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万里霜烟回绿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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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丈悬崖削翠，一川落日镕金。
柳随风和小龙女二人已回到古墓入口处，碧水丹山，黄芦苦竹，二人于此地搭屋结庐，等孙婆婆回山。因小龙女爱松叶清香淡雅，二人便找了一处大松树栖居，用紫藤搭了三间小小茅屋，夜来酌酒听松风，想来别有意境。
彼时夕阳在山，春空一碧如洗，树叶光耀如火，风安静而微凉，山野色彩浓烈。
柳随风勾过一朵暮春的荼蘼，对小龙女道，“姐姐，此物酿酒，清香馥郁。”小龙女点点头，念道，“‘风流彻骨成春酒，梦寐宜人入枕囊。’我不爱花香袭人，用不到他作枕头，你却能用他酿酒啦。”却是黄豫章的诗句。
只见柳五左手从背后伸出，举出一坛去年的梅花酒，笑道，“来不及喝荼蘼的，不如喝梅花的。”小龙女也笑，“你是为了解馋，提那荼蘼作甚。”柳随风晃晃酒坛，回了半阙黄豫章的西江月，“断送一生惟有，破除万事无过。”遥指峰峦纵横，“远山横黛蘸秋波——”拽拽小龙女的袖子，“不饮姐姐笑我。”听得小龙女嫣然一笑。
柳五一番唱念做打，彩衣娱亲，也是为了借酒壮胆。他靠坐在树下，白衣宛然，襟袍半开，猛地灌了几口冷酒，引得小龙女微微皱眉。小龙女虽不通世事，但对柳随风了解极深，不禁出言宽慰道，“你若难以启齿，不提往事也没什么关系。我并不在意，你又何苦如此呢？”
柳随风摇摇头，仰头定定看着小龙女，沉声道，“姐姐，我觉得，诚实往往比欺瞒，少些遗憾。”他这一句朴实无华，平铺直叙，却是本人亲历亲感，听得小龙女心头一震，继而生出心疼来。她挨着柳随风坐下，牵住他的手，轻声道，“那你说，我在这听，哪也不去。”
柳随风点点头，便即开口，将前生万般往事娓娓道来，语调淡漠，不带半分感情，只如实铺陈。
小龙女听他非此中人，有前生记忆，已觉石破天惊，忍不住直攥他手臂。待柳随风说完，不禁心肠百结，思绪万千，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开口第一句竟是 “李沉舟真是坏人！”此言实在大出柳随风意料，直愣在当场。
小龙女接着道，“你待敬爱之人一片赤诚，此心耿耿，天地可鉴，我和孙婆婆都知你。你替他开基立业，效死输忠。他不感谢，反而因你才能过人心生妒忌，相疑与你，诈死试探害你身亡！李沉舟还想先除内乱，再清外侮，真是痴心妄想。这人目光短浅，心胸狭隘，志大才疏，好高骛远。连你一人都容不得，怎么配得上‘君临天下’这四字！”她语音清脆，如击玉磬，如奏朱弦，一番话说下来，直说的柳五胸中巨震，无语凝噎，几欲落泪。他之所以有不平横于胸臆，皆因前生众人尽皆仰慕李沉舟，他柳五只是毒辣阴险的二把手，帮人鞍前马后罢了，萧秋水敬佩李沉舟，赵师容爱慕李沉舟，就连他柳五也觉得李沉舟才是那经天纬地之才，配得上“君临天下”的名号。此时听小龙女句句声声都是为他讲话抱不平，只觉云开日现，执念已消，哪管往事如刀，他得一心上人足矣。
小龙女讲完这番话，顿了顿，转而问道，“那赵师容……可比我漂亮么。”她本质性天然，不拘于外物。虽明丽绝伦，花肤雪貌，宛如神仙中人，却从不以容貌自矜。此时听得心上人前生故事中的红颜知己，难免拈酸，出言相询。
柳随风苦笑道，“姐姐，你这一问，可真苦煞我也。”小龙女不依道，“怎么，你很难办么？”柳随风摇摇头，“我怕我实话实说，你恼了我。”小龙女这时本已含羞半恼，听柳随风此言，反而沉静下来，心道：“他前世坎坷，先蒙冤屈，然后枉死，我不怜惜他，却在这与人争长短，当真毫无道理。”便摇摇头道，“不管你如何作答，我只不气。”
柳随风微讶，道“今生见你，柳五一见钟情，此生此世，我心中只你一人，自然觉得你容颜之盛，天下第一，远胜尘世女子。若是前生——”他见小龙女平时豁达淡然，有心逗她，不料小龙女神色平静如常，只等他下文，只好老实说道，“若是前生，我见你，也觉得你好看。赵师容妩媚雍容，是世间绝色，明珠美玉。可你不同，你是天上人，姿神端严，清丽无伦，是山间朗月，林下长风。”说的小龙女脸红，真如美玉生晕，任谁瞧见都得夸赞柳五此话大有见地，所言非虚。
柳随风又道，“姐姐，我今日方知，往昔种种，皆是为了换得我来你身边。得你为我心上人，两世无憾。只盼你怜我生平，不嫌我庸俗低贱，为人不堪。”
小龙女听了又是感动，又是怜惜，又气他自轻自贱，掩住他嘴唇，摇头道，“君心似我心。这种话万万不可再提，教在意你的人听了伤心。”柳五嘴被她捂着，就乖乖点头，以唇轻触她手心，令小龙女又脸红心跳一番。
隔日早晨，孙婆婆方才归来，原来她被李莫愁偷了钱袋，只好走回终南。她年纪长，行路慢，故而没能及时赶回。她见柳随风无事，放下心来，又听得他们半日惊险，不由深感后怕，连连念佛。
两日后便到小龙女生日，三人围坐草地，给小龙女庆贺十八岁生辰。因他们身在林中，不方便做长寿面，柳五便煮了一个红糖鸡蛋，剥给小龙女吃，又道“姐姐，不离不弃，芳龄永继。”孙婆婆接着柳五，说了几句吉祥话，她早做好一套衣裙，拜托柳随风从古墓中运送出来，送给小龙女作生辰礼物。
柳随风从衣襟里掏出一样物品，却是他从后山刨出来的奇石，颜色湛青，质地近玉，却比玉更脆，没法做簪子，便给小龙女雕了个翠竹形状的镇纸，如今被他捧在手里，献与佳人。小龙女不爱小桃秾李，只爱翠竹苍松，见此物欢喜非常，收在手里，日后也常常把玩。
孙婆婆回来之后，柳五有心重建居处，漫山遍野到处走，规划土地，勾勒房屋。
柳五起于微末，野心勃勃，发迹后虽喜爱繁华、看重权力，但却不爱张扬排场。他不仇簪履轻裘，亦不恨蔬茛布衣。住的了高楼广厦，也睡的来破床碎几。能享受华服骏马，也穿的了落拓青衫。浅斟低唱，固然风雅，酩酊大醉，却也痛快。他爱诗与长剑，能在漩涡中心弄潮击浪，作那点灯的流萤，浪迹天涯；也爱黑山白水，能处之淡泊，避迹深山，消磨闲岁。
但是柳随风他还是习惯性地、强迫式地、不自觉地，忍不住开始培植势力。他可以与意中人并春山作伴，却不允许两人手头困窘，口袋空空，更不许自己消息闭塞，故步自封。在柳五看，有难，才有关，有劫，才有度；有悲剧，才见英雄出，有不平，才作侠客行。如今大宋百业凋敝，已有油尽灯枯之相，兵戈四起，民不聊生。他前世游侠遍地，见此间江湖中人却寥寥无几，不禁暗暗困惑。困惑归困惑，扩张起势力却丝毫不手软。
柳随风白日陪伴小龙女，夜晚常常下山，小龙女不通世俗，柳随风也不欲用世俗熏染她。由于古墓派从前的采买使费常由全真教照料，此时全真举教搬迁，柳随风便与小龙女商量，言道想时常下山行医卖字，小龙女自然应许。他此世已武功大成，回想起过去后，更是真气贯通，意境融彻。他丹心一点，坚固无比，纵劫火猛烈，犹烧之不失也。故而虽缺觉少眠，时时运转真气，仍毫无疲倦，精神奕奕，甚至内力犹有精进。
柳随风上辈子手段毒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部下亲信之命亦不顾惜。也曾野心勃勃，屈一人之下，必伸万人之上。但是他上辈子情场失意，这辈子却和小龙女良缘巧合，鸳盟缔结。小龙女清能有容，通透豁达，他亦不愿蹈其覆辙，旧事重提。何况此间江湖人和前生相比，更重伦理道德，谨遵三纲五常，他心无挂碍，索性入乡随俗，脱胎换骨，手段心肠与前世分道扬镳。若是前生故人重逢，对他怕是相见不相识了。其实柳五还是那个柳五，与世偃仰，千举万变，其道一也。
柳随风先是在那些乞儿流民中寻得品性正直、根骨出众的少年男女，教他们武功，让他们不受欺辱，这些少年皆奉柳随风为尊。由于他们武力出众，自然有人愿意跟随，逐渐结成势力。待他们武功小有成就后，柳五又寻几户忠心报国的官宦人家或富贵豪门，稍露功夫，又与人谈江山时局，他武功冠世，才华过人，立时便被奉为上宾。他从中搭桥引线，教那些少年来这些富户中做事，帮他们联通内外，保护家园。柳随风认为，如今昏君蒙昧，奸人当朝，忠臣孝子于乱世中难得沥胆披肝，毁家纾难，但那些想殚诚毕虑、尽智竭忠之人，也需先有安身立命之处，方能固守其心。
乱世得以自保，有口饭吃，有一方容身之地，已是奢侈。而这些人不必做伤天害理的勾当，也不必抛头颅，洒热血，行走在刀尖上。有武功可学，待小小攒起一笔资财，还可读书习字。他们平日只需要做些生意，收集情报，兼庇护乡里，打抱不平，自然对柳五不胜感激，简直视其为菩萨神祇。这些人做的是秉公任直之人，行的是负气仗义之事，因骆宾王《萤火赋》中有“处幽不昧，居照斯晦。随隐显而动息，候昏明以进退”之句，这些人便取“萤火”自称。
这些人感念他的恩情，自愿奉他为主，柳随风却不许这些归于他麾下的人称他“主人”，只许他们以“公子”相称，这些人十分愿意。久而久之，柳五自然聚集起一股势力，且他非穷奢极欲之人，花费之处，不过衣食住行。他为人出谋划策，教人武功，收些分润是理所当然。不过半年，柳五便得金钱之自由，给心上人添衣置物，多多益善，得心应手，此乃后话。
时如逝水，转眼半月已过，却有一位不速之客跋山涉水，不请自来。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万里霜烟回绿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