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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命运的起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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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卯时的冬季,人间还将将有些光亮,我起身开始往自己身上裹衣服。
人间的冷与地府不同。地府的冷是冷到骨子里,无处不在的风,霸道又凌冽地从头顶钻进你的脚底,冻住你的经脉与血液,让你寸步难行毫无办法。而这人间的冷,也只有飘雪的冬季,黎明的风才会呼啸而过,浑浑噩噩的扑向你的脸庞与你亲密接触。
但凡人却能抵御住寒冷,棉衣穿上一层层,戴上毛茸茸的帽子,穿上毛茸茸的鞋袜,护住一切裸露的肌肤,再点上一盆烧得通红的银骨炭,温暖如春。
待我也像上述一切穿戴整齐,烧红了炭,就听到门口传来一句话,虽是打趣的话,我却不自觉上扬了嘴角。
她道:“小九儿越来越像个凡人了。”
我扭头看着星月穿着一簪花黛蓝轻纱裙,走路时裙摆就一飘一飘地,顿时感觉空气中的温度陡然下降了几度,不禁打了个冷颤。我赶忙往盆里加了两块炭,炭火发出噼啪的响声。
我反问道:“神仙就不冷吗?难道他们冬日来到凡间,也似小白这般穿着飘飘的仙裙薄纱?”
星月就不说话,眼尾却含上了一丝笑意,她走到我身边递过一杯柠枫花茶和一小盘米糕,又往火盆里丢了块小木头,火焰一下就吞噬干净,空旷的屋内竟然下一瞬就暖和起来。
星月身上有好闻的柠枫花的味道,虽香味淡雅,却闻之不忘。我坐在凳上晃荡着小腿,肚子就开始咕噜两声,我朝星月呲牙嘿嘿笑了一声,顺手抓起一块糕,没待细嚼就囫囵往下咽,差点没噎个半死,又赶紧吨吨喝了两大口茶。
这柠枫花也算是个名副其实的宝贝,半盏茶下去整个身子都暖了起来。我拍掉手上的糕渣,脱掉最外层的赤色锦缎暗纹袍随口问道:“小白,今天是我们来到凡间的第几日了?”
星月走到我身后开始给我梳发,我听她说:“三日。”
我努努嘴,无聊地抓起一缕发丝在手心里打着圈圈道:“那为何没有一人来找我?”
额前的几缕发丝已经被交叉编织起来,遂又被绑在耳后,星月拿起一只白玉流苏钗斜斜的插在我脑后,她道:“许是路途遥远?”
我点点头,却觉得这屋内越来越热,盆里的火苗还蹿得老高,我解开绢面小袄的排扣道:“好似越来越热了,小白你刚刚往盆里扔的什么木啊?”
发已经梳好,星月转到我眼前开始一笔一笔的为我画眉,听我问她,她便面无表情的轻飘飘地说:“柠枫树枝。”
我顿时坐不住了,眼睛睁的圆圆,眉毛也顺势抬高,结结巴巴的问到:“柠...柠枫树....树枝?可是我族内世代守护的柠枫树?”
因着我的一连串动作,星月笔下的眉尾便拉长到翼点,她挑了下眉,手里顿了下,从怀中拿着丝帕小心拭去,像是见我焦急的模样有些好笑,她眼角带了笑,又恢复如常态,轻轻地“嗯”了一声。
这下我是真坐不住了,我腾地站起来望着眼前的罪魁祸首气的面部扭曲:“星月!你!你怎可随意折那柠枫!这要让天帝知道,说不好我们黄泉一族小命可就不保了!”
我急得跳脚,可星月还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她仔细地贴着精挑细选的花钿,待贴好后她说:“我护着你。”
呵,我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就我们这点小法术还想对抗九重天?
正当我想和她详细分析一下我们是如何处于敌强我弱敌多我少的严峻形势的时候,却猛然瞥到星月嘴角一丝转瞬即逝的笑容,我愣了愣,旋即明白了她的小花招,又好气又好笑地质问她:“你骗我是不是!”
“没有没有。”她憋着笑摆摆手。
我施了法引出那段快烧完的木块,发现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树枝,再看星月早已闪到门扉处,开怀笑着打趣我:“只是一个小玩笑,没想到小九儿表情这么丰富。”
“好啊你星月,敢耍我。”
我撸起袖子要过去和她一决高下,殿门处两排金龙铃便发出悦耳的叮当声。我和星月望了对方一眼消失在了屋内,再次出现时就已经在大殿内了。
我从殿后走到殿前最高处,坐在了星月精挑细选的,看起来就很昂贵的椅子上,专注地看着殿下之人。
约莫弱冠之年的少年穿着一身月白狐裘,头发梳成高高的发髻,一顶鎏金红宝石发冠看起来价值不菲。他生着一副很好看的面容,浓密的剑眉高挺的鼻梁,一双微垂的眼眸被长密的睫毛半掩着,只是面色有些苍白,唇色也因此只是略淡的红色,好似身体欠佳。
还没等我开口他就先作了揖,说道:“在下黎川,此处可是幻梦阁?”
虽然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却如同流水轻缓顺流而下的轻响声那般舒心。我微微颔首,他轻咳了两声又问:“阁下可是这里的阁主?”
我亦点头。他微微抬头看了我一眼又立刻低下头,仿佛在思考着如何开口,我也不急就一直望着他,半晌他突然开了口问道:“阁主是什么愿望都能实现吗?”
看我又点点头,他就急迫地说:“我祈求......”
“等一下。”我及时的打断了他的话,说道:“既然你能来到此处,那说明我们之间还是有些渊源的,有些规矩我要提前告知你,免得到最后你又反悔。”
看他附和表示同意我缓缓道:“不管你所求为何事,无论事成与否,你都要留下一段故事。”
“一段故事?”他显然不解。
我道:“我会在合适的时候从你的记忆中拿走你最珍贵的那段记忆,这就是我要的故事,也就是你要付出的代价。”
“怎么拿?”他又问。
“这就是我的事了,你无需知道。”我从椅子上站起来往前迈了两步,离他更近了一些:“如果你同意,就将掌心之血滴入你左侧的灵石上,从此刻起,你的记忆将不再属于你自己。”
缩在衣袖里的双手不由得稍稍握起,毕竟这是一个听起来毫无公平可言的交易,虽然他受到指引来到这里,可他仍有拒绝的可能。
不过我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他几乎毫不犹豫的抽出腰侧的匕首,划破掌心滴入灵石,灵石亮起点点白光。
我又悄悄呼出一口气,坐回到椅子上:“那你想要的是何物?”
他往前踏了两步,语气有些急切地说:“我府上有一位......朋友,她得了重病,我找了许多郎中,也试了许多方子,可效果非常浅显,我想阁主救救她。”
我立刻自信满满,一口应了下来。
这事倒不难办,此次来人间我随身带了许多天帝给的丹药,好东西不要钱,不拿白不拿。再怎么说这些都是些灵药,救个凡人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我说:“可知是何病?”
他摇摇头:“不知....所有郎中都....看不出来。”
意料之中。
我起身朝他点了一下头交代道:“你先行一步,我取了药箱立刻到你府中。”
他便又作了揖,留下一个住址,一脸欣喜的离开了。
我回到房中翻出紫金檀木盒,将一木盒的药全部装到衣袖里,和星月闪身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这是一座位置偏僻的小别院,四下望去都没什么行人,我们敲了敲门说明来意,竟是黎川开了门。
他见我来到显得尤为欣喜,慌忙开始作揖:“阁主真是神人,来得如此之快,您快给瞧瞧。”
见他疑惑的望了望星月,我瞎扯道:“这位是白姑娘,我阁中最好的医士,起死回生她最拿手。”
星月瞄了我一眼,只得微笑着点点头。黎川便又作揖问好,欣喜更甚。
这小院花草树木一应俱全,我们跟着黎川绕过几处亭台,又穿过两个假山小溪流,虽说是冬季,松柏腊梅依旧挺拔傲立,小池塘内的水流竟是从地底涌出的温泉,一时之间竟有种恍若来到春日的感觉。
顺着走廊拐来拐去来到一处小轩旁,高处挂一牌匾,“静轩”二字用金色烫在上方。一丫鬟模样的小姑娘端着一碗黑褐色的汤药走来,黎川便仔细地接过碗,走了进去。
静轩有一处偏窗,我和星月倚着窗棂往里看去,刚刚好看到里屋的床榻,一位面色苍白的女子正双目紧阖躺在榻上,黎川轻声唤了她几句,却没有丝毫回应。他用小勺盛起一勺煎好的药,放在嘴边吹了吹,小心的喂给她,汤药马上就全数从嘴角流下,他又慌忙拿出手帕轻柔地擦拭。桌旁还放着几碗已经冷掉的药汤,大概都如此种情况一般,未服入分毫。
我没学过岐黄之术,也不懂得望闻问切,但刚刚路过小厨房时,草药特有的甘苦味便充盈鼻尖,我往屋内瞧了瞧,见那屋里堆满了各种草药与补品,其中不乏价格昂贵的药材,如若这些都救不了这姑娘的性命,那确实有些棘手。我和星月快步踏进屋内,一进屋就闻到了刺鼻的草药味,我皱了皱眉头。
刚刚离得远些,看得不是很清楚,这下我细细看来,眉头又皱在了一起。
她的唇色没有一丝血色,可以用惨白来形容,毫不夸张的说,这和地府里那些魂魄没有一丝区别。最重要的是她身上的生气就像一层薄纱,稀薄的几乎看不见。
凡人或许看不到,但我常年在地府,见过多少孤魂野鬼,自然知道这生气对活人的意义。要是一个人的生气全无,怕是真真没多少时日了。
我望向星月,她走上前开始诊脉,却见她蹙了蹙眉,轻轻“咦”了一声。
“怎么了?”我忙问。
星月望了望黎川,他一愣,旋即立马心下了然地退了出去。屋内就剩我们仨,星月手中便翻了两个颇为复杂的法诀,快速点在那姑娘的手腕与额头上,紧接着一大股黑色的气体急匆破体而出,转瞬即散了。
我面色沉了下去,心里无比震惊。
这是一团魔气,且在体内待了有些时日了,人间的医士确实看不出也诊断不了。魔气日日侵入身心,蚕食着心神,只怕再晚些,魔气与躯体融为一体,便是我和星月也难以应对了。
我从檀木盒里拿出一颗红褐色丹药,指尖便开始露出淡淡的黄色。星月拉了拉我的衣袖摇了摇头:“救不了了。”
“我知道。”我勾了勾她的手,笑了笑。金黄的丹药慢慢飞升到床榻的上方,遂又化作点点金色光亮进入床上之人的体内。只得片刻,那姑娘的呼吸就平缓下来,面色也开始有些泛红,生气也开始浓郁起来。
一直以来,人妖仙三界,一直处于井水不犯河水的平衡中。不知多少年前,魔气的存在惊动了九重天,魔界大肆崛起,却从未现世。如今突然出现在人间,只怕是又会有怎样的波谲云诡。
不知这涉世未深的姑娘又是什么身份,竟落得此变故,我重重叹了口气轻轻退出门去,快至门槛处,我听身后传来几声梦呓,好似一个人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