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欧几何》春日柨

1、对视

　　陈柯到仁中医院的时候是下午三四点。
　　“您好，请问陈之衡先生在几号房。”
　　......
　　陈柯从小就不喜欢来医院，他不喜欢医院的味道。
　　小时候生病了，陈之衡先生要带他去医院他死活不肯去， 往地上这么一赖，又哭又叫的，喊着：“我不去医院！我不去！”
　　陈柯现在想想还觉得自己那时候好笑。
　　所以陈柯从小到大都很少来医院，小时候只要不是什么大病，陈之衡都能在家自行处理，这么多年来，陈之衡早就把一些家用药背的一清二楚了，什么药治什么，什么时候吃，忌口什么，他比谁都透彻。
　　后来陈柯成年在外省上了大学，不回家也不常和家里人联系了，他不住学校宿舍，自己在外租了个房子，要是生了什么病，除非真的难受的要死了，不然他都不会去医院的，就自己倒杯热水放床头，然后钻进被子里，承受着自己体内免疫系统和病毒的不懈斗争。

　　陈柯从一进医院，眉头就没舒展过。
　　路上走太急了，忘记把口罩带上了。
　　一到病房区，那种药物参杂着消毒水的刺鼻气味愈发浓烈。
　　他的眉头更皱了。

　　陈之衡住的是双人件病房，他是靠外的床，两张床之间隔着一块蓝色的帘子。
　　陈柯刚打开病房的门，先入眼帘的就是这张蓝色的帘子。
　　帘子把靠里的那张床挡的严严实实，根本看不见有没有人。

　　“你怎么来了？”躺在床上的人说道，他面色苍白，但语气中的硬朗之气却丝毫不减，只是多出了一种沙哑的质感，他头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几根白发，虽说不多却格外扎眼。
　　“不欢迎的话我可以现在就走。”陈柯不客气的说，脸上面无表情。
　　“上了个大学也没变多少，说句话还是跟吃了炸·药包似的。”陈之衡手撑着床往床头坐了坐，陈柯把枕头靠在床头，陈之衡坐起来，腰靠在枕头上。
　　“学校放暑假，回来的路上阿原给我打电话说你病了，正好经过医院就顺道过来了。”陈柯说。
　　阿原是陈柯发小兼邻居，初中高中一直在一个学校，初中是隔壁班，高中的时候有幸分到一个班。
　　陈之衡点点头，说：“来也不知道给我带点东西。”
　　陈柯把手往他面前一摊，说：“给钱。”
　　陈之衡朝着某人的手上去就是一巴掌，说：“给个屁，给我倒壶水去。”
　　陈柯走到床头的柜子上，拿起了柜子上的水壶，眼神无意间往帘子那边看了一眼。
　　帘子拉过了头，后面留着一道小缝。
　　陈柯就是通过这道小缝看见对面的人的。
　　就这道小缝看过去，只能看见那人的眼睛，那人眼睛闭着，眼底还有淡淡的黑眼圈，可能是因为他皮肤偏冷白吧，所以即使黑眼圈再淡，还是可以看出来。
　　陈柯也没看多久，就是无意中瞟到了而已，好巧不巧，就在这不到五秒的“偷看”中，那人睁开了眼，正好对上陈柯的视线。
　　在那一瞬，陈柯脑子空白了一会，可能是因为尴尬吧。
　　眨巴了两下眼睛，低下头拿起水壶就往外走，水壶还拿不稳，第一次拿起来的时候差点摔了。

　　陈柯倒水的时候还在回味这件事。
　　真就尴尬死了，有种偷看被发现的感觉。
　　不对啊，我没偷看啊。
　　但你刚刚的行为在人家眼里确实就是偷看啊。
　　没事，反正都是男的。

　　陈柯倒完水往病房走，陈之衡的病房在尽头，离倒水的地方有一段距离。
　　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一下，陈柯拿起来一看，是阿原给他发的微信，陈柯几分钟没回他的信息就开始表情包刷屏了。
　　陈柯左手自然下垂拿着水壶，右手给阿原回语音。
　　陈柯：你有病吧。
　　他边低头看着手机，边往病房的方向走。
　　阿原给他回的文字。
　　阿原：【你活了！】
　　阿原：【你看班级群了吗？】
　　陈柯：我退了。
　　阿原：......
　　阿原：【下周高中同学聚会，去吗？】
　　陈柯：不去，不熟。
　　阿原：【......好歹三年同学一场】
　　陈柯：你是不是收别人钱了。
　　阿原：【怎么可能！咱俩谁跟谁啊】
　　陈柯：【微信转账】
　　阿原：【已收款】
　　阿原：【就高中咱班英语课代表，记得吗？】
　　阿原：【高二还给你送过情书，结果你看都不看直接扔的那个，信封上还贴了个布朗熊小贴纸那个】
　　阿原：【她拜托我约的你】
　　陈柯：......咱俩谁跟谁啊。
　　陈柯被阿原干的这缺德事整笑了。
　　内姑娘怎么想的，找阿原办事，那这件事基本就凉了三分之二了。
　　在陈柯低头看阿原发来的缺德信息，就差把人家姑娘照片发过来的时候，他浑然不知，正有一个走路摇摇晃晃，脑子晕乎乎的人朝自己直面而来。
　　当陈柯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手上水壶里的水已经撒到人家手上了。
　　陈柯连忙低头道歉，再抬起头的时候，愣了一秒。
　　那人比自己矮一点，但用不着低头看，两人眼神对视的时候，陈柯看见了他眼底淡淡的黑眼圈。
　　这人真就冷白皮，脸脖子手臂都白的要命。
　　陈柯这一次才发现，他的眼珠是深褐色的。
　　那人也不说话，只是淡淡的看了陈柯一眼，从他的眼里看不出来他是什么情绪。
　　他只是看了陈柯一眼，便偏身走了。

　　陈柯回到病房的时候，那张蓝色的帘子已经被打开了，被子胡乱的散在床上，床旁边的杆子上挂着药水包，药水包下面连着管子，管子下接着细细的针头，针头垂在杆子旁边，还在滴着水珠。
　　“那位病友走了？”陈柯问。
　　“嗯，急急忙忙就跑出去了，可能有什么事儿吧。”陈之衡正在闭目养神。
　　陈柯看了眼他床尾上的名牌，但发现上面是空的。
　　奇怪，怎么会这样呢？
　　“医生允许他出去的吗？”陈柯问。
　　“不知道啊，之前也没见过。”

　　陈柯带着疑惑的心情走到了护士站。
　　“您好，请问……”
　　陈柯话还没说完，就被不远处的吵闹声打断了。
　　几位护士把一个人拦在了病房外，其中一位胖胖的护士姐姐说：“先生请你冷静一下。”
　　那位先生就是陈柯要找的人。
　　那人神色看似淡定，但他泛红的眼角不断的向外呈现着他的慌张。
　　他好像意识到了自己行为的荒唐，对那位护士说：“不好意思，给你们填麻烦了。”

　　那是陈柯第一次在他眼睛里看出一些情绪，是失落和羞愧。

　　护士小姐可能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就道歉，眨巴了几下眼睛，说：“那个，您刚刚是想找人吗？”
　　他停顿了一会儿，说：“请问有没有一个叫傅远荇的人来过？远方的远，草字头的荇。”
　　“傅远荇是吗？我帮您找找看有没有相关记录。”护士姐姐说完就往护士站的方向走，让刚刚正要和陈柯说话的那位护士姐姐找一下。
　　那位护士姐姐摇摇头，示意没有。
　　他没有跟过来，在差不多三四米远的地方呆着。
　　陈柯第三次和这个人对视，还是那种熟悉冷淡。
　　“不好意思啊先生，没有。”护士姐姐对他说。
　　他对护士姐姐淡淡一笑，微微点头示意感谢，说：“那麻烦了，打扰，谢谢。”
　　他的笑容很轻，感觉好像就是微微提了下嘴角，但却让人觉得格外真诚。
　　他整个人都仿佛透露着一股轻微的易碎的气质。

　　另一位护士姐姐问那位胖胖的护士姐姐发生了什么。
　　她回答道：“刚刚那位先生，好像很着急找什么人似的，连开了几件病房的门，我在804给病人换药，他突然就进来了，还挺紧张的，脸色苍白喘着粗气跟我说什么找人，什么车祸乱七八糟的。”
　　提问的护士姐姐点点头，又问道：“他是我们医院病人吗？”
　　“应该不是吧，穿的也不是我们医院的病号服。”
　　护士姐姐好像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微微转身面向陈柯，抱歉的说：“不好意思啊先生，您刚刚要问什么吗？”
　　陈柯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说：“没事了，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