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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似曾相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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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说金陵是六朝古都来着,谁又说金陵是纸醉金迷之地?我目之所及却是一片荒芜,萧败之所!传说中的秦淮河此刻正在我脚下静静地流淌。我丝毫也看不出它哪里有脂粉气,也听不到丝竹声,此时的它,只不过是金陵城中一条并不出众的内城河。随着东晋谢王二家的衰落,它就更加的籍籍无名了,它真正的繁荣应该是在明清,而我所在的年代是---大唐盛世--贞观十六年。
我将撸起袖子,红肿的右掌插入河水中,一阵彻骨的冰冷顿时让一直疼着的手掌没了知觉。早春的秦淮河和那个人一样带给我的感觉一样,冷的一直寒到心里。一下子对这大唐的人和事都失望透顶,再也不想提起。
百无聊赖的拨弄着河水,这才发觉,秦淮河的水竟然如此清澈透明,水底形态各异的鹅卵石和摇曳生姿的水草竟如此清晰可见。一时心情大好,向前迈了一步,大着胆子去抓在水底自由自在游着的小鱼儿。那小鱼儿只不过手指一点大,却一点儿也不怕人,在我指尖游来游去,十分可爱。直到传来水花拍击之声,我才抬起头来,望了过去。乍一见,心头涌上一丝惊喜。随着船越来越近,我的失望也就越来越大。那是条装饰精美的大船没错,可是船头上的人和我这一月来看到的人没什么不同,都是古代人。所不同的就是,船上这人一身紫衣,剑眉阔目,俊朗不凡。比我那白马王子表哥还要多了几分富贵之气。此刻的秦淮河不比五代十国时期,萧条的厉害。平日里非常罕见来此游玩的人。能乘坐如此气派大船的,必然也不是普通人。大概又是哪个有钱人家的公子。我自嘲的笑笑,这金陵就是有钱人多,帅哥多。大白天的没事作,弄这么条花船出来风骚,随手将一块鹅卵石呈抛物线状扔了出去。石子在水面上荡出一串涟漪。水圈在正午阳光的映照下,闪烁出金黄色的光晕,煞是好看。看着水花泛起,我不禁在心里低声地问自己,我到底在期待些什么?我那短暂的二十二年的人生,早已随着时空的转换而不复存在。此时的我,只是大唐的一个天外来客。既然来了,又怎么回得去。就算机缘巧合,侥幸又回去了,经过时空的转换,那里只怕也是物是人非了。一想到这,心里涌起无限的感伤,那顿手板带来的疼痛,不知不觉地淡了下去。
“二十一个,你是怎么做到的?”一个温润醇厚的声音突然响在耳畔。
我环顾左右,见身旁并无他人,这才确定船上的紫衣人是在和我说话。离得这么远,他竟然把我打水漂的圈数都数了出来,我不禁心中大奇。那船离我少说也有上百米的距离,他可以将声音弄得像在身边似的。难道这就是江湖中传言的传音入密?我努力地眯起眼睛,上下地打量着他。
他似乎看出我的疑惑,笑道“莫非金陵女子都有如此好本事,看来是我少见多怪了。惊扰姑娘,请多多恕罪。”
我还来不及答话,舱中已步出一个红衣女子。那女子容貌艳若桃李,身姿妩媚动人。走过来来便柔若无骨地倚在紫衣男子身上,恰好挡住他的视线。不知她柔柔的说了句什么话,紫衣男子将手臂横在她的腰际微微低下头。。。。。这二人亲热起来竟然毫不避讳外人,就算是夫妻,也不能这样肆无忌惮,简直是伤风败俗!我气往上涌,脸憋得通红,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
离开了秦淮河,却发现我并没有地方可去。除了秦淮河,我对这里一无所知。离开了郎家,我该去哪里呢?要知道是这样,我真的不应该赌气出走,就算要离开郎家,也得卷走点金银细软什么的,总胜似现在这样,身上连半锭银子都没有。
转到一条热闹的大街,我像梦游似的走着,不知道究竟走了多久。顶着各式各样看向我的目光,看着整条街的陌生人,心中突然愤慨起来,真是不知道前世做错了什么事,今生要受这样的惩罚。说起来像场梦一样,我自己都不相信。
一月前在一场午睡中醒来。莫名其妙地就来了这里。居然还从二十二岁的青春美少女变成了只有十六岁稚龄的小女孩。醒来的地点就更诡异,金陵城外,一群尸体中间。那些家丁婢女打扮的尸体个个死状惊恐,双目圆睁。散落一地的箱笼,不远处歪斜着的马车,四匹倒毙多时的马匹,这一切都在昭示着我,这是一个强盗打劫过后的现场。就在我惶恐之极的时候,他,那个让我说不清对他是该感激还是该怨恨的人—郎府的大少爷,郎世宁,一骑白马,风度翩翩的朝我而来。脸上还带着十分的忧虑。原来“我”是不远千里来投奔他的嫡亲表妹。同时也是和他自幼定下婚约的未婚之妻。而那个自打我生下来就再也没见过面的舅舅,居然是金陵首富。
虽然大唐的商人地位排在了士,农,工,之后,但是富商的身份却是我最为喜欢的。除了在参与政治有一些限制,富商的优势还是其他行业无法比拟的。
知道了缘由后我还心中窃喜。谁知就是这样一个所有少女心中的白马王子,在今天上午,却狠狠地体罚了我。整整五十下手板,把我的芊芊玉指生生打成了猪爪。原因是我背不出【颜氏家训】中的名篇【涉务】。。他给了我一个时辰的时间让我默记,我非但背不出来全篇,就连其中最为出名的几句也是错字连连。他无法相信他那个聪慧过人的姑妈会教出我这样笨拙的女儿,于是偷懒成了唯一的理由。
其实我真的是冤枉。那本【颜氏家训】是真正的古籍书,满篇都是古体字生僻字。我费尽了力气,也只是勉强认出了一半都不到,字不认得,如何能背诵下来?为了如约嫁入豪门,我已经够努力了,天天起大早向舅舅问安,跟郎世宁读书习字,扮演着我并不熟悉的大家闺秀。这其中的辛苦,和现代的生活比起来,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就是这样也没让他满意。我不想回忆他冰冷的目光和厌弃的神色。这五十下手板,也打碎了我这一个月来对他的所有幻想。一气之下就跑了出来,不知不觉的竟来到了秦淮河边。凭河临吊并没有给我带来一丝欢喜,反而叫那对男女搅合的没有了心情。而船上那个富商,也像郎世宁一样讨厌!有钱又怎么样,有钱就可以和人随便搭讪吗?随便在人面前秀恩爱?成心给我添堵!而郎世宁,一想到要一辈子生活在他的强权之下,我就郁闷。
“小姐,该回去了,少爷会担心的。”这声音不用回头我也知道是他的书童-郎月。果然,唇红齿白的小书童牵着一匹马,立在我身后。稚嫩的小脸绷得紧紧的,水灵灵的眸子里似乎隐藏着某种未知情绪。从脸上那隐隐的汗珠和略显疲惫的神态来看,就这样跟在我身后有一阵子了。我一直在想着心事竟未发觉。
“谁叫你跟着我的?我不会回去的,你赶快走,不然我对你不客气。”我自认为摆出了一个很凶的样子,朝他大声喊道。他看了我一会儿,终于绷不住地失声一笑。属于少年人的光彩顿时洋溢在脸上。对这个看似和我比肩,实则要比我小上好几岁的孩子,我怎么气得起来。也跟着笑起来。他笑了一会儿,才认认真真的说“别生少爷的气,他有苦衷。”
我立即变了脸色,淡淡的道“他有没有苦衷,关我何事?我既然这么不如他的意,又何必勉强,我可不是非要赖在他身上不可。
“小姐说的是什么话,少爷生性冷淡,不太会对别人好,就算他今日做的过分了一点,也是出于对小姐的一片爱护之心,请小姐念在姑奶奶的份上,就别和少爷计较了•••”
“爱护?”我伸出右掌,递到他面前冷笑道:“你就是这样爱护你的心上人的?你知不知道从来没有人这样打过我,他既然狠得下心,还找我回去做什么?我就要让他看看,我水嫣然离开了郎家,照样能生活得很好!
“可是你什么都没带,在这举目无亲,身上又没有银子,怎么过日子呢?就算要离开少爷,你也得回去把话说清楚啊!再说还有老爷呢,你总不能连老爷都不认了吧?”他不依不饶地继续游说,期望能用银子和亲情打动我。
真是太小看我了,我冷冷一笑:“笑话,本姑娘出门从来不用钱。再说了,不是还有这个吗?”我洋洋自得地从发髻上拔下一根珠钗,向他虚晃了一下。
他有些急了,脱口说道:“少爷是真心喜欢你的,你再怎么生气,也不能打这物什的主意!这是少爷的心啊!”我一征,待看到有人在对我们窃窃地议论,脸上不由一红。轻斥道“胡说些什么,还不赶紧回去,再说下去我也不会改变主意。你回去告诉他,我有本事养活自己,这辈子算是没福气嫁给他了,婚约的事,就此作罢吧。”
他面红耳赤地看着我抬脚进了一家酒楼的门,无计可施。在门外站了一会儿,转身离去。我见他没跟进来,心里一松,抬出的脚刚想缩回来,就见小二打着笑脸迎了上来“大小姐,您里边请。”我轻咳了一声,正要寻些退出去的说辞,一阵诱人的菜肴香气不觉引发了腹中饥饿。朝身上摸了摸,脸上微红,轻声道:“小二哥,我可是穷人,身上没有银子,你就不要再引诱我了。”
小儿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我一番,笑道:“大小姐开的什么玩笑,就您这身衣裳,乃是出自金陵最好的成衣店‘红衣馆’的手笔,没有个十两八两银子的,根本买不下来,您脚上这双鞋,那是绣足馆的作工,寻常的小财主家都排不上号,鞋上这两颗珍珠,怎么也值二十两,您这样地主顾要是穷人,还让不让小的活了,您怕是没瞧上小店吧?我可跟您这么说,您别看小店门脸不大,上咱店里来的,那可是金陵城最有名气公子哥,您往楼上看看,那位,穿白色衣服的,那是刺史大人家的大少爷,‘白壁白公子,那位穿鸭蛋青色长衫的,是绸缎铺的少东家景公子,那位••••”那白壁像是听到了我们说的话似的,眸光随意向下一扫,紧接着二楼挨着他坐的几个锦衣公子,也谈笑着向我的方向看过来。
“好了好了,服了你了”我连忙制止了他,这小二真不愧是火眼金睛,一眼就看穿了我的行头,这身衣服是舅舅特意叫人到家里来给我定身量做得,自然价值不菲。他这一张利嘴要是再说下去,能把二楼那些位都招下来,可就麻烦了。他们和表哥同为金陵城中上流社会的公子,难保不会认识,我可无意招惹他们,于是妥协地道:“我出门匆忙,真的没带银子,你要是非要作我的生意,就拿这根珠钗抵了饭钱吧。”
小二顿时笑的合不拢嘴,伸手就要接过去,我将手往回一缩,笑道:“小二哥,别太心急啊,你也不问问我想抵多少银子的饭钱?”
“那您想抵多少?”
我伸出五根手指。
“五十俩?”小二试探性地问道。
我摇摇头,嘴角逸上一抹嘲讽的笑,五十两?郎世宁如若听到他开的价,恐怕得气死,堂堂金陵郎公子,亲手戴在未婚妻发上的定情之物才值五十俩?
“五百俩”小二不觉扬起声调。
我微笑着点点头
小二脸一苦,:“大小姐,您耍戏我,您是不是在家吃饱了没事作,拿小的寻开心来了?就您这根钗子怎么看也不值五百俩银子啊。”
大唐的一两银子能买二十石米,一石相当于五十九公斤,二十石也就是二千多斤,够普通的百姓人家吃上好几年的。五百两银子简直就是天文数字。我也只是一时戏言,并没有指望小二当真给我兑换。
说了这么半天,我倒是真的饥肠辘辘了,举目四望,一楼早就坐满了人,有听到我们对话的,低着头四下议论起来,看情形就算是珠钗交易成功,我也得成为众人谈资,无奈之中抬脚迈向通向二楼的旋梯。小二亦步亦趋的跟着我,既心有不甘又不愿意妥协,不停的在我耳边唠叨。二楼果然比一楼清净一些,我拣了一个靠窗子的位子,不耐烦地说:“到底行不行,你给个痛快话,实在不行,我就改日再来,我还就不相信了,我这颗合浦贡珠,还抵不上五百俩银子。”
“哎哟我的姑奶奶呦,您就饶了小的吧,这都跟您说了这么长时间了,您怎么还要走啊,您就可怜可怜小的,三百俩,就三百俩,小的这就给您置办去•••”
“不要算了。” 我作势要走,小二慌忙欠身道:“您等等,容小的请人鉴定一下•••”
哈,还请高手哦,我眉眼俱笑,将钗子递给他,还真的想知道这钗子价值几何。
小二接过来,先放在手里仔细端详了一会儿,然后走到白壁身旁,恭恭敬敬地弯身一礼:“白公子,您给小的鉴定一下,这根钗子值不值五百俩银子?
自打我一进门,白璧的目光就在我身上打转儿,我一直视而不见,直到此时,才在小二的引导下将目光投向他。白璧朝我含笑示意之后,才把目光从我脸上移到珠钗上,他并未伸手接过,只是淡淡的瞧了一眼,道:“姑娘好阔气的手笔,此珠乃是合浦近几年出产的成色最好的珠子,在有心人眼里,就是千金也不为过,那白玉簪柱,是蓝田暖玉,俩样东西加起来,莫说是五百俩,就是一千俩也值得。”
我心里暗暗吃了一惊,五百俩只不过是信口开河,没想到这东西竟真的这么值钱,不禁有些后悔。再看那小二,如同得了圣旨一样,生怕我返悔似的,远远地躲开了我,朝楼下飞奔而去。一面跑着,一面喊着:“大小姐,您稍候,酒菜马上就来,保您满意•••”我哭笑不得,坐直了身子神了个懒腰。
白壁轻笑道:“你这小姑娘,这间小酒楼哪弄得出五百俩银子一桌的酒菜来,你还是赶快去找小二把钗子要回来,莫要上了他们的当。”
我斜瞥了他一眼,朗声吟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他摇了摇头,笑而不语。手中啪地一甩,展开一副勾画着淡淡墨痕的折扇,轻轻挥动起来。和他同席的几个锦衣少年把头聚集在一起,小声的在引论我的身世。我置若罔闻,仔细的打量起来窗外初夏的景致。
不一会儿,一盘盘香气四溢的美味佳肴就摆到了我面前。那小二还真不是吹的,这桂花鸭子,八宝鲈鱼,清蒸闸蟹•••看得我食欲大开,当下顾不得那许多,伸手向桌上抓去•••
一片倒吸冷气之声。一旁一直在看好戏的人们像是见到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事似的,惊愕地看着我,小二也被我吓着,傻站在一边,都忘了报菜名。我抬头一瞧,顿时明白过来。忍不住心中酸楚。我怎么忘了,这是以诗书礼仪自诩的江南,号称千山千水千才子!大概一个乞丐的吃相都比我文雅。这儿并不是只有郎世宁一个人要求我作淑女。我心里越难受,吃的就越多。不一会儿,半只鸭子就下了肚子,不用说,这又是一件惊世骇俗的事。
众人惊讶得眼珠都要掉下来了,纷纷停杯住筷,看了过来。有呆板酸腐的,已经在一旁窃窃私语起来。
我继续发扬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悠扬传统,朝目瞪口呆的小二道:“傻站在这干吗?去给本姑娘拿壶酒来。不出所料,身边又响起了一片与这美食严重不符的声音。
小二的工作效率是极高的,酒被迅速取了回来,并亲手替我斟满。那向葡萄酒一样红艳的颜色瞬间就俘虏了我。我闭上眼睛闻了一会儿,将满满的一杯烧酒一饮而尽。一股略带一丝甜味儿的辛辣从喉咙一直淌进心底里。憋了多时的气一下子顺了过来,人也舒服多了。
小二又斟上一杯。我举杯正要再饮,忽听一个女子的声音犀利的道:“行为粗鲁,举止无状,蒲柳之姿,也敢出来勾引男人,这金陵的女子,莫非都是如此低俗吗?“这声音来者不善,我望了一望,心里直呼倒霉,坐在我左前方的,竟是在河边遇到的那一对儿男女。只是那边有处屏风,遮挡住他们的大半身子,以至于我从他们身边经过的时候没有认出他们来。以我所处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他们各自的半边衣襟和桌上几样小菜。那明晃晃的紫和红,除却他们,不会再有别人。几碟小菜虽只是浅浅夹了一点儿,酒壶却摆了几个,看样子已是吃喝了一会儿。他们脚程倒快,抢在了我前头。我极有风度地笑了一笑,不以为然的继续埋头苦干。开玩笑,有五百俩银子一桌的好酒好菜在等着我,我哪有闲工夫跟她掷气。
没得到预期中的回应,她又挑衅似的道:“乡野女子就是家教不严,想必父母也不是什么出色的人物。金陵还真就是枉担了这斯文之名。
这话好像有点太过分了,不用我说话,金陵众乡亲就勃然不悦起来。白壁面沉似水,冷冷地看着她。与他同席的几个少年年少气盛,早已按捺不住心里的火气,不约而同的望向白璧,大有某人一声令下就冲过去教训她的架势。白璧朝屏风处看了一会儿,轻轻摇了摇头,长叹一声,看向我的目光里多了些无奈。仔细想想,人家说的也是,我这副模样的确叫他们无话可说。既然无人为我出头,我只好自己来,撕下了一块鸡腿,一面往嘴里塞,一面含糊不清的道:“癫狂柳絮随风舞,轻薄桃花逐水流。岸边垂柳的确比不过桃花朵朵,垂柳只可赠人以离别,徒留下伤感;桃花却随波逐流,风流轻薄。”我嘴里含着鸡肉,说的话有点含糊不清,听到的人有一瞬间的冷场,不过我并不着急,边吃边等众人的反应。
她嘲笑我的话粗俗不堪,意浅言亥,没一点技术含量,我回敬给她的话却是出自一首杜老夫子的名句,原句是:肠断江春欲尽头,
杖藜徐步立芳洲。
颠狂柳絮随风去,
轻薄桃花逐水流。
这癫狂与轻薄的意境,自是不可同日而语!而她的大红襦裙上绣的正是同色的朵朵桃花,在这乍暖还寒的三月天里很是应景,却叫我白白地占了便宜。
果然不出所料,一个压抑的笑声率先响起,紧接着就是一阵哄堂大笑。就连先前一脸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白大少爷,也是忍不住一脸笑意,笑吟吟的看着我。
先笑出声的,居然是那对男女身后的一个玄衣侍卫。看来这对男女平时为人实在是不怎么样,关键时刻这么不得人心。我同情地向他吐了吐舌头。他一楞,接着脸上一红,急急地转开了目光。
红衣女子愣神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已是勃然大怒!素手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震得桌子上杯盘叮当作响。却不知想些什么,没有再说话。她身边虽然带了侍卫,我却不怕她在光天化日之下能把我怎么样。于是照例喝酒吃肉。不再理会她。悠哉地仿佛事不关己一样。隔着几张桌子,我都能感觉到她的杀人目光,可又像是顾忌到什么似的,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这次的,怎一个爽字了得!
右手突然被人捉住,一块本来已经抓在手里的桂花糕应声落入盘中。我抬眸一望,心里突地一跳,是那个紫衣男子。来找麻烦的?不会这么没有风度吧?正想质问,他温润好听的声音已经响在耳畔:“你的手是不是挨了板子?”
原来不是兴师问罪来的,我翻翻白眼,没好气地说:“当然是受了伤,你当我是野人不成,要用手抓,如果不是拿不了看筷子,谁愿意被人说成是行为粗鲁,举止无状啊”
他对我的讥绡置若罔闻,端起我的手掌看了看才道:“果真是竹条打的,你还真是个调皮的丫头,如果不马上上药,晚上准会疼得睡不着觉。言罢从怀里掏出一方锦帕,不顾我的挣扎,强行给我擦去手上的油污。擦得干净了,唇上才现出一抹淡笑,这一笑,眉眼处竟像极了郎世宁。我不由得看得痴了。
红衣女子重重地一哼,一下子把我惊醒。我嘿嘿地笑了一声,傻傻的问:“你怎么会知道,难不成你也被人打过?
他剑眉一挑,似笑非笑的看了我一眼,目光往身旁一扫,先前发笑的那个侍卫会意,从怀里掏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拧开瓶盖,递到他手里。他用指尖挑起一些青色的药膏,徐徐在我掌上涂开,轻柔地说:“小时候,我也被娘亲打过手板,当然知道那种滋味儿。”
惊讶于他的坦诚,不由追问道:“你娘怎么不给你上药,她舍得你疼上整晚吗?”
他手一紧,我下意识地往回一缩,不料他抓的更紧,令我动弹不得。我正要发火,突然看见他眼里升起一抹哀戚之色。他的相貌本来就生的英挺不凡,气质又高雅出尘,站在那里犹如如玉树临风一般,此刻由内至外的落寞,更添几分诱人风采。美色当前,这奚落的话就说不出来了。对于他的风采,我暗暗咋舌!难怪那红衣女子看得紧紧地,若换成了我•••一想到郎世宁要招惹别的女人,心里就酸酸的。一时倒忘了他还攥着我的手。
他望向窗外那一望无垠的蓝天,轻轻的说:“娘亲说‘堂堂七尺男儿,若连这点苦楚都受不了,日后如何能作大事?”
我见触动了他的伤心事,心中略觉不忍,忍不住劝慰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将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增益其所不能。你娘是奇女子,借疼痛让你永远记住当日所犯之错,并以此磨练你的意志。只不过打在你身,疼在她心,你疼得一夜未睡,她也必然是流了一夜的眼泪。”
他眼眸一亮,定定的望了我一会儿,才笑着说:“我娘亲的确是流了一夜的眼泪,倒叫你猜着了。你却口不应心,既然知道你娘打过你之后也会伤心,还跑到这里愤世嫉俗地胡闹什么?”
我被他说的心痛起来,眼角不由自主的泛酸。于是用力的抽回手掌,凶巴巴的朝他吼道:“谁要你多管闲事的,我的手本来已经不痛了,都是你给我捏疼了,又假惺惺地讨好我,休想我承你的情••••••”
他楞了一下,不期然的,嘴角一抹笑意越扩越大。
红衣女子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愈来愈盛的嫉火,愤然冷笑道:“殿下,您的一番心意,人家可是毫不领情呢!”
听了她的话,我突然就明白了这场闹剧的缘由,顿时倍感无趣。嘲讽地一笑转身要走,却被他拉住衣袖:“慢着。”
我心中好笑,并未回头,背对着他道:“公子还有何事?”
他低声道:“你家住哪里?我送你回去。”
我轻笑道:“萍水相逢,何必相识?我与阁下还是就此别过为好。”
他有些意外,又道:“白玉珠钗乃是合浦珍品,这江南能够拥有此钗的又有几家?你就是不说,我也会查到你的来历。”
“那又怎样?”我轻轻转过身子,鄙夷地看着他。
他顿时无语,只是深深地凝视着我。
“这位兄台,何必强人所难?”温雅如玉的白壁公子看够了热闹,缓缓离席,踱步到我身边。我用力把衣袖往回一拽,讥讽道:“就是,男女授受不亲,莫非阁下没念过书?”
他却不肯松手,越发的攥紧了。我用的力气又大,只听“嘶啦”一声,上好的苏绸,小二刚刚才鉴定过出自金陵名家的这身衣裙的长长水袖,在我和他之间断裂开。看着露出半边手肘的断袖,我欲哭无泪。这套湖水绿的长裙今天早上才第一次上身,我在湖畔玩水时都小心翼翼,生怕弄脏,竟然就这样毁在他手上!
“你赔我,我这身衣服值十两银子。”我怒视着他,气呼呼地说。
他眸中盛满了笑意,随手递过一物道“这东西算是赔你了,看看合不合你的心意。”横卧在他掌中的是一块玉,通体润白,玉质透彻。我知道玉在古代是象征着身份和地位的好东西,而这一块,明显是一块价值不菲的上乘好玉。
我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坚持道:“我只要十两银子,你赔是不赔?”
白壁见了那玉,脸色却是一变,骤然失了声。脸上阴晴不定地变换着颜色。
他见我对那玉不理不睬,眸中笑意更盛,进一步诱惑道:“此玉乃是最上乘的羊脂白玉,比起你那合浦明珠来也是毫不逊色,你真的不要?”
我不屑地哼了一声:“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只不过是破了一件衣服而已,你赔那么值钱的东西给我,明显是不安好心,我才不要。”
他合上手掌,轻声道:“我的确是不安好心。你既然不要,那就算了。只不过•••”他略略沉吟了一下,郑重其事地说:“我出门一向不带银子,这十两纹银就当是我先欠着,下次见了你再还如何?”
我瞪着他,脸上写满了不信二字。不带银子出门,难道吃饭也不用给钱吗?这明显就是在敷衍我。我咬了咬嘴唇,强压住心里的不快,不情愿的说:“小气鬼,不赔就算了,谁还想下次再见到你?”
他掩饰不住地大笑。身后几个侍卫也是微露笑意。唯有那红衣女子,脸色煞白,无力地用手撑着桌面,眼中尽是绝望怨恨之色。我赶紧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暗暗吐舌。他的目光一直追随着我,此时见我的气焰矮了不少,不禁笑弯了嘴角。
我实在是舍不得这身新衣服,看了看断袖,又伸手道:“衣服我就不用你赔了,把那块布还我吧,回去让我的丫鬟缝上,应该看不出来。”
他不紧不慢地将那半截断袖纳入怀中,抿唇道:“既已赠人,又怎能再要回去。”
被他这样明目张胆的调戏,我这下可是气的不轻,牙咬的直响,恨恨地骂了声“卑鄙无耻”转身就走。他倒是没拦我。只有那一串朗朗的大笑声,走了很远都听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