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光狂想》东行及暮

1、第 1 章

　　蝉鸣声裹挟着暑气从檐角渗进来，却在触到门楣上悬着的青铜风铎时化作清泠碎响。

　　木格窗棂间筛下的光柱里浮动着细小尘埃，像被惊扰的星屑在《南疆异物考》烫金纹路上游移。
　　那人屈起指节划过书架隔板，檀木纹理在日光里显出深浅不一的琥珀色，陈年墨香混着沉水香在袖底暗涌。

　　"我知道它是在哪处…让我找找。"

　　月白锦袍的袖口扫过相邻的《岭表录异》，银线暗绣的流云纹在阴影中泛着水波似的微光。

　　他的指尖悬停在某处时，腕骨凸起处投下的阴影恰好遮住书脊"虫"字的半边。

　　木屐踏过青砖的脆响在回廊荡起回声，惊醒了趴在博古架顶端的墨色狸奴，金瞳倏地睁开时，尾尖扫落的半卷舆图正巧掠过他发尾鸦青缎带。

　　"是这本吧？"

　　抽书的动作带起细微气流，隔壁《百越风土记》的书页无风自动，露出内页夹着的干枯芭蕉叶书签。

　　软黄封皮的书被他从阴影里捧出时，檐角铜铃恰好被南风撞响三声。

　　阳光顺着他的指节爬上烫金藤蔓纹，将凸起的纹路映成熔金质地，又在翻开的扉页上烙下窗棂菱花格的暗影。

　　跨过光与影的分界时，木屐跟磕在青石板接缝处，苍青色苔藓在足底碾出潮湿气息。

　　逆光的面容被日色镀上毛茸茸的金边，睫毛在眼下投出的扇形阴影随着眨眼轻颤。

　　他略偏头避开直射眉心的光线，耳后碎发间隐约露出点朱砂痣，像是古卷上不慎滴落的批注。

　　"敝店不设书目名录，阁下可自便。"

　　天青釉茶盏搁在柜台时，盏底与榉木纹理严丝合缝地对齐。

　　垂落的广袖滑过镇纸上的螭纹浮雕，袖口内衬的靛青缠枝莲暗纹在动作间忽隐忽现。

　　铜钱状光斑从万字不到头雕花窗跃进，将账册上"壬寅年四月"的朱砂批注切割成细碎红玉，又在砚台边沿凝成半汪鎏金。

　　狸奴跃下时带起的风掀动账册纸页，半干的墨迹在"七钱三分"字样上洇开蛛网似的细纹。

　　俯身时腰间玉珏与青玉佩相击，清越声响惊散了正在啃食舆图卷轴的衣鱼。

　　起身时长发缎带扫过檀木镇纸，残留的沉水香在空气里勾出螺旋状的尾迹。

　　"北廊第三架，有未裁的新纸。"

　　指节叩击柜台的节奏应和着屋外渐近的足音，檐角惊飞的雨燕翅尖掠过雕花窗，在账册上投下转瞬即逝的箭影。

　　目光掠过对方腰间玉佩时，错金螭纹正在明暗交界处流转，与《南疆异物考》内页某幅插图的云雷纹遥相呼应。

　　风铃晃动的余韵里，少女发梢沾着的合欢花粉正巧落在砚池边缘。

　　"诶，是呢，没错，没想到呀。"

　　小姑娘指尖摩挲着书脊凸纹，甲缘淡粉的月牙在烫金藤蔓上投下细小凹痕，"看你这儿的风格，还以为只是存些古书旧书呢。"

　　他颔首时耳后朱砂痣没入阴影，袖中探出的手腕在柜台上方停顿片刻，苍白的皮肤下青色血管像古籍上晕染的淡墨山水。

　　收银时铜钱落入陶罐的脆响惊醒了蜷在砚台边的狸奴，琉璃似的眼瞳倒映着少女转身时飞扬的鹅黄裙裾。

　　阳光穿过万字纹窗棂，在青砖地上织出连绵的暗金色网。

　　竹编躺椅被拉出时与地面摩擦出沙沙轻响，细篾条在日色里泛着熟栗般的光泽。

　　腰间玉饰相撞的泠音随着躺椅摇晃渐次零落，像檐牙滴水叩在石阶的节奏。

　　他抬手遮在眼前，腕骨投下的阴影在鼻梁上折成直角。

　　睫毛在掌心扫出细痒，指缝间漏进的光线将虹膜照得近乎透明。

　　云影掠过时，广袖上的流云纹突然活过来似的涌动，待得日色重新泼洒下来，那月白锦袍已随着呼吸的起伏泛出珍珠母贝的光泽。

　　狸奴跃上博古架时碰翻了插着枯莲蓬的磁州窑梅瓶，莲子落地的声响像更漏里坠下的水珠。风突然转了方向，雕花窗格将西斜的日光切割成菱形金箔，一片片贴在他垂落的袖口。

　　发尾缎带从扶手边缘滑落，鸦青丝绦末梢的金色回纹在微风里轻轻摇晃，仿佛正在书写某个未完成的符咒。

　　书店里又沉入了它常有的静谧，他把竹编的躺椅往外拉了拉，让它全部笼罩在阳光的照射下。腰间挂着的珏与环轻轻碰撞出清冽的玉声。

　　笑眯眯的感受了一下阳光的温度和亮度，他微微眨了眨眼睛，觉得有些过于亮了，轻轻摇摇头，他坐上去，身体随着藤椅伸展开来。

　　躺椅承载着他的身躯，他暇意地靠在躺椅上闭上眼睛，轻轻地招了招手，一只手撑着头，另一只手放下来搭在扶手上，似乎是睡去了。

　　云朵被风轻轻扯过来，遮住了半个太阳，给云镀上一道金边，灿烂的阳光温和下来，又蒙蒙的洒下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