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神》Sanfy

30、前世·鬼（二）

　　江平站在商队的前方，全程看着温浅的一言一行。

　　相处了几日，他也看得出她是个挺和善的人，没想到泼辣起来也是毫无规矩。
　　不过也是，都泼辣了，还有什么规矩可言。

　　传言中恶人谷的谷主温栈虽然疯，但也是个阴冷狠毒的性子，他身边那个叫萧明远的更是师从名家，曾也是风清朗月的正直君子，是后来跟温栈走的近了才毁了名声，不过根子底儿摆在那儿，想也做不出这副泼皮样子。

　　真是不知道这小丫头随了那两人中的哪一个。
　　大概率……可能还是温栈吧。

　　对面的山匪已经挥刀而起，身后的商户大抵也没见过这种场面，要么不敢吭声，要么直接被吓得哭出来。

　　温浅的一招一式若是跟那些个玄门里受过正统训练的弟子比，并不算是很有章法，但偏很适合她。

　　她是女子，身量比一般男子要小些，故而身法也走的轻巧灵活的路子。
　　没用武器，靠着一推一拽的巧劲和精准的点穴应付了大半的人。

　　江平遇见温浅后第一次见她动手，不禁暗暗称奇。这姑娘年纪不大，身手倒好，也很会抓住对方的弱点。
　　分寸拿捏的也好，既不要人家的性命，也能让倒地上的人一时半会儿站不起来。

　　温浅翻手一折，断了一名山匪的腕骨，顺力握住了对方手里的刀，反手一转，便将那把刀彻底的变为自己的武器耍了起来。

　　她拿的是刀，但走的不是刀法，而是剑法。

　　听起来很扯，但江平现在就在一边看着，再惊奇也得承认，这世上，还真有人能拿刀耍剑法，而且还耍的毫无违和。

　　等着人被收拾的差不多了，江平捡起一旁山匪落下的刀，在手里掂了掂，还比量了一下。

　　嘶，这要是让师父看见他把起剑的招式用在了一把刀上，还起的这么难看，定要骂他个狗血淋头。

　　这小丫头还真是深藏不露啊。

　　“多谢女侠出手相助……”那商队为首的人想作揖行礼，生被温浅服了起来。

　　温浅可受不惯这种大礼，连忙道:“我这不仅是帮你们，也是帮我自己，不然这路被挡着，我也不好过。就不用谢了。”

　　她余光瞥到一个婢女模样的人，心想这就是刚才那帮山匪想要带走的女子了吧。
　　果然是好看的。

　　她和舒平走的慢，商队又有车马，温浅好说歹说，终于说服商队先走，自己就不跟着他们一起了。

　　待商队走远，江平问她:“你那一套剑法是你师父教给你的？”

　　那剑法处处透着清明，一看就是大家手笔，基本不是江湖上随便一个半吊子能琢磨出来的。

　　温浅也不计较这个舒平看着柔弱，却为何能准确的分清刀法还是剑法。
　　行走江湖的人多少都有点自己的秘密，只要没有害自己的想法就行了。

　　其他的，也实在没必要都打听全了。

　　“剑法是师娘教的。他说自己不能收直系徒弟，我这才拜师父当师父的。”

　　“哦？那你跟着你师父学什么？”

　　温浅毫不犹豫:“耍无赖。”

　　……
　　江百年愣了一瞬，随即大笑起来。

　　跟着恶人谷的恶人头子学耍无赖。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两人快到京城的城门口的时候正赶在晚上，城门已关，就随便找了处歇息。

　　江平看着那城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皇帝正等着他回去听命，此时恐怕是已经等得烦了。

　　他是皇帝的暗卫，却不是唯一的暗卫，估计一进城就会被其他暗卫盯着一言一行。若是等着明日跟这丫头一起进城，免不了他要跟皇帝解释的一番说辞也就罢了，只怕还会给她添很多麻烦。

　　皇帝养的暗卫，明着打未必打得过她，但既为暗卫，胜就胜在一个“暗”字。真要是想暗杀她，以她这大条的性子，不吃亏是不可能的。

　　更何况，这跟“皇”字沾边的事儿，她最好一辈子都别碰着。

　　江平倚着树干，趁着温浅睡熟了，悄悄起身。
　　他动作轻，几乎没发出什么声响。
　　就这么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他垂着眸，头发也披散着，遮住了他大半的容貌，偏他身形又瘦，活像是地底爬出来的鬼魂，胆小的碰着了都要吓一跳。

　　不知道这丫头明早发现自己不见了，会不会试图等他回去，再一起进城。

　　江平深吸一口气。
　　以她随性至情的性子，估计是不会等的吧。

　　＊＊＊

　　皇宫内院总是死气沉沉的。
　　江平走在夜里，此时他已换成了暗卫统领的衣服，脸上易容的东西也全部洗掉，却没有任何表情。

　　人都说易过容的脸很难有太多的表情，如今看来倒并不完全对。
　　至少对江平来说，易容时至少还是有些表情的。

　　宝华殿里点满了蜡烛，可依旧有些暗。
　　皇帝坐在主位，威严冷漠。
　　“爱卿回的有些慢了啊。”
　　他缓缓开口。

　　江平恭恭敬敬的行礼，道:“臣在北境设计假死才全身而退，不敢抛头露面，故特意走了没什么人往来的偏僻道路。面圣来迟，臣，该罚。”

　　“罚？你在北地干的漂亮，朕奖你还来不及，就因为你回来晚了一会儿就罚，要其他人怎么看？朕不敢呐。”

　　江平惶恐的跪下伏礼，“为陛下效忠为臣本分，能得陛下青眼，乃臣三生有幸。陛下向来奖惩分明，臣自认无德，实在不敢邀功请赏。”

　　这话翻译翻译就是:我一心效忠于你，你满意我做的事是我走运，赏是赏的事儿，罚是罚的事儿，可千万不能为了我这么个无德的下臣坏了规矩。

　　“罢了，念在你这三年也不容易，便功过相抵。朕不罚你，也不奖你。明日，同我一同上朝。”

　　江平震惊的看着皇帝，又意识到自己现在是在大不敬，便匆忙低下头，“是。”

　　皇帝的暗卫一直都是身在暗处，为皇帝做些见不得光的事儿。
　　同皇帝一起上朝，就相当于是被暴露在众人面前。

　　可见，皇帝新养的暗卫已经可以替代他的位置了。

　　朝廷的国师是年前去世的，眼瞧着半年过去了，这位子却一直空着。
　　皇帝年纪也大了，虽已经立了太子，也扶持太子，但架不住其他几位皇子野心勃勃。这些皇子蠢蠢欲动，内里要斗，与皇帝也要斗。

　　此时要他出面，估计是打算把国师的位子给他，一方面让他时刻跟在皇帝身边，保护皇帝的安全，另一方面，估计也是有意帮太子立威。

　　他是皇帝故意把国师位子空出来半年也要提拔的人，不管内心如何想，在外人眼里他都是受皇帝信任的，是要站在皇帝扶持的太子这边的。

　　偏他还是个聪明的，估计一上任就会“心领神会”的“暗中”表明自己偏向于太子党，是和皇帝一心的。

　　如此一来，其他几位想要夺权的皇子就必然要分出精力来应付他，太子的压力也就会小很多。

　　江平在心里冷笑，皇帝这是要把他当靶子了。

　　自古伴君如伴虎。他站了太子，要分寸十分得当的应付其他皇子不说，若万一将来父子反目，皇帝绝对第一个拿他来开刀；若是一个不幸，太子倒台，其他的皇子上位，估计就算不杀他，他也逃不过在牢里过下半辈子。

　　就算太子在皇帝百年以后顺利登上皇位，他是什么？是先帝的心腹，多少腌臜事都是过过他的眼的。

　　新帝登位，为显仁孝，倒是不好拿他开刀，但总归要忌惮着，等找了其他得力的人了，便找个机会铲除了他最好。

　　总之，皇家是吃不着亏的。

　　呵，这算盘打的好啊。
　　就是没把他当人。

　　“江大人！”

　　一道极细微的在不远处响起。

　　江平止住脚步，看向一旁。

　　只见暗处有个小太监，冲他摆了摆手。

　　四下无人，他走过去，就听小太监低声对他说:“江大人，您那位姓舒的师父……没了。”

　　江平心里震惊，眼睛都瞪大了一些，但多年在刀尖舔血磨炼出的性子，让他此时一声都没发出来。

　　“是的。就在您去北地不久之后。当时我在陛下的寝宫外侯着，等着服侍，无意间听到屋子里的人跟陛下亲口说的。那位大人于我有恩，您又是他教出来的。这才偷偷来告诉您。您……您千万别说出去。至少别说是我说的。那个……江大人，时候不早了，早些歇息吧。”

　　说完，小太监就一溜烟跑了。

　　江平站在原地，整个人陷于莫大的震惊之中，脸上却出于本能，没敢有什么表情。

　　他师父死了。

　　他们师徒二人百般算计，千辛万苦才得的一个离宫的机会。

　　现在有人告诉他，离宫的人死了。

　　这小太监说他是无意间听到，又知道他是舒逸的弟子，这才特来告诉他。

　　告诉他的目的是什么？
　　一个小太监，能听到皇帝在寝宫里和别人说的私密话的可能性又有多少？

　　他可是暗卫，师父是谁、做过什么事、什么时候去的北地，这些都是只有皇帝才知道的事，一个小小的太监又是怎么知道的？

　　这太监的话里漏洞百出，说不定也是被吩咐好了的。

　　这是皇帝在告诉他，进了这个宫门，当了朕的暗卫，想走，可以，当个尸体被抬出去就行了。

　　江平是个多聪明的人，岂能想不通这里的弯弯绕绕？

　　皇帝这是在向他立威。

　　好啊。

　　好啊。

　　好一个海晏河清，天下太平。

　　好一个忠厚仁恕，任贤用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