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猪伎》宋樊姑娘

51、第 51 章

　　姐姐的心情飘起来了，飘下了楼，又飘走了。等到黄昏时分，姐姐果然回来，像是吃了蜜一般，嘴巴一直笑着。我问，“咱们该去找酒了吧？”

　　姐姐点头说，“走吧。”

　　我好奇地问，“你去找青林谈什么事情了？”

　　“也没谈什么事情，给店里的各种酒起名字呢。说了你也不明白。”

　　眼里有了青林，倒看不起我来，真应该让映山过来，吐出些肮脏话来埋汰姐姐。

　　刚出城，天色便开始暗了起来。也许是巫山巷每天夜里都太热闹了，现在我竟然有点忐忑，风也凉飕飕的，全是不安的气氛。

　　身后突然一声叫喊，“白姑娘！”

　　让我吓了一跳，转身看原来是青林，一身牙白的圆领套衫，腰间一根青色的绳子随手系着，什么都没挂上。姐姐客气地笑，“公子这个时候出城干嘛？”

　　“刚刚准备出去买几本书，准备晚上睡前看看。正巧碰到姑娘出城，想到天色已晚，便过来问问白姑娘，这个时点出去干什么？最近城里总是有些不着边际的荒野妖鬼故事，姑娘还是小心为妙。”

　　想必还是那死在牡丹坊的顾公子的往事，都这么久了，传到现在，各种说法层出不穷，什么恶鬼俯身、邪祟催命，我觉得好笑，看来人的想象力还是无穷，都花在茶余饭后的舌根上了。

　　还没等姐姐回答，我先说，“我们去找酒去。”

　　“找什么酒？”

　　姐姐说，“自然是为了胥境轩，找乔婆替海棠阁买来的酒。她不肯说，我们只能自己找了。”

　　青林虽然不明白这逻辑，但也回答道，“既然是找胥境轩的酒，那我也当出一份力，夜色已晚，不如我陪着姑娘们去，也好保护你们。”

　　真是多管闲事。他一路相随，姐姐就不好施展法术。不然挑个没人地方，踩上朵云彩，刹那间就找到了那把黑油伞所在的酒乡。

　　我好不爽快地说，“你还没我一半宽呢，还保护我们？要是猛兽来了，只怕还应该是我挡在前面。”青林提起手中的灯笼，嘴角噙着笑说，“就算我比不上珠姑娘伟岸，可是这夜晚的事，自古分为阴阳两说。这荒郊夜魅的邪恶，怕的是阳气，倒不是力气，所以我在的话，终究等抵挡些。就算我拼不过力气，给两位姑娘掌个灯总是好的吧？”
　　我和姐姐两手空空，一路上只顾沿路寻着蓝光色的脚印，竟忘了要带一盏灯笼。我偷偷在袖口造了一阵风，吹灭了青林手中的灯笼。

　　这下四周又黑起来，我说，“公子不是说自己是男子，阳气旺吗？怎么连灯都灭了。”

　　青林嘟囔了句，“这是哪来的风？竟没一点征兆。”

　　姐姐恶狠狠地盯了我一下，说，“兴许是一只猪路过，放了个屁吹灭的。”

　　青林说，“也不是吧。这时哪来的猪跑在城外？”姐姐哼了一声说，“那些不识好歹等着被屠夫架上砧板，好不容易逃出来的猪吧。”

　　青林笑笑不再跟话，姐姐从袖中变戏法一般给了火种，又点上了灯笼，于是三个人继续赶路。姐姐似乎想到什么，嘴巴不清闲，挑起刺来了，“公子刚刚说如果是找胥境轩的酒，才和我们一道出行保护。如果我们不是找胥境轩的酒，公子就当路过打个招呼是吗？”

　　青林也知道姐姐这话的目的，回答说，“我是个笨人，看到姑娘要出城，便想着要一路同行照顾，只不过又不能白白地贴上去，担心让姑娘觉得我有什么不轨之心，所以第一个句话便想着劝姑娘不要出去，这样便可以顺理成章地送回海棠阁。可姑娘说要去找酒，这十有八九肯定是为了胥境轩的生意，这更让我有缘同行了。”

　　姐姐问，“公子不怕夜路危险？”

　　“虽说夜路危险，可是此前我在那崆峒山中待过数年，最喜欢的就是夜傍时分，天地都安静下来，整个心绪似乎更加自由，但凡白日有的焦躁不安，也瞬间化为乌有，所以能有机会和姑娘一同夜游，倒也是一件赏心悦事。”

　　姐姐偷偷用手捅了我一下说，“这下你又多余了。”

　　我听得堵着慌，故意问，“公子刚刚说十有八九是胥境轩的生意，可如果我们偏偏不为了这事，那你怎么办？”

　　青林憨憨地说，“那只能没皮没脸地赖在后面，斯抬斯敬地一路跟着向行了。”

　　这话姐姐更满意了，憋着一脸幸福的笑。

　　顺着那地上蓝光的脚印，这是一条绕过灵峰山的路，穿过一片泥泞沼泽，在一众小山和荒郊野岭之间，四周缠绕着枯木和一片凋零。几只找不到窝的乌鸦乱飞，发出乖张的叫声，在此处无人的深夜，甚是吓人，如果是岩桂，估计要让童公子一路抱着她闭着眼才能放心通过，如果是映山，那只能可怜她那瘦弱的表哥费劲全身力气抱起这尊胖佛。

　　我问姐姐，“这是路吗？这比崆峒山的路还荒凉。”

　　青林问，“珠姑娘也去过崆峒山？白姑娘那日去了我知道，应该是听了南石的话过去的。难道你们之前就去过吗？我怎么不曾遇见？“

　　姐姐又瞪了我一眼，想来我再多言姐姐就会把我的嘴直接撕下来了。

　　姐姐编了个答案，“以前我和妹妹跟着一个师傅学医药，所以偶尔也会去崆峒山采药，但是因为那里时常有妖精出没，后来我们便不敢再去了。”

　　“原来如此。”青林果然笨，随便骗就骗住了，“我也在那遇到过妖怪，不过倒觉得有趣。”

　　姐姐问，“怎么说呢？”

　　“有个妖怪时常来找我聊天，总是变成一块石头坐在我那田埂旁，还时常将我煮好的饭菜偷去吃了，每次都溜得特别快，一转眼就不见了。有一次我问她，你是个什么妖精，怎么能吃那么多？她说，倒不是我要吃，是我在修行的姐姐胃口大，吃得多。”

　　姐姐第三次恶狠狠地盯着我。我满眼委屈，我又不知道他是青林，不然我直接把他五花大绑地送到你洞口，还和他说那么多废话干嘛。

　　姐姐笑着说，“也许你碰到的是一只猪妖，一直奸懒馋滑的猪妖。”

　　青林说，“那时候我时常在想，那个来找我的妖精，她姐姐该是什么模样？因为从不露面，我总是幻想那是个天仙。”

　　我对姐姐说，“既然你说青林公子碰到的是猪妖，那她姐姐一定是猪妖皇后吧。”

　　姐姐悄悄在我腰上用力一掐，疼得我差点喊出来，想不到姐姐现在瘦下来了，可是那力度还是锋不可挡。

　　青林摇头说，“后来我住进了石洞里，听说此前就是那天仙修养的地方。里面从陈设到味道，十分的清雅别致，此人定是气质非凡、秀而不媚，又有着十足的气派。”

　　我出道难题，“那你觉得和我姐姐比，谁更气派呢？”

　　青林挠了头说，“我也不知道那里住着的是不是为天仙，毕竟没有见过，怕是冒然地评论一番，反而辱没了白姑娘。”

　　巫山巷姑娘的精巧是猜测男人的心思，而青林的精巧在于一份清新俊逸的贴心。

　　突然一声乌鸦的叫声打断了这番对话，像是提醒我们不要说话，要留意四周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险。

　　又走了两步，青林又问，“白姑娘，珠姑娘，为什么咱们要走一条无人之路来寻酒呢？”

　　我才想到，青林是凡人，看不到地上的蓝色脚印。姐姐想了想，解释说，“那是我妹妹嗅觉灵敏，像一头猪似的。这一路都是靠着她寻着那酒的味道，来的，如果公子要怪这路崎岖，就骂她好了。”

　　青林看出姐姐在玩笑，说，“可是不是狗的嗅觉才好嘛，怎么又成猪了？”

　　一时半伙我竟看不出到底是谁在骂我，我不敢踢姐姐，只能踢青林一脚。这一脚下去，我才反应过来犯了大忌。果然姐姐的毒手又伸向了我的腰，今晚回海棠阁，一定要找映山帮我检查下我腰上的淤青到底有多少。

　　姐姐说，“这里的气息太奇怪了。”

　　青林问，“为什么？”

　　又是一声乌鸦叫声，姐姐害怕地抓住青林的手说，“像是一个躲在深山老林的秘密。”

　　姐姐妖魔鬼怪都不害怕的人，竟然还装起了胆小，为了男人，真是不要脸。海棠阁里好的不学，映山、岩桂众人在男人面前撒娇的技能倒比划得游刃有余。

　　渐渐车的印记多了起来，路边开始闪现青色的荧光。像说书人嘴里的鬼火。仔细一看，果然是一片寂静的坟包。四周是荒废乱堆的枯木，没有一点生命的迹象。还有些四处乱放的棺材，想来有些年份了，有的已经腐烂不堪，也不知道是谁的坟被刨过了，还是谁死后遭受了诅咒。

　　我拉着姐姐问，“什么人会住在这里？会不会不是人？”

　　青林问，“我看这里鬼魅的很。要不然咱们还是回去吧，这里不像是产酒的地方。”

　　姐姐说，“酒香不怕巷子深。就算是虎穴之地，为了胥境轩的生意，我也要找到。”

　　青林问我，“珠姑娘，你闻到的酒的味道是从这里传来的吗？”

　　我无奈，只能装出嗅嗅的动作，还差点发出猪鼾声，然后点点头，表示肯定。

　　仔细看这些坟包，却都是废弃之地，有的上面连名字都被岁月抹去了痕迹，没有香火，也没有任何人的气息，那个黑油伞为何挑这么一条路回去？我不好直说，只问，“怎么这么多坟？却好像没人来过。”

　　姐姐握紧我的手说，“这都是多少年的墓地了，这里想必几十年也没人来过了。“

　　我悬着一颗心跟着姐姐走着，姐姐跟着青林，我不知道青林是真的不怕，还是像巫山巷姑娘们口中的男人，即使畏首畏尾，在女人面前也要装作胆量过人。穿过那一片坟包，露出了一个村庄，似乎有了点生气，成了提心吊胆的长夜漫漫终于喘了口人气。姐姐说，“这里看上去是未亡之地。”

　　青林说，“看样子珠姑娘的嗅觉果然可靠。这里一片幽静，想来是有好东西的地方。”

　　我哼了一声，真是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相比于刚刚一路走过的荒凉。在这里，夜色已然来临，整个村庄像是笼罩上一层层大雾，各家各户开始亮起了灯，中间穿插着一条老街，居然慢慢热闹起来，成了一家家店铺，有的沸腾起了火锅，有的飘出袅袅大烟的味道，有的变成了浴堂。但是奇怪的是，各家各户的外头都放置着几口棺材，基本上都是陈旧的，有的还将棺材盖拆了，改造成走廊的顶，或者成了一艘船，靠在屋舍旁边。

　　我嘟囔一句，“这什么采观村，我看叫棺材村才对。”

　　姐姐说，“采观倒过来不就是棺材。”

　　我这才明白这名字的由来，不禁又打了个冷战。街上开始人头攒动，都是年迈花甲的老人们，却像是将死一般，有的三两结伴，有的彼此搀扶，似乎一阵大风吹过，这里又将成为一片墓地。但细细看来，这些老人都有点生气，完全打破了刚刚路过的死寂印象，是一片意料之外的热闹。

　　好生奇怪的地方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