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不会抓你》九九一十八

1、胡家青雨

　　“捡到你的那天，十里青山飘着如烟细雨，我们便决定唤你青雨，冠以族姓‘胡’......”男人的声音低沉而悦耳，带着历经逝世的沧桑。
　　忽然间，汽车猛地一个急刹车，将胡青雨从梦中甩出来，他睁开惺忪的双眼，还有些分不清东西南北，仿佛还置身于狭小木屋的低矮床榻上小憩，只是往窗外看一眼，十里大山已被高楼大厦取代，里间的飞鸟游鱼也变成了行车游人。
　　这里便是G市么？窗外独属于大都市的景色狭隘而精致，胡青雨微微垂下眼帘，挡住眼中淡淡的失落，虽说离开家时说得掷地有声，但才半天他就开始想念十里大山里自家破旧的小木屋了，俗话说得好，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
　　经过长达十多小时的旅程，这辆来自十八线小县城的长途巴士终于到达了车站，略显破旧的巴士颤颤巍巍驶进落客点，在一众大包小包的旅客中，那个浑身散发着冷清拒人气息、仿若修竹般挺拔的身影就显得格外引人注目，兼之他穿着一身复古的红色长袍，唇红齿白，半长的黑发自然束在身后，像是古时的翩翩公子破开时光而来。
　　下车时，胡青雨不悦地扫视一圈，那过于冷锐的目光成功逼退了一波路人的好奇心，但不一会一道道灼热的目光又重新黏回到他身上。
　　这些人类，是没见过妖怪吗？胡青雨忍不住吐槽一句，接着把自己噎住了，大多数人类确实不知道妖怪的存在，并且，他也注意到自己这一身衣服在这有多么显眼。
　　不过此时他还没察觉到，显眼的不仅仅是他的衣服而已。
　　无奈，这身衣服是他唯有的两套之一，另一套是他平日练功劳作时穿的，本想穿套新衣服迎接新生活，怎知引来了这么多麻烦，早知不如穿那套旧衣衫。
　　胡青雨长叹一口气，躲到宽大的柱子后借柱身挡住自己的存在，他忍不住摸了摸脑袋和屁股，那些人类过于热烈的目光让他不时怀疑自己是不是把耳朵和尾巴露了出来，虽说打十二岁起他就没再犯过这么低级的错误。
　　不过另一个家伙就难说了，想起那写作好兄弟，读作死对头的存在，胡青雨忍不住冷笑一声，那家伙也该到G市了吧，依他的智商，怕不是第一天就露出马脚被遣返回去，这场比试实在是没有悬念！！！
　　还有...小拾儿，想起最疼爱的弟弟，胡青雨冷淡的神色露出一丝温柔，快有三个月没见了，不知小拾儿有长高些没？
　　在胡青雨沉思间，一道高大的身影悄无声息地从侧面靠近，一只手缓缓落在他肩膀上，在红色的衣袍上打下一片阴影。
　　在快碰到时，电光火石间，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掌斜斜探出，死死抓住那只手。
　　“谁？”胡青雨冷冷问道，那双狭长漂亮的狐狸眼眼角上挑，微微眯起瞪着来人，淡粉的薄唇抿起一个戒备的弧度。
　　来人明显是一个人类男子，他已经不算矮了，在人类的计量标注中，也有近一米八的高度，然而这个人类竟比他高了快两个头，虎背熊腰的，一身腱子肉，身上穿着不合身的西装，他的长相还算帅气，可惜此时被龇牙咧嘴的表情破坏得一干二净。
　　想起此行来的目的，胡青雨自然而然地放松了手上的力度，只是眼睛仍警觉地追随着男子，男子收回手时，上面已被捏出一个青黑色的手印。
　　易天禾，也就是人类男子，不爽地啧了一声，心里对胡青雨的印象分直线下降，不愧是山里出来的散妖，真够无礼的，不过这家伙的力量是不是强得有些过分了，要知道他的力量在他们协会里也算是中上，刚刚竟然轻易被眼前的妖制服住，还留下这么明显一片伤痕。
　　他默默在脑海中过了一遍胡青雨的资料，今年26岁，来自隐锋山，嘶，这个地名有点耳熟，最近似乎出了好几个通过考试的散妖。
　　等级...E级？易天禾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胡青雨，神色越发凝重，这妖长相异常俊美，真人与资料上的照片简直是判若两人，要知道，妖怪化形后外表的美貌程度一般是跟实力成正比的，没记错的话，妖界新生儿的平均等级都有E级，更不要说成年妖，眼前这妖，单凭刚刚那股力量，评级应该都不止E级。
　　何况，这世间哪来那么多巧合和意外？多年的经验告诉他这里似乎有不对劲，但易天禾没有轻举妄动，他回复了懒洋洋的样子，靠在柱子上，打了个哈欠：“我的名字叫易天禾，是一个人类。”
　　眼前人类的态度很奇怪，那眼神，似乎已经将他看透，而且这名字，他好像在哪听过，于是胡青雨忍不住追问了一句，“然后？”
　　“我来自妖协。”
　　胡青雨眼皮一跳，一股不好的感觉漫上心头。
　　“是你的监察者。”男子的语气中带上几分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
　　监察者？！！胡青雨猛地睁大眼睛，那段藏在合格通知书角落的文字被重新揪出来，‘监察者将会与合格者一同前往妖协进行初步登记’，他光记着要去妖协登记，完全忘记还有监察者这回事了。
　　监察者顾名思义将会对考察期的妖进行监督考察，不合格的妖一律要被吊销准入证，遣返原地。
　　看着易天禾手上青黑色的印子，胡青雨尴尬地干咳两声，“原来是监察者...大人。”
　　看着眼前妖算是软化的态度，易天禾的心情终于愉悦起来，他不容抗拒地握起胡青雨的手，摇了两下，脸上露出恶鬼般的笑容，“胡青雨？对吧？”
　　那笑容明晃晃地说着，现在知道错已经晚了，胡青雨不开心地捏着随身带的小布包袱，怎么感觉自己的处境并没有比死对头好多少？

　　妖协，全称妖怪管理协会。妖族自诞生以来，曾在洪荒时期风光一时，但随着灵气逐渐枯竭，如今仅依靠着天道降下的一丝机缘艰难生存在夹缝中，为了不冲突到如今的气运之族——人族，幸存的大妖们自发组成了这个组织，将人界中的妖统一管理起来，还模仿人类制定了对应的守则和考试，准许部分妖在人类世界进行合法活动，人类高层对他们愿意接手这烂摊子自然鼓掌欢迎。
　　简单说来，只有通过考试的妖才能进入人类世界活动，在人类世界游走的妖必须遵守守则，违者将受到妖协的制裁。
　　对于部分方外散妖而言，他们甚至连今夕何夕都不了解，而那些略有了解现今社会规则、又因与外界脱节太久的散妖，往往容易在与人类相处过程中露出马脚或破坏规则，所以妖协专门针对散妖制定了一系列监察者制度，凡散妖进入人类世界活动第一年，有义务接受妖协的监控，定时向监察者汇报行踪，无条件接受监察者调查。
　　最重要的是，凡监察期被评为不合格的妖，考试证书自动作废，要知道，为了通过那劳什子的考试，胡青雨自动自发地啃了一年多的资料，比小时候老头子拎着剑逼他背书还认真。
　　有那么一刹那，胡青雨盯着易天禾宽厚的后背，心中闪过数个未来可能发生的场景，如果这人类真有可能因为私人恩怨给他穿小鞋，他要不要先下手为强呢？毕竟那种考试，他真的不愿意经历第二遍。
　　易天禾在前面领路，忽感后颈一阵凉意，他警惕地朝后方看了一眼，刚好捕捉到那双一闪而过的兽化瞳孔和堪堪收回的尖利犬齿，这妖...这妖肯定不是柔弱无助、弱小可欺的E级小妖，看来他很有必要好好调查下这件事。
　　胡青雨不知道，他不经意的举动让自己上了监察者的黑名单。
　　去妖协的路上，一人一妖间一路无话，易天禾领着胡青雨上了车，那是一辆黑色的奥迪，车身干净得能当反光镜，看得出来主人经常为它做日常护理。
　　胡青雨修长的指尖拂过汽车墨般的漆面，抽离时带着一丝不舍，以后，他也一定有机会买辆自己的车的，到时候要把爷爷奶奶还有弟弟们都带出来。
　　奥迪穿过繁华的中心城区，来到位于G市西边的老城区，G市是C国一线大城市，即便是老城区，也居住着数量相当的人类。
　　在这条不知名的大路上，尽头是一个干净的花坛，花坛里只栽种着一颗参天大榕树，神奇的是，当车子绕过花坛时，以树为界似乎将左右分成了两个世界，左边是低矮破旧的老房子，偶见老人慢悠悠地在坑洼的路上散步，右边是崭新现代的摩天大楼，地上铺着沥青里面，整齐地规划着停车场和出入口，从大楼的落地玻璃窗中可看见里面人来人往，颇为忙碌。
　　这便是G市的妖怪管理协会吗？
　　来不及惊叹妖协的气派，胡青雨跟着易天禾穿过一楼宽广的办事大厅，搭乘电梯上到20楼，这层楼比起楼下要安静许多，偶尔走过的人身上的气势都很足，看上去就不好惹。
　　一人一妖走进一间挂着‘监察一队’牌子的办公室，里面摆着风格各异的六张桌子，有些杂乱，但有人气多了。
　　易天禾走到起其中一张桌子后坐下，对着电脑啪塔啪塔敲了一通，然后从桌底拖出一箱东西塞到胡青雨怀里，还不待他看清箱子的容物，就推着他往门外走，语气里满是敷衍，“新妖福利看活动指南，不懂的地方看活动指南，手机里有我的电话，没事不要给我打电话，有事更不要给我打电话，对了，你会用手机的吧。”
　　看着易天禾略带怀疑的眼神，胡青雨沉默地点点头，下一秒红色的木门便‘啪’地被甩上。
　　外边胡青雨抱着箱子面无表情地跟木门对视了几秒，这就是传说中的穿小鞋吗？
　　幸亏易天禾没把事情做绝，回忆着他说的那几句话，胡青雨翻了翻箱子，里面东西不多，有一本一本厚厚的书，应该就是所谓的活动指南，一张小卡片是他的身份卡，还有一台黑色的手机，是最常见那种智能机。
　　长长的走廊每隔一段路放置着长椅，胡青雨干脆找了个位置，捧着活动指南静静看了起来，欲速则不达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指南里专门有一个章节是讲新妖福利的，新进社会的妖可申请三个月的免费住宿，三个月后若还要住在宿舍里要按市场价缴纳房租；妖协免费向每妖配备一台手机，可连接人类世界的网络和妖界的网络，除了头三个月外，通讯费用需要自己缴纳；同时，新妖还能向协会申请劳动派遣，协会会根据新妖拥有的技能安排对应工作。
　　至于其他的社会指导、就职培训之类的福利被胡青雨一一略过，免费住宿只有三个月，一长串的指导培训下来，免费住宿的时间早被消耗光了，何况期间的餐饮费还得自备。
　　胡青雨摸了摸包袱里仅有的几张票子，决定还是直接申请劳动派遣。
　　接着，他拿出身份卡，端详了一番，这张小卡片表面看起来跟人类身份证一样，当然也拥有身份证的一应用途，但当用上妖力审视时，能见到它隐藏的另一面，上书着相应妖的年龄种族信息，只见卡片上本该是大头照的地方印着一只骄傲地仰着下巴、尾巴蓬松的赤色小狐狸，细长的眼睛像带着不谙世事的漠然，直直盯视着镜头外的人，种族信息一栏写着‘赤狐’二字。
　　最后是那台黑色的手机，作为人类几乎是最具代表性的工具，胡青雨自然早早关注过，虽然他家穷得一台手机都没有，但通过若干渠道，他已经了解了大致使用方法。
　　手机没有上锁，胡青雨轻易地打开了操作界面，第一件事就是在通讯录里输入两个联系方式，一个是家里的固话，还有一个是小拾儿的手机号码。
　　加上易天禾的，空荡荡的界面上只有少得可怜的三个联系人，胡青雨的内心却很满足，这是他最珍贵的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