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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捡了只猫【二】 ...

  •   深秋的午后即便挂着艳阳也没有升起灼人的热度,明媚的光打在瓷砖上,只给宽阔的屋子增了几分亮。

      元川家空寂已久的二层别墅迎来一位新住户。

      “喝水。”
      他用不甚温和的平静语气召唤着正在走廊上小心翼翼巡视的白猫,对方听见声音,迈开尚且没能恢复的脆弱四肢一颠一颠地挪到那人站着的楼梯下,脖子上的塑料圈跟着左右晃荡,绷带包裹的腰身细得只手可握。

      被镂空楼梯遮挡的角落里一片昏暗,它瞪着硕大的蓝眼看了看冷漠的新主人,谨慎地走进漆黑的阴影下,试探着舔了舔没什么滋味的纯净水。

      元川见他喝了半天才停下来,仿佛刚从沙漠回来的难民,伸手摸上乱糟糟的头顶,低声说:“要吃饭吗?”

      “喵。”

      医生说这小东西几天里几乎没怎么正经地进过食,全靠注射吊着几口气,要不是实在怕他把自己饿死,理应还需要继续住院观察。

      他站直身从新买的一大堆宠物用品的袋子里拿出医生推荐的食物,倒进随手从碗架上抽出的宽口扁碗中,放回到水碗的旁边。

      白猫对着他又细声细气地“喵”了一句,支撑着羸弱的身子凑到碗边狼吞虎咽起来,彻底坐实难民的形象。

      元川随意地靠站在一旁的墙壁边,隔着几步远轻声问:“之前被人欺负了吗?”

      它从硕大的碗中抬起头,吃得胡子上都挂着残渣,像是在回应对方的问题一般,奶滋滋地“喵”着。

      “嗯,吃吧,不烦你了。”语言不通,元川以为小家伙嫌弃他影响人家吃饭,几步走到玄关拎过一大堆东西送到厨房整理。

      白猫定定地望着主人高壮的背影,粉嫩的舌头舔上胡须,眼中闪过不合物种的波澜和几分似有若无的悲伤。

      它在外面游荡了太久,久到记忆混乱意识模糊,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拖着濒死的身躯走进这处熟悉的小区,它还以为自己会再死一次,彻底失去见到这人的机会。

      久违地吃饱喝足,它忍着身上强烈的刺痛窝进泛着陌生气息的小垫子,眼下它疲惫不堪,根本没心思循着本能标记气味,连不舒服的脖圈都能忽略,骨缝里都散发着终于得偿所愿的放松,满心只想狠狠睡上一觉。

      隐约间似乎听到大门开启关闭的声音,但它实在太困,没能去门口查看,再睁开眼是被屋子里刺鼻的烟味呛醒的。

      小猫睡了长久以来最舒服的一觉,一起身却全身疼痛难忍,像是一直紧绷的各处零件猛地松懈下来,争先恐后地释放过载的信号,它在窝边踉跄一下,硬着头皮嗅着烟草气走到沙发脚下。

      元川嘴角叼着烟,眼眶挂着不寻常的红,他低头看看脚边的小东西,含糊道:“醒了?”

      “喵。”

      他瞧着脏兮兮的小猫,只伸手敷衍地顺了几下毛便不再关注,转而继续对着半满的烟灰缸和不久前送货上门的大束鲜花空无地一口口抽着烟。

      “喵。”小猫得不到主人的注意力,徒劳地连叫几声,用爪子勾了勾进前的裤腿,仍是没有回应,本就水汪汪的眼珠变得更加委屈,它一屁股坐在地上,两只前爪不安地踩动几下,探出肉垫按了按主人的脚踝。

      “饿了?”元川按灭只剩一截的烟头,瞟了一眼喵喵不断的家庭新成员,想起医生交代的少食多餐,站起身去给它添饭。

      “喵喵。”身后的小病号迈动小腿连声叫着,元川只当他饿狠了等不及,利落地填上易消化的猫粮,始终没有多分过去一丝关注。

      白猫坐在饭碗边细声软叫,分明只想让对方摸摸自己,却根本传达不出去。它眼底噙着泪泡,凑到元川脚边蹭了蹭,却被脖子上碍事的伊丽莎白圈拌得站不稳。

      “乖。”元川修长的手指擦过它被修剪得斑驳的毛发,怕碰到刚结痂的伤口,只随便摸了几下相对完好的耳根。

      “我出去一趟,自己在家老实待着。”也不管小宠物听不听得懂,他沉声嘱咐完便拿着桌上的花拎起沙发上的外套出了门。

      空荡荡的屋子残留着挥之不去的烟,几分钟后,在寂静中荡起落寞的一声“喵”叫。

      元川开车来到了自己最讨厌的地方——城郊的墓地,讨厌到每次来这都会心焦得难受,胸□□似被筑满水泥,呼吸都泛着滞涩。
      每年只来一次,却足够他难受一整年。

      他目不斜视地穿过一列列墓碑,直接站定在闭着眼都能找到的黑色石碑前。

      宋昱。

      墓碑上刻着这个简单的名字。
      照片上的少年扬着灿烂的笑,双眼清透干净,仿佛一片正在闪耀不息的星河。

      元川将大束雪白的桔梗放到碑台上,双手插着兜,静静地望着好似在与自己对视的眸子。

      宋昱是个与众不同的孩子,对于元川来说更是意义特殊。

      高一的时候元川的妈妈带着他去了趟医院,探望她从小玩到大的闺蜜——一位濒临死亡的母亲。

      元川自小接触过那位阿姨许多次,也知道阿姨家的孩子是个十分不一样的小弟弟,小弟弟的心智永远留在小学的烂漫年纪,一辈子单纯,一辈子天真。

      病床上的阿姨见到青春期里处处耀眼夺目的元川,笑意温柔半开玩笑地说:“阿昱以后就麻烦我们无所不能的川哥多多照顾了。”他们两人在同一所学校,一个高中部,一个初中部。

      一边的少年宋昱听了,高兴地坐直身子,只当妈妈是和从前一样夸赞哥哥,冲着元川笑道:“川哥对阿昱很好。”

      元川和宋昱玩过很多次,每次都是哄孩子似的哄着对方,也不知是不是被病榻边对方那弯活泼无知的笑刺中了心,元川第一次对这个弟弟生出异常浓烈的怜悯心绪,其中还夹杂着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别样心思,像是一个懵懂的骑士,只以为自己是在尽职的守护他的小王子。

      于是,以往偶尔的关注在那次见面后变成日常不间断的照顾,高中部的新生校草经常去初中部找那个智力明显有问题的学生,开学不过一个月便已经成为全校上下人尽皆知的事。

      短短半年,宋昱对元川的依赖几乎到了不可分割的地步,无论什么大事小情,嘴边必定缀着“川哥”两个字。

      ——这个川哥肯定喜欢,我要带给他吃。
      ——不会,阿昱看不懂,但川哥肯定看得懂。
      ——川哥跑步得了冠军!川哥得了冠军!
      ——妈妈怎么哭了呢?阿昱会很好的,阿昱有川哥啊。

      在阿姨过世后,从来都挂着笑容的宋昱顶着红肿的眼,哭得浑身发抖,老老实实地窝在元川怀里,懵懂又止不住悲伤地说:“阿昱知道妈妈走了,他们都骗我,我知道再也没有妈妈了,阿昱会没有川哥吗?”
      元川被他哭得心脏疼,却只能强装成熟稳重地轻声哄:“不会的,川哥一直在,阿昱不会没有川哥。”

      最终,却是川哥先失去了阿昱。

      想到自己匆匆赶回国后费劲力气见到的尸体,元川恨恨地咬紧牙关,伸手轻触石头上那张被时光定格的脸颊,低声说:“阿昱不怕。”
      川哥给你讨回来。

      宋成是个不配做父亲的人,元川觉得他甚至不配做人。
      自从阿姨生了这个他口中的“智障儿子”后,半辈子上进较真的宋成就对这对母子失去耐心,爱答不理偶尔关心,要不是有利益关联,他绝对会直接离婚,甚至在阿姨去世时宋成的第一反应都是烦躁,烦宋昱这个令他丢脸的、拿不出手的累赘。

      没了一直牵扯的前妻,宋成把外面的另一个见不得光的儿子宋世远带回家,正大光明地倾心培养,放任那个垃圾报复性地折磨看似什么也不懂的宋昱。

      宋昱不敢说,看个恐怖卡通图片都睡不着觉的人,被宋世远连打带骂的威胁糊住了嘴,他怕这个突如其来的亲人会真的如他所说,直接把自己弄死。

      宋世远刻意虐待对方衣物遮蔽的地方,宋昱外露的皮肤一直维持着白嫩光洁的模样,以至于直到人死了,元川都不知道他受了长达四个月的折磨。

      出事那天元川正在回国的飞机上,被夺走手机的宋昱打不出一通求救电话,他也压根不知道自己一心护着的弟弟被宋世远恶劣地关在狭窄的储物室里。

      宋昱最害怕狭窄闭塞的空间,他会应激到说不出话发不出声,身体冷汗遍布迅速脱力,虽然在母亲和元川的极力保护下他一直没什么机会体验最严重的状况,但在宋世远的助推中,他感受到了。

      最严重的状况,他会受不了逼仄的屋子里无尽压迫和窒息,慌不择路地打开唯一的逃脱口——墙上那扇几乎没怎么开过的窄小窗子,然后跳下去。

      9楼,任何人都不会有生存的余地。

      宋成为了保住唯一正常的儿子,运作一番后将宋昱身上一处处淤青和烫伤捂得严严实实,一口咬定是意外事故,借着孩子智力有问题的铁打事实,将这个谎遮掩得天衣无缝。

      但元川却非要撕开那层皮,他是死都不会相信前一天还笑嘻嘻跟自己视频卖萌的人,会突然想不开。借着家里的优势,他硬是突破层层阻碍亲眼见到了宋昱冰凉惨烈的身体。

      那之后,夺目优秀的元川一夜大变,变得阴沉冷漠,除了学习和必要的活动几乎见不到他的身影,似是突然遁入背后的阴影中,连笑模样都甚少流露。
      大学毕业后他就像脱了束缚的疯狗一样死死咬着宋成父子,只要他们有丝毫的破绽,都将成为他愉悦自己神经的引子,犹如斗兽台上享受虐杀的冷血观众,一边加大见血的筹码,一边从容又冷淡地笑着。

      前一段时间他终于找到宋世远无法填补的漏洞,将人送进他该进的地方,虽然罪名不是元川最理想的,但不妨碍结果是他想看到的。

      现在他好整以暇地将矛头缓缓对准宋成,像是个不紧不慢的死神,一点点戳着他的脊梁骨,说不准何时又会在何处落下手中的镰刀。

      宋成被他折磨得焦虑难安,仿佛困在小盒子中的白鼠,连挣扎的空间都没有,好在手头有个非他不可的项目引得金主纷纷出面,替他抗住片刻的威胁。但他也清楚,项目一旦结束,等着他的便会是那个疯子铺天盖地的报复。

      他不明白,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傻子罢了,一个口头上的朋友罢了,怎么就能让那人患上这么严重的“狂犬病”,又怎么会给自己带来这么大的余威。

      别人不知道,但元川却清楚得很。
      大家都说宋昱傻,不懂事不记事,就是一块干干净净永远写不上字的白板,但某些时候,宋昱却比任何人都要清醒。

      ——阿昱能做川哥的老婆吗?像电影里那样。
      ——什么?
      ——阿昱想做川哥的老婆。
      ——阿昱知道……什么是老婆吗?
      ——川哥是不是觉得阿昱傻?阿昱是傻,大家都说我傻,但我就是想做川哥的老婆。我知道是什么意思。

      宋昱委屈巴巴的声音和半撅起的嘴唇至今都血淋淋地刻在元川的胸口。
      他的阿昱不傻,他的阿昱什么都知道。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捡了只猫【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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