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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桃子 ...

  •   8月中旬,即使已经到晚上9点多,空气依旧像是布满了看不见摸不着的细密网纱,把令人烦闷的燥热牢牢封锁在肌肤表面,明明没有触碰到什么,黏腻的感受依旧从体表清晰地传递而来。

      店员已经下班,饭团宫也停止营业,不过店内料理区的灯仍然亮着,临街的边座上坐着一个染了金发的高大男人。

      “所以说啊!”宫侑嚷嚷着,“她这样很过分吧!”

      宫治漫不经心地听着自家兄弟的抱怨,把手里的饭团妥帖地包裹上海苔,往盘子里一放,推到他面前:“是你的错。”

      “……你怎么也帮她说话!”宫侑被气得恶狠狠地咬了一口饭团大口咀嚼,顿时腮帮子鼓了起来。

      “悠交朋友很正常。”

      宫侑嘴里的食物还没咽下去就迫不及待地反驳:“那是交朋友吗?!那个男人绝对没安好心!”

      “啧!”宫治眼疾手快地躲开迎面飞来的喷饭,嫌弃之意溢于言表地把毛巾怼他脸上,“脏死了!”

      “唔唔——!”宫侑连忙躲开,“她之前明明说……你这是擦桌子的毛巾吧治!呸呸呸!”

      “谁让你自己那么废物这么多年没追到。”宫治装作没有听到对毛巾的质问,平静地转移话题。

      宫侑表情不自然地嘴硬:“我、我也没有追她,就普、普通地培养感情而已!”

      宫治已经不想说他什么了,看他饭吃了一半又突然掏出手机开始念叨“不行,我要告诉北前辈让他好好教育悠不能交到坏朋友”,无语到控制不住表情地翻了个白眼。他回身打开储物柜的门,从里面拿出用密封食品袋装着的小熊饼干给宫侑。

      “什么?”

      “悠烤的饼干。”

      “……我记得上次我回来的时候,你只给了我一点点,还说没有多的了。”宫侑打开食品袋,里面的数量明显比他之前拿到的多得多。

      “嗯,”宫治大方承认,“那次是我吃剩下的。”

      “混蛋治!你还偷吃悠给我做的布丁!!”

      “她自己说不是给你做的,让我随便吃。”

      “……受死吧!”

      毕竟都是成年的大人了,两个人在吵嘴之后总算没有打起来。等宫治结束店内最后的整理,他们一起回家。宫侑啃了没几块饼干就封好袋口,没走一会儿感觉到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他拿出来看了一眼,是铃木的来电。

      宫治余光瞥见他的兄弟轻哼之后挂断电话,顿时觉得心累。果然不一会儿铃木的电话打到他这里来了,对方只是确认宫侑是否已经安全和他汇合,很快结束通话。

      从他接电话起,他的兄弟就蠢蠢欲动地向他这边窥视,却偏要装作不甚在意的样子在他结束电话后问:“悠说什么了?”

      “问你到了没有。”

      “就这样?她没问我有没有不高兴?!”

      “没。”宫治言简意赅。

      果不其然宫侑又炸毛了,马上掏出手机给铃木打电话:“铃木悠!我!生!气!了!”

      明明是他自己因为她和实验室的前辈联系多了一点在闹别扭,却偏偏能扯出担心她交到坏朋友的理由——宫治十分鄙视自家兄弟的这种行为,视线又从他手里捏着的食品袋掠过。

      算算时间,小寺已经离开有5天了。

      8月学校放暑假,经历期末考的小寺和鹤见都是劫后余生的激动,店里只有她们在上学,虽然一个大学一个高中,但面对期末考的心情都是一样的,聊着聊着就说到了假期的问题——鹤见打算暑假加长打工的时间,小寺的父母则开始张罗国内的驾车游,恰好就凑上了。

      她们又找三浦说了这件事,三浦询问广口的意见之后重新排了8月的班,前10天增加小寺的排班,之后的10天她就可以休息和父母一起出游。

      小寺家住得离店里近,离开前还特地来店里打招呼,她似乎想和宫治说什么,但是被神情激动仿佛生离死别的白石一通抢话,最后只说会给他们带纪念品就离开了。

      她走的第一天,宫治晚上开小灶做咖喱饭,煮完才发现自己做了两人份的量。好在那时候三浦还没有走,尽管他一直拒绝结束工作后留下,在听到自家店长说“不小心做多了”之后还是坐到边座拿起勺子帮着吃饭。

      大约因为两人高中时代就是同校的前后辈,如今工作又共事比较久,宫治在三浦面前比较随意。

      宫治问:“感觉怎么样?”

      三浦回答:“好吃。”

      宫治顿了片刻,语调倒没有指责的感觉,但莫名有种失意的冷淡:“没有听出‘好吃’的感觉。”

      “……那店长你找别人吃啊!”三浦咽下嘴里的食物,“我又不是小寺,还会兴奋地像女子高中生一样说‘天啊真的好好吃哦’这样的话。”

      他提到了小寺,宫治就不自觉地在心里做了更多对比:小寺又可爱,傻傻的好欺负,脾气和软乎乎的脸颊一样柔和,吃东西满脸幸福的样子特别有感染力……

      宫治不留情地吐槽:“你学女子高中生的口气说话有点变态。”

      “……以后别想我再帮你吃东西了!”

      .

      “那除了学业上的问题,他不是还约你去吃饭吗……哦你拒绝了……但是他明显就是不怀好意!”

      宫治已经换好鞋,把自己换下的鞋整齐地放到阶下,转头看才脱了一只鞋还在和手机那头掰扯的自家兄弟:“……我先去洗澡了。”

      原本总要和他抢洗澡顺序的宫侑这会儿随意地摆手,仍在和电话较劲:“你就是嫌我烦了……哈?!你再说一次试……哦,也行,那我要吃明太子拌饭……”

      算了,他兄弟这种恶人先告状,被稍微一哄又顺毛的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都习惯了——虽然还是十分不要脸,宫治心想。

      他先回房间找到自己的换洗衣物,进浴室冲洗干净之后坐进浴缸,工作了一天的疲劳逐渐凸显,但在温热微烫的浴汤中,酸软的感受慢慢缓减,伴随着身体上的压力被释放,大脑也开始放松下来。

      他不自觉地想到……小寺现在到哪里了?

      “唰”,浴室的拉门被打开,宫侑进来了,他虽然什么也没说,但表情明显是放松,甚至有些得意的。

      宫治:“和好了?”

      “和好?”宫侑明显不认同这种说法,将香波擦上头发后胡乱揉搓着泡沫,他得意地哼哼,“悠和我道歉了。”

      “啧。”宫治对铃木恨铁不成钢。

      宫侑冲洗干净也挤进浴缸,原本不算太大的浴缸挤了两个一米八以上的男性更显得逼仄起来,两人都缩手缩脚的。宫治正想抱怨他为什么不等自己泡完再进来,就听见他若有所思地开口:“治,我现在和悠没办法经常见面,会不会被别的男人趁虚而入?”

      没想到他的兄弟有一天居然也会有这样的担心?

      宫治回答:“你又没追到,只能算公平竞争。”

      “我怎么就是在追她了?!我是担心悠错过我这样完美的好男人……泡好了?”宫侑问站起来的人。

      “听不下去了。”宫治冷漠回答。

      “喂!什么意思!”

      宫治充耳不闻地径直打开拉门走到外间,动作利落地把来自兄弟的愤怒质问关在门后。他用干毛巾擦拭身上的水珠,草草地揉了两把头发,套上宽松的睡衣……

      宫侑仍有余气地拍打着水面,听见拉门打开的声音,抬头看自家兄弟站在门外,他问:“还有事?”

      宫治头上盖着的毛巾垂落,挡住了他的一半视野,他没有直视对方:“你……就这么喜欢悠吗?”

      “……”

      宫侑顿时憋红了脸:“我、我哪里喜欢她了你别胡说!

      “最多就一点点,肯定只有一点点!要不是因为……”

      “唰”的一声,拉门又被关上了。

      宫侑:“……”

      宫侑:“你有病吗?!”

      .

      “我有点羡慕他”,这是铃木与他们相识不久时说的话。

      宫氏双子从小形影不离,他们是兄弟,是队友,是对手,是彼此最为信任的人,他们可以毫无顾忌地把所有的负面情绪发泄在对方身上——如同是向自己发泄。

      但他们是不一样的。

      尽管他们长得一模一样,尽管所有人都默认他会像宫侑一样继续打排球,尽管他们是宫氏双子而不是宫侑与宫治,但他们不一样的。

      宫治从来不会觉得宫侑是这个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当然,宫侑也不会这么觉得。

      所以一向来更为冷静沉稳的宫治可以理解为什么铃木会说那句话。宫侑——他的兄弟,拥有滚烫热烈、耀眼夺目、纯粹执着到近乎偏执,如同无上锐利的双刃剑般的情感。

      那也许是只有性格乖张怪异而又无所畏惧的笨蛋才会拥有的东西。

      他大约也是羡慕自己的兄弟的。

      他偶尔也会有想要不顾一切地把理智全都交付给本能的冲动,去直视黑夜中爆发而出的耀目闪光、去触碰点燃蓬草的燎原大火、去感受席卷一切的狂烈风暴,声势浩大,轰轰烈烈。

      但他不是宫侑,他是宫治。

      .

      “治,刚回来吗?”宫女士睡前下楼,看到坐在餐桌边擦头发的宫治。

      “嗯,侑也回来了。”

      “好的,”宫女士到厨房倒水,“对了爸爸今天买了桃子你们自己拿……可能年纪大了,总会想起你们小时候,爷爷家种了桃子树,每次暑假去他那里都会带回来很多桃子。

      “早点休息,也和侑说一声。”她倒完水先回房间了。

      宫治拿出自己的手机,打开通讯录下拉,“小寺雪绘”四个字安静地躺在那里。他作为店长,有员工的通讯方式很正常,只是……只是没有通讯的理由。

      “你在看什么?”洗完澡的宫侑从他身侧凑过来。

      “没什么。”宫治从容不迫地收好手机,“爸爸买了桃子,要吃自己拿。”

      “哦,”宫侑去冰箱里找桃子,一边念叨着,“对了,爷爷家门口不是也种了一棵桃子树吗?小时候去爷爷家还能认领一个……”

      宫治有印象,在桃子尚且是青涩的小果子时,爷爷会在果柄上扎上写有他们名字的布条,最后在八月底成熟的时候把属于他们的那一个分给他们。

      然后在那个暑假,不论他怎么和他的兄弟一起上山下河,心里总会有一角会惦念着。

      它什么时候会落下呢?

      .

      “店长?店长!”

      宫治回过神:“嗯,怎么了鹤见?”

      “我要回去啦,刚才打招呼店长心不在焉的。”鹤见把他叫回神之后又道了一次别,向他挥挥手,走进夜色中。

      宫治关掉煮味噌汤的小炉子,今天的夜宵只准备了一人份——应该说除了小寺离开的第一天他做了两人份的食物以外,后面再也没有犯过同样的错。

      他莫名地想起高中时交往过,在二年级分班后因为后援会产生了误会导致分开的女生,误会解开后两个人却没有和好,那个女生质问他“你真的喜欢我吗”时,他莫名地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自然是喜欢的。

      但在对方的质疑下,他却无法说出口。大约是因为即使是百分之99的喜欢,也与百分之100是不一样的。

      小寺是他从幼稚园时期起就喜欢的女生的类型,这几个月相处下来他也能确认自己喜欢对方……可是他不知道是多喜欢。

      他觉得和小寺相处很舒服,喜欢她像小仓鼠一样腮帮子鼓鼓地吃东西,喜欢她被捉弄后窘迫气恼的羞愤表情,喜欢她眼睛弯弯地笑着叫他店长……但这样,是多喜欢呢?

      是非她不可吗?是不论当下,抑或是未来,都不会褪色的浓烈吗?

      是像他的兄弟一样,无所畏惧一往无前吗?

      如果有一天小寺问出了那个问题,他能回答对方吗?

      .

      将米饭盛到碗里,配菜有味噌汤、萝卜泥、木鱼花,不算丰盛但也不简陋,宫侑轻声说:“我开动了。”

      饭菜依然可口,但还是,和两个人一起吃饭不一样的。

      他大口地咀嚼着米饭与配菜,不时喝一口味噌汤。注意到店内日历上的日期,距离小寺出去旅行已经10天了,那她明天就要回来了……

      “店长!!”突然临街的窗口侧边跳出来一个人。

      “……咳咳咳咳咳。”

      小寺大惊失色,慌忙地从口袋里找纸巾:“对、对不起店长,我不知道你在吃东西,不是故意吓你的。”

      “咳咳,没事,咳。”宫治接过她的纸巾擦了擦嘴,心情一时朦胧缥缈,似乎没有实感。他又轻咳了两声才想起问,“今天就回来了吗?”

      “嗯,刚刚车路过的时候看到灯还亮着,就想先和店长打个招呼~”她说完才察觉到自己的行为有一点微妙。

      “欢迎回来。”宫治轻轻应声。

      “嘿嘿~”她下意识地傻笑,不一会儿又不好意思地挪开视线低头揉鼻子,踌躇着四处乱瞟,发现宫治一直没什么动静,才小心地看了他两眼,“店、店长你看着我干什么……”

      “你好像,”宫治眨了眨眼睛,“有点胖了。”

      “……不可能!”明明她去旅行还少了一顿宵夜,怎么可能长胖?!不过嘴上说得再坚定,她还是下意识地捏了捏自己的脸,难道是真的……然后听到了宫治的闷笑声。

      “店!长!!”

      宫治轻咳两声收敛笑意,他又好好地欣赏了一会儿对方气呼呼的表情:“吃布丁吗?”

      “……吃的。”又败在食物攻势上……她暗自捏自己腰上的软肉:小寺雪绘你能不能长点志气!!

      宫治就知道是这样的回答,早已站起身来,他从冰箱里拿出白天铃木回京都前送来的布丁,关门时他突然慢悠悠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店长?”

      “想起一个讨人厌的人。”宫治走回来,把布丁放在小寺面前,明明说自己想到了讨人厌的人,语调却轻松自然,“结果还是发现自己和他有点像。”

      “嗯?”她不太理解他的心路历程。

      宫治揉了一把她的脑袋:“快点吃吧。”

      “谢谢店长款待!”小寺乖乖地坐到边座上,双手合十,“我开动啦。”

      他微微垂眼看了她一会儿,嘴角慢慢勾起,声音轻轻的似是喟叹:“今天……”

      “店长你说什么?”

      “今天的风好大啊。”

      .

      “今天的风好大啊!”

      宫爷爷家,宫兄弟趴在窗户上看屋外院子里的果树被风吹得枝叶飘摇,不时还有风呼啸的“呜呜”声传来。

      果树上的桃子已经快要成熟了,他们月初到这里尚且青涩的果实已经慢慢吸吮着雨露成长,在日照下均匀地染上阳光的艳丽色彩,如今沉甸甸地悬于枝头,将细韧的树枝绷出一个满弓般的弧度。

      风吹起的时候,果实就要落下了。年幼的宫治有种莫名的预感。

      他无视了宫侑“你干嘛去”的叫声,自顾自地打开门跑到桃树下,仰头寻找属于他的那一个果实。

      他原本就经常观察它所在的位置,这次也很快找准了那个绑着红色布条的桃子,它随着狂风上下跳动,在枝头摇摇欲坠。宫治连忙拉起T恤的下摆,做出布兜的样子。

      树枝终于没有承受住果实的重量,轻轻的“嚓”声被淹没在枝叶摇动的簌簌声与风呜呜的啸叫之中。

      果实落下,掉在他拉起的衣摆之中。

      落袋为安。
note作者有话说
第9章 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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