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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白杨白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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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天已经黑了,两人就这样相互依偎着,又走到了白桦家附近的那个公园。
听着不远处广场舞那万年不变的动感节奏,看着身边时不时飞奔而过的几个喧闹的熊孩子,越野忽然觉得她们好像已经结了婚,已经挺过了血淋淋的中年奋斗时期,早就以旁观者的身份退到一边,只是来看看懵懂后辈跌跌撞撞的样子,一起回忆过去的岁月。
“很久没有在晚上出来散步了。”身边的白桦跟越野十指相扣,活动了一下手指,将左手和越野的右手贴合得更紧了些,“以前,都是爸爸每天非要拉着我和妈,到研究所附近的广场饭后散步。”
听到白桦主动提起过去,越野没有贸然插话,只是稍稍侧过脸,看了看白桦的表情。
白桦的脸上没有什么波澜,只是平静地看向前方,前面不远处路灯照在她脸上的柔光,随着两人的慢慢前行逐渐变得明亮。
夏日的虫鸣在周围连成一片,天气有些热,但公园里时不时吹来的晚风带来的气息十分清爽,越野没有感到一丝烦躁。
“我们找个地方坐下说话吧。”白桦冲越野微微一笑。
白桦带着越野走到了一处空旷的小广场,小广场边缘有几个长椅,连成一条长长的虚线。几个男孩子在广场中央借着路灯和月光打着篮球,偶尔发出几声呐喊。
待到两人坐下,白桦将握着越野的手轻轻松开,将双手扶在了身体两侧,双腿向前伸直,抬头看向了天空:
“我的名字,其实是我自己改的。”
不由自主地,越野侧过身,看了看两人后方的绿化白桦树。
越野以前从来没有注意过它们,现在听白桦这么一提起,才细细打量起来。树干很细,看上去柔柔弱弱的,树皮上一块块黑色部分的间隔恰如其分,不密也不疏,像是水墨画中故意留出的白。
“你知道吗?”白桦的声音又将越野的视线拉了回来,“大部分的树,都是共产主义。”
半山腰,一声清脆的童音夹杂在寒风里,使得冬日的大山似乎也没有那么寂寥了。
“爸爸爸爸!”
女孩奋力的直起小小的身体,好不容易才控制住了怀里所有的树枝,不让它们从空隙中滑落,这才一路小跑着跟上了前面的白玉笙,十分兴奋地喊着:
“你刚刚还没回答我呢,我为什么叫白杨呀?”
白玉笙笑着回头看了看女孩,一挺肩膀,调整了一下肩上树杈的位置,说话时,从嘴中冒出一团白色的雾气:
“因为妈妈姓杨啊。”
女孩很不满意父亲这般敷衍的回答,将抱着树枝的双手紧了紧,又抬头问道:
“但是白杨不也是一种树吗,就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白玉笙又是那样朝她温柔地笑了笑,然后看了看前方,一时没有说话。
“你又看不起我!”女孩更加不满了,心中一急,一根小树枝掉了出来,她只得暂时安静了下来,赶紧将注意力集中到自己的两个胳膊上。
白玉笙和一个穿着工装的男人一起将身后拖着的树杈搬到了卡车上,又低头将女孩手中的树枝接过来扔上了车,转头对工装男人说道:
“老顾啊,剩下的就交给你和老梁了,我带女儿去上面转转。”
“去吧去吧,反正这儿也没剩多少了,”老顾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杨杨都跟你干了一天活了,也不让人家歇歇。没见过养女儿像你这么糙的。”
老顾说完,用双手撑着双膝,对女孩笑了笑:“杨杨记得晚上来我们家吃饭啊,你阿姨这段时间一直一个人在家处理文件,都快想死你了,这回可是做了你最喜欢吃的黄金玉米。”
女孩抬头看了看白玉笙,却发现父亲的脸色有些凝重,在跟她对视上的时候,又迅速掩去了眼里的那丝难过:
“一会儿下山的时候先把你送到顾叔叔家,我回研究所去接妈妈,记得跟阿姨问好。”
女孩对父亲的神情感到有些疑惑,但还是乖巧地答应了下来。
老顾一手撑在了卡车上,另一只手拍了拍白玉笙的肩膀:
“多好的孩子啊,我跟你嫂子这辈子恐怕都是没有这个福气喽。”
白玉笙轻轻叹了口气,拉起女孩的一只手,一时沉默了。
“行了行了,别摆着个臭脸,最看不惯你这个闷声不响的样子,可别把杨杨也教育成了个闷葫芦。杨杨啊,你爸要是再这个德行你就来找我,我替你好好收拾他。”
女孩好像总算找到了撑腰的人,赶紧说道:
“他刚刚就不理我,我一个问题问了好多遍了都不回答。”
“就是,不像话。”老顾压低声音,瞪起了眼睛,“一看就是上学的时候没好好学习,一点都不会当爸爸。”
女孩被老顾的样子逗笑了,白玉笙也总算又露出了笑容:
“那我们就先走了,辛苦你跟老梁了。”
“哎呀小事情小事情,别啰嗦了,回头杨杨等急了。”
话音刚落,老顾没等白玉笙回答,一转身稳健地爬上了卡车,开始整理起车上错综复杂的树杈。
虽然每到这个季节,都能有很多机会跟父亲一起上山工作,但女孩还是对大山充满了向往。
白玉笙每次都会走一条不同的路上山,还像介绍一个个伙伴一样,跟她讲解每棵树的性格习惯。
谁会保守一些,坚持收集更多的营养才开始落叶,谁更乐观一些,天气还没刚刚转冷就召回了叶绿素,给自己的叶子换了颜色。
女孩很喜欢这样的父亲。白玉笙平时话不多,但只要谈起树,言语间立刻就充满了神采。
这一次,白玉笙牵着女孩的手,找了一处比较平坦的坡开始往上走。
“你看这些聚集在一起的树,”白玉笙抬手指了指周围,“他们都是一个家族的,都是共产主义。”
“什么是共产主义?”女孩眨了眨眼睛,不解的问道。
这个词它在很多地方都听过,却从来没有仔细深究。
“就是说,”白玉笙停下了脚步,抬头看了看天空,“不管每棵树得到了多少阳光,多少水分,他们都会和整座森林交流,保证大家都有足够的资源,相互扶持,丝毫不在意自己得到了多少。”
“哦。”女孩用一只手搓了搓衣角,若有所思,随着白玉笙的目光也看了看天上的云,“那白杨树也是这样的吗?”
“是,你和妈妈都是这样。”白玉笙重新低头看向女孩,用宽大的手掌摸了摸女孩的头。
“那你不是吗?”女孩注意到父亲把自己排除在了外面,继续追问。
“爸爸更像是一棵白桦树。”白玉笙思考了一下,将双手背到了身后。
“白桦树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女孩有些生气,爸爸居然没有把最特别的名字留给自己。
“跟你顾叔叔说的一样,”白玉笙又牵起女孩的手向上走去,“人家都是把自己的树根和别人的树根连成一片,如果遇到害虫和自然灾害,都能随时跟别人交流战况,一起抵挡。白桦树呢,就是个闷葫芦,只会自己武装自己,从来不乐意跟别人交流。”
“那它为什么要这样呢?”女孩对白桦树的好感下降了几分,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要这样形容自己。
“如果它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就不会拖累周围的树了呀。”
女孩沉思了一会儿,突然觉得父亲说的好像很有道理:
“那我也要当一棵白桦树!”
白玉笙回过身,又换上了女孩最反感的,那副看小孩子的表情,笑着摇了摇头:
“爸爸是一家之主,只是需要肩负一些责任,才这么做。但爸爸最喜欢的,也最需要的,还是你跟妈妈这两棵白杨树。”
白桦停下了故事的讲述,做了一个深呼吸,出神地看着前方。
越野低着头,平静了一下内心的波澜,又开口打破了沉默:
“那你的意思是,你是资本主义喽。”
白桦被她说得一愣,有些诧异地回头看了一眼越野,随即又重新露出了笑容:
“也就是你,总是能总结出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我还没总结完呢。”
越野坐直了身体,牵过白桦的双手,分别用自己的双手握住,然后换上了一脸严肃:
“杨杨,你听好了啊。”
“如果你想当白桦树,我不反对。”
“我愿意当那个站在你旁边的白杨树。”
“我愿意给你剥削。”
“你可以把阳光、水分和营养都留给自己。”
“我愿意用社会主义的伟大胸怀,感动你这棵资本主义白桦树。”
白桦的目光在越野的脸上逡巡着,呼吸有些急促,一时间没有说话。
越野愣住了,自己刚刚说的话,完全都是顺着内心的想法说出来的,没有多余的动机,但现在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怎么听怎么像是要跟白桦求婚。
问题是,她不会瞬间移动,更没办法凭空变出一个钻戒来。
多好的机会啊,下次又要重新措辞了。越野不失懊恼地想着。
可惜这次,她属于那群没有准备的人。
正纠结着,越野的思路突然被打断了。
“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