子里一起吃盒饭的时候,我一边吃一边不停地看向滨隆,他穿得干干净净,那股子肥皂香味儿在他整洁的时候更清新了,很好闻,夹杂着一股子烟气,仍是有点熟悉,却觉得少了点什么。他那双漆黑沉静的眼睛也是,少了点什么,我想起我们在旺乐斯见的那一面,旋即觉得,他身上应该带点血腥味儿,眼睛也应该是带着血丝发红的。
我这样想,也真是奇怪,总是觉得有什么捕捉不到的画面定不住。
刚好向滨隆注意到了我不再那么急着吃饭,而是老看着他,便问了一句,看什么?
我不假思索地说,隆哥,我觉得你好熟悉,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于是他皱眉定定看着我,观察了苦恼的我好一会儿,只是简短反问了下,是吗?
我用力点点头。
他一边吃着叉烧大口塞饭,一边漫不经心问我,你记得自己原来的名字吗?家在哪里?
问的时候他眼睛若有若无瞥了瞥我。
我扣着头皮说,不记得,好像很黑很小。好奇怪,我实在想不起来。
不记得了,就不记了。他说着咀嚼饭菜的腮帮子动作渐渐缓慢,吞咽下食物以后,他端起茶杯喝水润口休息。
隆哥,你帮我找过家吗?
向滨隆缓缓注视了过来,这种注视有一点微妙,像我之前看他那样,似乎在观察我。他点点头,搁下了茶杯说,找过,没找到,你真的不记得家在哪里了吗?
可是我不信,他大抵也因为沙叔的压力在诓我。
他话很少,只有叫我阿妹的时候,话会多一点。但是他叫我阿妹因为方言的口音问题,妹字叫的是第一声。我纠正是第四声,他仍然我行我素。或者说他不想改变阿妹的一切,自欺欺人让我融合进来。
我被迫按阿妹的轨迹开始去上学了,接送我的事向滨隆暂时交给了先龙安排。我求助过老师想找家,可是老师不理会我的需求,态度无可奈何,像是早有预料一样,亦很怜悯我。老师告诉我,我现在的生活已经很好了,有人肯收养我,还说只有你的哥哥保护得了你。她好像知道了什么一样,我想,其实她也是被那群人蒙蔽了。
他们那么有能耐让我几乎代替了阿妹,却躲不过朱富林的手。
有一次先龙因为办事没有随行来接我,便把我交给了阿坎,阿坎是先龙的亲信手下,就像先龙是向滨隆的兄弟心腹才被带起来那样。
阿坎当时吊儿郎当嚼着槟榔,好心帮我提过书包,打开车门正要送我上车,我忽然就被一辆黑色商务车下来的人迅速抢走了。阿坎似乎认识他们,没有打算报警,反而啐了一口同他们叫嚣,结果被对方人多几拳打得吐了一口鲜红的淤血出来,我吓坏了还没哭出声便被人捂住了嘴。
很快我被劫到这辆商务车上什么也看不见了,只看得见车窗外花花绿绿极速倒退的景色,一张嘴哭得那些人不耐烦,他们就用胶布封住了我的嘴,还作弄着用墨镜挡住我的泪眼。
这些黑衣人把我送到了一处富丽堂皇的别墅里,此处空旷冰冷,地板折射出来的微光似乎也散发着冷气,厅里顶头有一个雍容华贵的水晶灯,像葡萄结了很多颗果实的形状,挨挨挤挤,层层叠叠,那闪动着光亮的灯晶莹剔透,又像数不清的星星被摘下来聚集在了一起。
这里比向滨隆当时的房子豪华很多倍,却没有一点那种温馨感。那是我脸上的墨镜取下后,被那些漂亮的装潢吸引到的第一眼,这一眼因为好奇和惊叹,时间仿佛放慢了很多。
哟,小丫头片子挺酷的还戴墨镜。当时随着一个女人的调侃声,一只浮肿的手取下了我眼上的墨镜,我看清了朱富林笑眯眯的肉油脸,下意识就被吓得退步。
朱富林同时瞧见了我脸上挂着的泪,以及我被胶布封住的嘴,似乎为了骗住我,博得好感一样,他马上扇了他的手下几巴掌,骂他们对小美人不怜香惜玉。那些黑衣人先前的气势已经没了,在朱富林面前尊尊敬敬规规矩矩的。
而刚才说话的女声是厅里唯一的女人,她皮肤在这种白芒的灯光下,白得看起来仿佛没有温度,也是冷冷的,又有一点像猪皮那样的粉。她穿着比较赤露的蓝裙子,映衬着这样的皮肤,显得有点森森。
但是她很好看,五官有点混血的精致感,小脸稍长,留的是斜刘海,她那只纤细素手搭在朱富林肩膀上时,把朱富林臃肿的浑身上下显得更丑陋了。
我被这个女人的外貌吸引到,就没那么注意朱富林,在朱富林把我抱得很高举起来后,我才回了神害怕地挣扎着,嘴上的胶布还没被撕掉,只能发出唔呜的恐惧哽咽。
把小孩子吓成这样,他们都快活地笑了起来,除了蓝裙女人和鼻青脸肿的阿狗。我想阿狗一定是因为我上次的事才被打成那样的。
朱富林一边把我抛高接住,一边以商量的口气说,只要把我放下来后我乖乖听话,他就不吓唬我了。
我点了点头,他就把我放到了沙发上去抱坐着,接着撕掉了我嘴上的胶布。我面朝向他,所以他很容易就能把脸伸过来蹭我的脸,还用粗硬的胡子扎我,笑嘻嘻地逗我。
我汗毛倒竖,一点儿也不想他挨我,可他总要挨我,我又怕得不敢使劲儿抵抗,唯恐像之前一样被打。他莫名奇妙地问我,记不记得他。
我不认识他。
记不得我了?你这个小东西,真是没良心。他皱起眉的样子仿佛能夹苍蝇,嘴里说他以前给我买糖还给我钱花,在我更小一点的时候。
我只觉得他在花言巧语骗小孩,跟我拉关系,好让我感恩他。不过我童言无忌直呼其名说,我知道他叫朱富林。
他便心花怒放起来,随着蓝裙女人催我们上桌吃饭,他就明知故问我,饿不饿,想不想吃饭,还有蛋糕。
当时我的肚子已经咕咕叫过了。我点头以后,他就唤那个女人,美华,去把冰箱里的蛋糕先端出来。
朱富林把我一起带上桌,安排在他的身旁,桌上皆是大鱼大肉。他先把蛋糕上的奶油抹在手指上伸过来让我舔,我望向了桌上盘子里那块蛋糕。他就提醒我做人不能贪心,贪心不足蛇吞象是没有好下场的,如果我不先吃他手上的奶油,他就把我的蛋糕和食物都扔掉,饿我的肚子。
我被饿过好多次了,不敢再冒着没有食物的风险度日。我就只好吃他手指上的奶油,他笑吟吟摆弄着手指给我尝,一会儿让我尝上头,一会儿让我的舌头打转,一会儿上下来回尝,就这样乐此不彼地引诱我吃他的手指,露出满足的笑容沉浸于此。
而美华对于朱富林的举动似乎早就见怪不怪了,从我一开始被逗弄,她就是一副麻木的神情面貌,包括阿狗,但他俩是唯一不附和朱富林乐呵的人。
最后朱富林把手指伸进我嘴巴里搅了搅,压了压我的舌头,还伸进去捏住我的悬雍垂时,我只想呕吐,马上用双手徒劳地阻止他,我又是痛咳又是干呕,我的脑袋与脸颊格外涨热……
朱富林嚯嚯笑得不行,他的作弄在门外传来重重叠叠的脚步声时,渐渐收手了,便变了一副态度喂汤给我喝。
我在来朱富林这里之前也想逃离那个人,现在我只想迫切回到便宜大哥的身边。向滨隆令他手下那群人站在门外守着以后,只带着先龙一起横眉冷对进来了。他穿着黑色猎装夹克,里面是一件打了领结的格子衬衫,野性而雅致,外套微微敞着荡开,更显得走路带风了。
美华提起笑容做场面唤他们吃饭,先龙挺拔站在一旁,向滨隆不客气地坐了下来,冷眼盯着朱富林说,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劫走我的人,你想怎么样?
美华瞅了一眼不露声色的朱富林,先调侃了一句,火气那么大,真整得跟亲生似的。被向滨隆横了一眼,她毫不在意,提着裙子摇曳生姿重新坐下了。
朱富林瞥了外头一眼,丢了碗匙,沉声冷笑道:“怎么,想造反呢你。”
阿坎后来跟我说过,朱富林赖皮得很,这种小出击不好烦扰沙叔,像苍蝇蚊子一样,再为小小的我闹到沙叔那边去,是不成体统的。隆哥私下也是很恼火的,又不肯真让朱富林踩在二把手的脸上糟蹋了他名义上的妹妹。
向滨隆翘起二郎腿,悠哉悠哉盛了一碗汤,“不是朱老大请我们兄妹来吃饭的吗?吃饭怎么就成了造反?”
“不是,你带那么多人来做什么?”
“这不是来请个安吗?”
“是吗?那以后常来吃饭。”朱富林似笑非笑盯着向滨隆,继续喂我,还烫到了我的嘴。
向滨隆单手喝完一碗汤,吩咐先龙,“把阿妹挪过来,怎能劳烦朱老大呢?我这个做哥哥的喝饱了,当然是我来喂。”
先龙过来伸手搭我的时候,被朱富林挥开了,“滨隆,咱们商量一下,你看怎样?”
“商量什么?”向滨隆眼神沉稳地说。
朱富林推了推美华,让她去向滨隆那边服侍贵客吃饭,美华暂时不为所动淡然点上了一支细烟抽。他不管不顾彼此的意愿,厚颜无耻道:“让这小妮子呆我这里玩一玩,美华我也让她陪陪你,或者你重新换个小女孩带回去。”
向滨隆笑道:“能一样吗?”
“怎么就不一样?”
先龙那时候还不大沉得住气,忍无可忍骂:“把你妈送给我们隆哥睡,就一样了。”
朱富林一碗热汤猛地泼过去,大骂先龙没大没小,他想动先龙的时候,向滨隆先一步把人扯回来,不轻不重甩了先龙一巴掌教训几句,又打太极道:“朱老大要以身作则,就那么想着人家的妹妹,可一点都不自律啊,玩不够啊?你要玩我陪你玩啊,阿妹跟了我就是我家里人了,家人是不可以动的,我看您今天是上头喝多了,我自罚几杯就不奉陪了。”
向滨隆一起身过来,我也马上扑到了他身边去,他亲自护着我,朱富林也没什么举动了,就是一口浓痰吐到了汤里去,拱鼻诟骂道:“你的意思是说,你们跟我不是一家人咯?妈的,从老子手上抢走的人,真他妈整得跟亲生似的,他奶奶的一根粗筋!你鸡.巴有那么粗才算正!”
“算了,朱老大喝醉说胡话都生气了,这几天都这么给我面子,我也得识抬举啊,不过这么晚了小孩子困觉早,那我就让人先带阿妹回去。”向滨隆看了看手表后,稳坐着陪笑道:“我还是留下来陪朱老大喝几杯赔罪,先龙,你们先走。”
“对了,阿妹,还不快赶紧谢谢富林叔招待你。”向滨隆说着开始倒酒。
我听话谢谢了朱富林后,先龙就牵着我朝大门口走了。等路过朱富林手下那群人,我再次注意到了阿狗,我们距离上次见面已经好些天了,他的伤势看起来还是很严重。
我想起了什么,从衣兜里搜出了新同学送我的可爱的创可贴,我停止了脚步让先龙等等我,自己辗转走到阿狗身边去,把创可贴贴到了他手上一处伤口上。我低着头告诉阿狗,我只有一个创可贴都给你了。
我没有抬头看阿狗的表情,但是我听见他声音很低地说了一声谢谢。
先龙跟着继续把我带出去了,我心里也担心着阿坎,阿坎在门外和马仔们守在一起,我又令先龙摸不着头脑地挤到了阿坎面前去,一见他好好站着也没什么伤,就放心了些。
可我还是忍不住跟先龙说情,摇摇他的大手说:“龙哥……”
“不要叫我龙哥……”
“嗯,阿坎今天被人打了还吐了血,他不是故意看不住我的,你们不要打他,好吗?”我抬眼望着无奈的先龙,他说:“我们不打自己人的,只要没犯错,这也不关阿坎的事。”
“谁那么不堪一击吐血了,我没吐血,吐的是槟榔,就是嘴巴和口腔里破皮了。”人群里的阿坎咂咂嘴后乐呵地笑起来,第一次如向滨隆那样叫我,承认了我,别扭催促道:“……难为阿妹想着我,你们快先回去了,我们守着隆哥。”
我这才放心跟着先龙一起走了,但是我们上车以后,先龙还是等着向滨隆,并没有先走。他还下车去坐到了一个花坛旁边抽烟,我一个人在车上坐得无聊,也下车了。
“龙哥……”
我再次这样唤他,他抽烟被呛了一下,不让我这么唤。“现在你只能叫滨隆为隆哥,我不行,不要这样叫。”
“为什么呀?”
“一山不能容二虎懂吗?”他顿了顿说:“特别是我跟他名字有点撞。”
我虽然不太理解这话,莫名想起了向滨隆和朱富林两人。我似懂非懂,“可是你们是兄弟关系很好呀。”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和位置是不断变化着的,以前朱富林和隆哥的关系也好。”他温和看着我,微笑道:“不是说我和隆哥变坏了,相反关系和生活更好了,但也更要注意着,你再大点就懂了,你叫我阿龙就好。”
“原来的阿妹是怎么叫你的呢?”
“叫的小龙哥,那时候我们比较纯粹,她也可爱,很爱玩,和你现在一样。当然现在也纯粹,嗯……总之阿妹你记住了,特别是不要在外人面前唤我龙哥,要分清,不能让外人觉得我们这边的关系无尊卑有序,要给滨隆撑面子,知道吗?他对你多好啊救了你,还把你当亲妹妹一样养。”
我只好妥协了,我那么听话那么顺从,先龙似乎仍然觉得我碍眼。他吞云吐雾地说:“最近看见你我就费烟,你真是个麻烦啊。朱富林那么想着你,也是个接连不断的麻烦。没得手,朱富林不痛快,得手了隆哥不痛快,你啊就像个小炸弹,我现在把你丢了,也得罪所有人,唉……到时候谁动作快谁又把你捡了,又回到了抢人的原点。”
我虽然听得模模糊糊,也晓得不是什么好事,更不懂他们为什么要把我抢来抢去的。我上前抱着他手臂,“龙哥……啊不……阿龙,你不要丢我,我知道你们对我好,我以后不跑了,真的。我今天也不是故意要跑的,是被迫的。”
“我知道。”他笑了笑,忽然也问我,“阿妹,你真的不记得你家里人了吗?”
“你们真的没帮我找到吗?”虽然我不记得了,但始终不肯相信他们所说的找过却没找到,只觉得他们又在骗小孩子,为了让我继续留在这里做那个没有自由的阿妹。
先龙第一次像向滨隆那样摸了摸我的头,郑重其事道:“真的……现在只有隆哥能养你护得了你,你要知恩图报。”
“……先龙,你把我的话当耳边风吗?”向滨隆不知何时领着兄弟们,从大门口步履平稳地走了出来。他身上有一股浓郁的酒气,人却很清醒,特别是那双清明的眼睛,如寻常一样冷静理性地看人。
先龙一噎还没说话的时候,我抢先维护了他,“隆哥,你不要生气,是我要等你的,你要骂就骂我吧。”
说完我则低下头等着受训,小的时候向滨隆从不和我生气,是待我最耐心温和的时期,大抵那时候我年龄还有阿妹的影子。
他便不说什么了,沉默着把我推进了车里。
回到房子里后,因为我的脸和手蹭到了朱富林身上冒出来的油,腻腻的,我就先跑到了厨房去挤洗涤精。
向滨隆过来倒水喝,瞥见了问我怎么不用洗手液。
我回答,油要用洗涤精才有用啊,朱富林真油,我不喜欢他挨我。
油?他愣了愣,很快明白了我话里的意思,叹气说洗涤精伤手,女孩子嫩,要养好。于是他擦掉了我手上的洗涤精,接了一盆温水来,用向英妹原来的洗手液帮我洗手,也给我抹她用过的护手霜。
至于洗澡刷牙什么的,他见我自己会做,放心了一向不管我,可有时候我也不想洗。
所以他今天帮我洗手,我就问他,你也给亲阿妹洗手吗?
他嗯一声后,我又问,你帮她洗澡洗头吗?
他仍然只是嗯,当我问他那你为什么不帮我洗澡洗头呢?
他无奈地讲,他又不是朱富林。
我就不太明白这和朱富林有什么关系,但想了想如果要朱富林帮我洗澡洗头,我是绝不愿意的。
我只觉得向滨隆是别扭的,而我在他心底也还是不能代替他原来的阿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