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嬿婉传》红药生

7、剖心之语

　　乾隆十一年，富察皇后诞下七阿哥，我入宫时看到那孩子，果然还是胎里不足，容颜显得苍白瘦弱，身体也略显不足，看着不是长久之相。

　　联想到也许不久之后，这孩子的早夭也许会让本就产后孱弱的皇后生无可恋。回到王府，我屏退了身边的宫人，想与永璜说些梯己话。我告诉永璜，皇后和七阿哥看着实在不好，恐怕无法久活。宫中有皇子的妃嫔有嘉妃、纯妃和愉嫔，这些庶母自然都会为了自己的孩子考虑，到时候没有嫡子，而你这个有郡王之位长子就会是他们的眼中钉。

　　永璜先是愣了一会儿，而后眼神有些难言的忧郁，可能是想起了他早逝的生母。其他的弟弟都有母亲照拂，而自己却经历过被乳母欺负的童年。他脑子不笨，自然明白我的意思，我还是忧心他着了嘉妃的道，索性还是点明了：“我当时还是宫女时，听说嘉妃身边有极擅饮食相生相克的宫女，若是她给你的吃食，还是要小心些。”

　　永璜眼眶泛红了，竟有些咬牙切齿的说道：“嬿婉，你说我额娘当年是不是就是死于这些深宫妇人的毒害，才会一尸两命的。”

　　我抱住他，轻声和他说：“如果不能让仇敌一击致命，就要极致的忍耐，让她们不知道你的仇恨和计划，人前用孝顺佐证自己的贤明。”

　　北风卷着碎雪扑在紫禁城的琉璃瓦上时，痘疫便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那病邪最是凶戾，专挑孩童下手，七阿哥本就体弱，像是被寒风摧折的嫩芽，竟也没能躲过这一劫。

　　养心殿的药气飘了半座宫城，连廊下的宫灯都像是蒙上了一层愁云。那孩子原本粉雕玉琢的小脸，很快便布满了红肿的痘疹，往日清亮如秋水的眼睛，也只剩下痛苦的迷蒙。皇后衣不解带地守在长春宫，珠钗散乱了也顾不得理，只是一遍遍地抚摸着七阿哥滚烫的额头，喃喃地向菩萨祈祷。

　　可那痘疫凶戾得很，任皇后用尽心力，七阿哥的高热还是一日重过一日。小小的身躯蜷在锦被里，呼吸像风中残烛般微弱，那些鲜红的痘疹密密麻麻爬满了他的颈项，连哭出声的力气都渐渐没了。皇后抱着他时，那痛是顺着血脉往心里钻的，比针扎在自己身上还要难熬。

　　七阿哥终究是没能熬过那个最冷的雪夜。三更梆子响过，长春宫的哭声突然撕心裂肺地涌出来，像被寒风扯碎的绸缎。皇后抱着七阿哥渐渐冰冷的身子，发间的簪子跌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可她像是没听见。旁人要去扶，她却死死抱着不肯撒手，眼泪淌在孩子的脸上。

　　之后的日子，长春宫像是被冰雪冻住了。皇后不再梳妆，发髻松松挽着，原本丰腴的脸颊迅速垮下去，露出清晰的骨相。她常常坐在七阿哥的摇篮边，一坐便是一天，眼神空得能盛下整座紫禁城的风雪。

　　太医来诊脉，总说皇后是忧思过度，开的方子堆了半桌，却一剂也没用。她像是把自己的魂魄，连同七阿哥一起埋进了那抔黄土里，剩下的躯壳，不过是照着日子走罢了。

　　消息传到郡王府时，永璜正在书房临摹心经。笔尖一顿，墨滴在宣纸上晕开个黑点。他捏着笔的手指微微发白 —— 富察皇后，那个他始终怀疑与额娘之死有关的女人，此刻正承受着丧子之痛。

　　我端着参茶进去时，正见他望着窗外的枯树出神。“王爷，” 我将茶盏放在案上，“此刻不是计较旧怨的时候。”

　　他沉默良久，将笔搁在笔山上：“你说得对。”

　　第二日，他便先去养心殿替皇上分忧，又去长春宫跪在皇后榻前，说了许多宽心的话。他脸上的哀戚那样真切，谁也看不出半分作假。皇后枯槁的脸上淌下几滴泪来，拉着他的手说了句 “好孩子”。

　　回府的马车上，永璜闭目靠在车壁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你说，这是不是报应？” 他忽然低声问。

　　我握住他冰凉的手：“王爷此刻尽孝，是为了郡王府，过往恩怨，暂且搁一搁吧。”

　　车窗外的宫墙一闪而过，朱红的颜色在雪地里格外刺目。永璜睁开眼时，眸中已没了半分波澜：“我知道。”

　　有些仇，不能急。有些忍，是为了将来能站得更稳。这紫禁城的风雪，从来都只饶过懂得藏锋的人。

　　每天，永璜都会定时前往皇后宫探望富察皇后，询问她的身体状况。他亲自为皇后熬制补药，以期能够有所帮助。他体贴地关心着她的健康，不遗余力地尽自己的孝道之责。富察皇后每次见到永璜时，都难以掩饰内心的痛苦和悲伤，她对早逝的儿子抱有深深的遗憾和愧疚，这种情感无法轻易地被抹去。

　　在长夜的孤寂中，富察皇后的思绪回到了往日的岁月。她回忆起二阿哥幼时的天真笑容，他那双清澈明亮的眸子，像是流转着晶莹的星辰。然而，命运却对他如此残酷，二阿哥因喘症早夭，七阿哥也染痘早逝。

　　皇后想起自己守在病床前的日子，尽管付出了一切，但最终却无法挽回孩子们的生命。她深深地懊悔自己的无能和无力，为何无法保护自己亲生的孩子。在富察皇后的内心深处，对永璜的猜疑和怨恨也逐渐消散。她明白，无论是永璜还是自己，都经历了失去至亲的痛苦，都背负着无尽的伤痛，她开始更加理解和体谅永璜孩提时没有母亲照顾的痛苦。

　　一天，当富察皇后再次见到永璜时，她即使在病中，也面含端庄的微笑着对他说：“永璜，谢谢你一直以来的孝顺。若你母妃还在，看到你这般懂事，也会很欣慰吧。”

　　永璜看着富察皇后病弱的身躯，虽仍有心防，但也出于怜悯温柔地说道：“皇额娘，您的凤体是最重要的，您的安康对皇阿玛来说比一切都更重要。儿臣会一直守在您身边，尽儿臣的力量来照顾您。”

　　富察皇后早已没了生活下去的动力，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她缓缓说道，“当年你母妃是我的陪嫁进了王府，娴贵妃和你皇阿玛交了心，我不得不防备。因你母妃美貌，便扶持她拉拢圣心，没想到她竟比我先有了身孕。”

　　皇后讲起这些，突然有些气不顺，咳喘了起来，富察皇后的声音透露着一丝疲惫和悔意。她继续说道：“当得知她怀有你时，我内心充满了复杂的情绪。虽然我尽力压制自己的嫉妒，但心中的种子却无法摆脱，因此对她心存芥蒂。”

　　永璜静静地听着，他没有打断富察皇后的话语。

　　富察皇后继续道，言语间有些许悔意：“当年，本宫并没有料到这一切会演变成如此悲剧。本宫是富察氏的女儿，身份尊贵，却无法控制自己的嫉妒之情。你母妃生下你之后再次有孕，我便疏于照料，结果她竟因难产母子俱亡。”

　　永璜听着眼眶不禁湿润。他知道母妃的离世，也许和皇后有关，但听到皇后亲口承认自己的疏忽和过错，他内心的伤痛又被触动了一次。

　　他表情里中带着悲凉，双眼早已经红了，但极力克制住情绪，但声音还是哽咽了，“皇额娘，过去的事情无法改变，您不必再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