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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山雨欲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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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明沅策马走近,望着燕清意沾满血污的衣裙和苍白污秽的面庞,他嘁了一声,想起今天早晨……
今晨,白雾弥漫,晨光躲在层层叠叠的云后,透出一丁点黯淡的亮色。
祭祀台上放着六畜、鲜花、美酒,许明沅站在台前,对着周国先祖高大的石雕祈祷,望先祖保佑许国富强昌盛,愿先祖护他统一中原。
他身后传来喧哗之声,他转头看着士兵一波波的从城门跑来,口中喊着:“大王!不好了!城门出现骚乱!”
“大王!大王!近千流民袭击军队!”
“大王!不好了!嘉玉公主被流民劫走了!”
许明沅将手中捏着的香火重重地插进香炉中,遏制不住的怒火涌上心头,他一挥衣袖,吼道:“三百精良士兵,竟让流民劫走公主?”
他深吸一口气,指着城门:“还不快去追!”
许明沅说完,见台下的易侯瑟瑟发抖,他露出狰狞的冷笑,盯着易侯:“这不会是易侯安排的吧?”
易侯连忙跪在地上,双手紧扣地砖,焦急叩首:“孤……臣……我……我不知道啊,我什么都不知道!”
“罢了。”他谅易侯也没有这个胆子,“来人啊,看好易侯夫妇和燕公子。”
又有一队士兵跑到祭祀台下,“报!微臣检查流民尸首,发现有晋国武士混迹流民之中。他们所用武器乃晋制弓.弩和长刀。”说着,士兵呈上从尸首边捡回的武器。
“原来是晋沐恒那厮啊。”许明沅勾起唇角,手捏成拳,一拳砸在石台之上,激起尘土飞扬,“把晋国武士的头割下来,挂在城楼之上!”
若是流寇劫持公主,无非是要钱要权,但也不敢劫持到许国军队的头上。既然是晋沐恒派出的人马,那他便亲自去追,把他们屠个痛快。
他火速穿上盔甲,亲帅两千精兵,命余下士兵镇守乾游城,安抚、镇压流民,看守易侯夫妇。
骑马走到城门口,晨雾渐散,许明沅瞧见地上躺着一个穿青绿色衣衫的女子,她满面血污,推开压在她身上的尸体,匍匐着想要站起来,但手脚受了伤,跪在地上半晌动弹不得。
他说:“甘原,你去瞧瞧。”
“喏。”甘原走到采枝近旁,问了几句,然后命两个士兵把她护送去军医处医治。
甘原道:“我细问了方才的情况,得知在流民袭击军队时,公主的侍女阿南突然发难,她把采枝推出了车厢,然后驾驶马车逃出人群,隐进雾中。”
“呵。”许明沅不禁哼笑一声,阿南是她求着带上的,她以为给他留下了采枝,他就不会再追击她了吗?
兰漪香犹在,环佩声渐远。许明沅想起那日她声泪俱下地求他不要将她送给晋王,她以退为进,让他放松警惕,减少对她的看守。那纵火一事,也不用多想了,必是她指挥阿南干的。
她那乖顺温柔的模样都是装出来的吗?是了,他对她有亡国之仇,她不巴结奉承,如何能伺机逃出呢?
许明沅不禁咬紧了后槽牙,不管她是与晋王早有预谋,还是顺势逃行,此刻都正沉浸在远离噩梦、奔向郎君的欣喜中吧。
他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敲碎别人的美梦。
他一挥马鞭,往东方奔去。昨日暴雨连绵,路上泥土湿软,许王一行追出不远,便发现了泥土上留下的清晰车轮与马蹄印。
“大王,再往东便是捷灵山一带了。”甘原指着前方,思索道,“他们往东北逃到周国畿,再南下行官道去晋国,一路畅通无阻,没必要冒险进山。他们可能分了人马,故意留下痕迹,引我们入山。”
“甘原,你带一千人往东北追。孤带人进山。”他说完,不容置喙,策马往东。
许明沅追着车轮痕迹,一路奔进了深山。天色渐沉,隐约听到戚戚的狼嚎。他下马判断方向,却见前方山角下燃起熊熊火光,那火光在黑夜中格外醒目。
他看着火光,一下沉了脸色,晋国一行正在逃命,行事怎会如此大张旗鼓。他一甩马鞭,极速策马而上,奔出不远便闻到刺鼻的腥臭,山风带着凄惨的叫声传到他的耳中。
他心中更是焦虑,策马疾行而上,逐渐甩开了身后的大军,只十几亲卫跟上了他。
许明沅远远地看到她从树上跌落,树下的恶狼放开正在撕扯的尸体,转头扑向她。
他射出那一箭时,双眼瞪圆,心跳如鼓,但幸好,终将她救下。
许国大军也陆续赶到,狼群被那看不到尽头的火把和一千人马惊吓到,连忙叼着晋国士兵的残肢,逃进了被夜色笼罩的山林中。
许明沅策马行到樟树下,下马站在她面前。
她浑身血污,面容污秽,痴痴地望着他笑。她撑着碎石站起来,站到一半脚下无力,又扶着树干缓了缓。她双腿颤颤,像是风中残烛,狂风卷起她的衣裙在风中翻飞,似乎随时要将她和枯叶一起吹走。
他心里烦躁,举起衣袖擦了擦她脸上的血污。他路上想好了,抓到她后,定要狠狠地责难她一番,如今却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为什么要逃呢,待在孤身边不好吗?”
风势更大,细雨绵绵而至,雨滴打在树叶上,唰唰的雨声由远而近。
无限的悲伤涌上心头,燕清意霎时哭了出来。他看她站不稳,忙伸手护住她。
燕清意顺势扑进他的怀里,温热的气息将她包围,她无力地哭诉道:“我才不想逃呢!”说到这事,她真是又急又气又委屈。
许明沅瞧着怀里可怜兮兮抽泣的佳人,竟无法分辨她是真心还是东逃无望后的权宜之计。
侍从回禀:“大王,还有一个人活着。”
许王并未抬眼看他,冷漠道:“杀了。”
燕清意见到尸堆中有一人倚长刀半跪在地,喘着粗气,浑身血污,鲜血划过他瘦长的面庞,不断地滴落在地。
宣方,他竟然还没死。她心中升起一丁点不忍之情,这人下午阻止了阿南杀她,方才也拼死救了她,如果不是他围着马车斩杀群狼,她早死了。
但转念一想,他是奉晋王之命,若是她死了,他也不好交差。想到他对燕人的所作所为,她的仁慈心立刻烟消云散。
“公主……”他不想死,他想利用她的良善救自己,“你还活着,臣就放心了。”
她本劝诫自己不要多管闲事,但突然想起,前生他对晋国的武器改良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他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若许王能将他收编,对许国也多有助力。
她在许王怀中进言:“此人擅长各类兵器,武功高强,对晋国地形军政无一不晓。大王可将他生擒后收做己用。他三代单传,家中唯有一老母,至纯至孝,很好拿捏。”
许明沅抓着她的后领将她从怀中拉开,牵动了她浑身的伤口,她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他沉静地望着她的双眼,心中因她楚楚可怜的模样升腾起的一点怜悯之心顿时烟消云散,他说:“你觉得这种逆贼,会甘心臣服于孤?”
他顿了顿,怒道:“相识半日之人,你便知他家中之事,孤很难相信你所说的‘不想逃’三个字。”
山雨清寒,淋湿了火把,火把形成的明艳长蛇逐渐暗淡,像是隐于黑云后的零散星星。雨声渐大,冰冷的雨水打在燕清意的脸上,她透过迷蒙的夜雨看着许明沅冷峻的面庞,她一把抓住许王的手,温热的触感从她的手心传来,她一时不知如何言语,她如何能让许王相信她是前世与宣方相识,今生并无交际?
许王见她瘦弱的身躯在雨中颤抖,背脊挺得笔直,仰头怔怔地看着他,桃花眼中酝着悲情,抿着嘴满面惆怅,紧紧地抓着他的手,半晌说不出话。
许王不想再看她可怜的模样,沉了面色,转身挥了挥手,说:“回去再问你,你也不必为他求情了。”
“杀了。”他再次说。
宣方跪在雨里,许王背对着他,距他不过五步之遥,火光逐渐消失,除了拿剑向他走来的许国士兵以外,无人太过在意他。
他咳了一声,一大口鲜血从喉中滚出,宣方自知伤得太重,即使他们不动手杀他,他也活不过一个时辰,他把手伸进怀中,摸着贴身藏匿的飞刀,想起自己曾多次用它击杀强敌,逐渐流失的力量又回到了手中。
宣方暗暗蓄力,双目死死盯着许王的心脏,在生命的尽头,他试图以一己之力消灭当今最强的诸侯王。
燕清意站在许王身后,责怪自己干嘛要多嘴,平白给心里添堵。
她见许王正要上马,她又回头看了一眼宣方,这人前生大富大贵,是诸国渴求的人才,今生竟然这样就死了?她的重生真是改变了太多人的命运。
却见宣方在怀中摸索,掏出一把飞刀,黑夜中可见寒光一闪,飞刀直冲许明沅。电光火石间,燕清意一跃而上,扑在他的背上,用肩膀挡住了飞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