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身楼》一江灰

18、斧头之嫁1

　　她们嫁给了谁？
　　现实是，方小芹嫁给同学，印岚嫁给仇家，秦彤嫁给准干部，美钰待嫁技工，蒋琼年底嫁给大夫，丁洁嫁给孤苦伶仃的小流氓。
　　唯凤儿仍琢磨该不该嫁，丁洁于左，正华侍右，嫁给他，是被左边女人逼的，走投无路，属逼婚。
　　除凤儿外，女人们一致认为嫁给了爱情，在双方关系中，几乎排除来自家庭和环境的干扰，一切自己说了算，为自由恋爱而骄傲。
　　凤儿在心里冷哼，终于没把不屑表露，她觉得她们都嫁给了错觉，爱情像天生的瞎子，女人因爱而盲，男人引势利导，哄她们上了床，总有一天自己会兑现特殊天分，嫁给本性。
　　“过去，没几个女人得到自己想要的婚姻，不是被逼，就是被骗，或被强占，徒留深闺哀怨、高墙悲鸣，现在呢，男女平等，真正的爱情时代。”蒋琼靠着李春江，满眼散发着幸福，如依在坚如磐石的爱情之畔，憧憬彼岸的繁花之春。
　　“琼儿说的好，我们女人只嫁爱情！”产后发胖的印岚仍大嗓门，白净得有些不真实。
　　“为爱情时代，干杯！”正华举杯，群杯呼应，随后揽住凤儿，像搀住一朵流云，生怕它从指间溜走。
　　单梁替丁洁续茶，似笑非笑：“有一天奶奶对我说，她嫁给了一把斧头，一嫁40年，直到那斧头掉在山里，再也找不到了，当时我诧异，奶奶你又开玩笑，她严肃地说，你个龟孙子，我不嫁斧头，哪来的你这把小斧头。”
　　大伙哈哈乐，又觉得不对劲，他好长时间不提奶奶了，于是都瞧丁洁。
　　“奶奶还说什么了？”她有滋有味地看单梁，满脸天真，像听龙门阵的小姑娘。
　　“小洁，你不知道，善良在编，原来总编故事骗我们，善良，看你怎么编。”美钰干脆支起下巴。
　　“你的样子像当年的我，我托着腮说，奶奶编故事呢，我要听。”单梁抬手扇扇丁洁眼前的烟雾，“奶奶说，你小时候，我栽什么树，你砍什么树，跟你斧头爷爷一个鬼样，他成天忙着砍老天爷留下的树。”
　　“爷爷在林海雪原当伐木工？”秦彤插嘴。
　　“奶奶说，爷爷对树不感兴趣，树砍了，就扔那了，有的人家劈了当柴……”丁洁右手伸进衣服挠单梁后背，他说，“好舒服。”
　　蒋琼瞪起吃惊的眼睛，印岚打死不相信的表情，凤儿拨打丁洁的手。
　　“肯定是练功夫，像《冰川天女》里的大侠一样。”李虹捂着鼻子。
　　“你被梁大侠练神经了。”单梁示意小芹倒酒，“奶奶又说，爷爷只对树根感兴趣，挑剔，一般的树看不上，要那种长得七扭八拐或者稀有的树，刨一棵树根，要挖一两天，挖开后，用斧头剁去须，剁来剁去，剁到奶奶家附近的山上去了，结果……。”
　　“结果奶奶撞上了正剁树根的爷爷？”丁洁暂停亲昵。
　　“结果是，打猪草的奶奶撞了树干上的斧头，撞伤了右腿胫骨，疼得直打滚，大骂砍脑壳的，爷爷终于从洞里惊醒出来。”单梁朝小芹点头称谢，搂住丁洁。
　　“于是奶奶嫁给了爷爷？”秦彤问。
　　“没这么简单。”单梁喝口酒，“得看医生，幸亏奶奶家有头小毛驴，爷爷说斧头闯了祸，费用算他的，交通费报销，毛驴算他雇的，于是，驮着奶奶颠了几十里山路，骨头还没医，骨头架子又给抖散了，奶奶哼哼一路，骂得沿途麻雀、斑鸠不安生，挨到镇上，大夫敷药包扎，又抓了几副汤药，说伤蛮重，最好原地将息两天，大夫医了骨，也等于帮奶奶复原了身上的骨头，到爷爷家一住，就是一辈子，有了我爸，有了我这把小斧头。”
　　“爷爷家是地主呗？”丁洁咬他耳朵。
　　“奶奶说，不管爷爷是什么，有什么，怎么看都不顺眼，奇了怪了，瞧爷爷的根雕，怎么瞧怎么顺眼，慢慢地爱屋及乌，对撞断骨头的斧头有了好感，说上面有铁匠凿的印章，特别称手，斧刃月牙状，铮亮铮亮的，斧把是核桃木的，雕了飞禽走兽，它陪爷爷一路砍，砍出方园几百里。”单梁摇手示意别插话，“我小时候，就拿它砍奶奶种的树，手腕粗的小树，两斧就断，把奶奶惹急了，把我拖到山上，逼着我砍9棵树，比海碗粗的，砍倒一棵，满手打泡，砍第二棵，手疼得钻心，于是再也不砍奶奶的树了。”
　　“斧头世家，那你应该学根雕。”宁硕偷乐，觉得他们听得太安静。
　　“奶奶说找男人，其实是找男人的手艺，能把树根弄成仙啊神的，这人不缺心眼，手艺也稀罕，总比满山挖黄姜、打猪草强，嫁给谁，反正生娃娃，两眼一闭，身子一摊，就从了，该生的生，该过的过，没啥讲究。一晃40年过去，爷爷终于被报复，死在树林里，悬案，那斧头给人捡走了。”单梁见大家迷茫。
　　“你画图，找铁匠再打一把，就供墙上，清明给它烧香，当供爷爷了。”丁洁似乎听明白了。
　　“主意好，善良画图，我负责打。”李虹跟单梁碰杯，“车间有炉，什么都能化。”
　　“打完供你家里，以为你是李逵后代呢。”单梁正色道，“我是想说，奶奶嫁给了传统，在那个年代，传统代表一切，讲缘分，缘分是什么玩意？是等和认命，斧头伤到奶奶，成了缘，养伤时，由讨厌变成接受，有了分。缘是一个万能的东西，说不通了，就稀里糊涂地冠以缘，鼓励人处于被动。也有人把缘分升华成爱情，归根结底，在情感方面，我们依然传统，不管时代进步多少，发生怎样的巨变，但人的本质没变，你们呢都是当代的奶奶，嫁给了手艺。”
　　“死善良，你就睁眼说瞎话吧！小洁，让他跪搓衣板。”秦彤朝单梁泼碗底啤酒。
　　“我老公既然这么说，一定有道理。”丁洁一副冥想样。
　　单梁往嘴里扔颗花生米：“在座的哪毕业的？”
　　大家回答：技校。
　　单梁抚摸丁洁的腰：“技校干啥的？培养年轻人掌握技术，就两样，电和钳，是什么玩意？在过去就叫手艺，用来挣钱养家糊口的，一技在手，吃喝不愁，刻章的、弹棉花的、打家具的，全是传统手艺，有了手艺，就会有女人，男人成家立业，随着时代变化，只不过叫法越来越好听，我们叫技工，往上叫技师，再往上，工程师。”
　　“不懂你啥意思。”美钰喝口闷酒。
　　单梁冲她招招手，“李虹读技校前，修电视、修钟表，不算手艺，没有资格认可，起初你家就坚决反对，黄了好长一段时间。”
　　“谁不吵不闹？爸妈自有他们的道理。”美钰跟印岚碰杯。
　　“听他说，我听出一点眉目了。”李虹连忙抚肩安慰。
　　“我们聚这，一半人参加招干考试，一半人因招干而高兴，聚得比别的时候都齐，因为重视手艺升级，有望转成带手艺的干部，嫁给干部，好听，八级电工，手艺再好，养一堆娃娃，也只是工人，关键是工人并不领导一切。”单梁端起茶杯喂丁洁。
　　“呵呵，你领导什么，我们不知道，只知道小洁领导你。”小芹扭身跟印岚嘀咕，两人嘿嘿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