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平凡》长安居公子

1、第 1 章

　　……

　　“小宗老师，肺部术后胸腔积液具体怎么治疗呢？”于子柔拿着笔记薄和笔一脸的认真。
　　“这个呢，还是需要根据胸腔积液发生的原因来具体判断。如果为肺部肿瘤手术所引起的术后胸腔积液，短期内不会发生胸膜转移，需要根据B超提示胸腔……”宗明远详细的给她一一讲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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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画风突然一转。
　　“呀！”一声尖叫。
　　“怎么啦？”
　　黑漆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楼道里，宗明远用力跺了跺脚，感应灯立即亮了，然后他看见于子柔紧紧抓着他的胳膊头埋进他怀里，整个身体颤抖着：
　　“怎么了？你怕黑？”
　　“嗯嗯！”似是感觉周围亮了，她才敢睁眼小心翼翼的放开他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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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她眼睁睁的看着宗明远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她伸出手去，可是却怎么也抓不上他，然后眼前一片黑暗……
　　“明远！！！”
　　于子柔一个骨碌从床上坐起来，手紧抓着被子，满头是汗。已经五天了，每个凌晨的三四点，她都会被相同的梦惊醒。
　　“明远，你能不能……能不能下次在我梦里出现……让我好好看看你？”哽咽着，于子柔神情痛楚，两手抓狂的蹂躏着头发，鼻尖冒出的汗和眼角的泪汇到一起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床头柜上那盏昏黄的台灯自宗明远走后每晚从入睡一直亮到天亮……
　　早晨不到七点，于子柔给孩子们烫好奶粉，两个奶瓶，一个180毫升是平平的，另一个150毫升是安安的，谁让哥哥比妹妹胖那些许呢，当然吃的必然也多些。
　　每次看着兄妹俩咣当咣当砸吧着小嘴，不一会儿功夫就喝光了奶瓶里的奶时，于子柔就特别心满意足，平平和安安是她现在生活的全部、唯一的希望，她总会蹲在两个孩子面前竖起大拇指，告诉他们“你们是爸爸妈妈最棒的宝贝儿！”然后在每次临上班之前用力的亲亲他们肉嘟嘟的小脸蛋儿，所有事情交代给婆婆后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快五个月了，看起来好像所有一切又井然有序的开始了，可于子柔清楚，她的世界里永远不会再井然有序了……
　　当武汉2020年1月23号封城那天起，似乎就注定了爱人宗明远踏上了不归路，也注定了她和他曲终人散，繁华落尽的那一场空……
　　看着这条重复走了无数遍的街道，相同的人相同的景致，却再也没有相同的心境了，眼前突然一晃……
　　“小柔，我很奇怪你那么怕黑，怎么就有胆量上手术台呢？”
　　“那还不是有你在吗，你，就像阳光一样无处不在，我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傻瓜，这怎么能一样呢！”宗明远摸摸她的头顶，一脸宠溺，如果以后偶尔他没有及时出现，她要该怎么办呢？
　　从她当宗明远的实习生开始，他就是于子柔心中独一无二的“老师”，尤其是他穿上手术衣，沉着冷静的在手术台上拿着止血钳为病人牵引缝线的时候，那一刻会让她觉得他比医学院里那些个站在讲台上只讲理论大道理的大教授们更有魅力。而她是他手把手带出来的最优秀的学生。一年之后，她成绩斐然，表现卓越，基本专业考核通过，成了他的助教、医院里的住院医师。两个人工作中默契相当，渐渐的宗明远对这个像跟屁虫一样每天粘着自己的女孩越来越欣赏和喜欢了。
　　两年后，俩人不光成了胸外科同事，也成了一家人。
　　日子安适如常；他们和所有平凡的医务工作者一样，尽职尽责的在自己岗位上废寝忘食、事必躬亲；在医学专业领域上同学习、共进步，努力成就更好的自己……用“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形容他们一点不为过，俩人还成了单位同事们嘴里公认的伉俪情深的一对年轻夫妻。
　　可是，如果能一直这样岁月静好该多好啊……
　　“小柔，这是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我是党员，赶赴前线首当其冲是我的责任与义务。”宗明远义不容辞的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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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年的除夕夜，注定是个不平凡的一夜。当全中国人民都在自己家里看着春晚，吃着香喷喷年夜饭，享受着全家团聚的其乐融融时，我们祖国第一批白衣天使却穿上了特殊的作战服，备好了“生命前行”的行囊，有的甚至连和亲人面儿都没见就直接从医院出发了。
　　而宗明远是医院里第一批就报名要去驰援武汉的，可院方当时方考虑到他爱人于子柔2月中旬就要生产，需要他亲自照顾才没有批准。可这来势汹汹的新冠肺炎如同一颗定时炸弹，时不时就轰炸一下，局势越来越严重，武汉需要更多医护工作者前往支援。所以这第二批医疗队，必须得有他。宗明远把父母从老家接了过来，他安顿好了一切，只剩下做于子柔的思想工作了，那晚，他陪她躺在床上，握着她的手：
　　“小柔，你说我们将来是两个儿子还是两个女儿呢？”
　　“为什么都是儿子或都是女儿呢，说不定还是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呢！”于子柔温柔的摸着自己像高山一样的肚子笑着说。
　　“嗯嗯，也对，如果真是龙凤胎，那女孩一定要像我，男孩像你。”
　　“为什么？”
　　“老人不都说，男孩像妈女孩像爸，这娃娃可就有福气得很呐！”
　　“是吗！可是我觉得只要我们在一起就是福气。”
　　宗明远一听立马坐起来，他耳朵趴在她肚子上，肚里的两个小家伙又开始踢腾恶作剧了：
　　“你们两个小家伙儿，不许再这么欺负我老婆了，乖乖听妈妈的话，好不好？”宗明远对着肚皮轻声呵斥。
　　好神奇！他刚一说完里面一下子就安静了，两个宝乖极了！
　　“嗨，你将来绝对是个厉害的爸爸，你瞧你这一声给他俩吓的！动都不敢动了。”
　　“哈哈，娘胎里都这么听话，长大绝对不得了，我的孩子就要这么懂事识大体。”
　　“你说给他们取个什么名字好呢？”于子柔问他。
　　宗明远思忖了半晌：
　　“这个我得好好想想……想好了告诉你。”
　　宗明远神色一收，坐到于子柔对面，边帮她按摩脚心边说到：
　　“小柔，这次院里第二批驰援湖北的医疗队我报名了。”
　　“为什么？”于子柔脸上的笑意消失了。
　　“你看啊，你下周预产期，爸妈他们我都接过来，生的那天有他们陪你照顾你，我也放心。不过，现在全国的疫情十万火急，停一秒都是在扼杀生命，我们都是一线医生，专业技术这块儿，绝没什么问题，而且这个节骨眼儿上，我们怎么能眼睁睁看着那么多人因此而丧命，你说呢？”他目光灼灼的看着她。
　　于子柔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事态的严重，她想如果不是因为自己身体原因，估计她也早已申请上战场了，可是，她心里总是有种隐隐的不安，毕竟这次疫情并不容乐观，最近电视上、微博里、报纸到处宣传报道新冠肺炎的间不容发，四处蔓延，搞得人心惶惶，她怎么可能放心！可是，她太了解宗明远了，这个男人但凡他认定要做的事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她劝和不劝其实没多大意义，况且这种身先士卒万夫不当的大无畏精神，是他们每个医务工作者身上最突出的品质，这个特殊时期冲锋陷阵也是他们所有人应尽的职责，她该怎么反驳他？于子柔靠回靠垫上，闭上眼睛没在说话，她在纠结……
　　......宗明远还是义无反顾的和他的战友们一起去了抗击一线……
　　临行前一晚，他深深的吻了吻他的小柔，满眼的深情灿烂一笑：
　　“放心吧！我每天都抽时间出来和你，还有我们的宝宝们视频，聊天，绝不让他们因为我没在身边而忘了还有爸爸这么一个人！”
　　“好啦！别担心，我会很快回来的。”看她一脸愁云，宗明远抚摸着她的脸庞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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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宗明远从不欺骗她，这是真的，因为他去武汉的近一个月里，他每天和她，还有他们的孩子视频聊天，只不过见面的时间越来越短，因为那里随时有突发的状况，他作为学科带头人，这些永远是刻不容缓的，孰轻孰重她都知道，可是越到后面她看他越面色憔悴，疲惫不堪，后来干脆只看到一个穿着一层又一层厚厚的防护衣，带着医用口罩和护目镜的他，其实都看不清楚他的脸。尤其是他们一群人的时候，根本分不清谁是谁了，因为大家都是这身装扮，唯有身后大大的黑体字还能让人分辨出是某某某来。
　　可偏偏这一次，他怎么就骗了她，他说过他会回来的……
　　那天，于子柔像往常一样发视频过去，没想到终于看到宗明远的整张脸了，不过，有那么一瞬间她心突然针扎的疼了一下，可是看到宗明远还不错的气色，除了眼睛因为疲劳凹陷了些，鼻头被口罩压着的深深的几道破了皮的勒痕外，他整个人看起来比之前精神了许多。
　　“你在休息吗？什么时候回来？”
　　看他躺在床上，有些好奇，不过又是满心的期待，她想他快回来管管他这俩小淘气包，天天吃了睡，睡了吃，还要不停的换尿不湿，她想如果他在，小家伙们一定听他话再不折腾她了。
　　那头有些无力的声音传入耳里：
　　“嗯，难得今天能多睡会儿。小柔，暂时还回……回不去，还有些重症……病人需要我们……我们监督护理！再等等，好吗？”
　　“那还要多久啊？咱们院里第四批医疗队都过去了，怎么你还不回来？”于子柔有些气恼，和他同去的第二批的几个人都回来了，怎么他还要坚守阵地？她压根没注意到宗明远说话的吞吐和苍白无力。
　　“呵呵，我是谁呀……你太小瞧你老公了不是？……我……我想看看孩子们。”
　　虽然气他，但更心疼他：
　　“那你一定要注意身体，和病人尤其是重症病人接触时一定注意做好防护，保护好自己，记住了吗？”几乎每次通话的最后都是她这句千叮咛万嘱咐的话语。
　　她把摄像头一转，对着躺在小床上自顾自玩的开心的俩宝儿，另一只手拿着手摇铃吸引他们看手机里的爸爸。
　　“宝贝儿，快看爸爸，这是爸爸！想不想爸爸啊？想啦，那叫声爸——爸，我们一起和爸爸说‘爸爸，你快回来陪我们吧’……”
　　宗明远看着床上长相几乎一模一样的两个孩子，几天不见好像又长大了一些，那么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滴溜溜的来回转，嘟着个小嘴，伸着胖乎乎的小手，像是要抓什么东西，可爱极了，他多想伸出手摸摸他们啊，可是……他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来：
　　“好，爸爸……加油！早点回去陪你们。”
　　看着他的一儿一女，还有那个他深深爱着的女人，幸福不言而喻，可眼角一滴泪悄无声息留下来……
　　电话那一头，宗明远整个人平躺在床上，一旁的呼吸机罩搁置在柜子上，帮他拿手机的是他们这批刚过来的护士长，看着眼前的场景她别过头，早已泪流满面，鼻头猛一吸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小柔，我不在的日子里你要照顾好……自己，还有我们的宝……宝，别让我担心……听话！”
　　宗明远趁于子柔给孩子们翻身的空挡，用力吸了一口气，缓了缓难受的胸闷。
　　“好，我知道了，咱们这边现在很安全，小区都被封了，倒是你，把自己照顾好别让我担心就行了。”
　　“以后……以后随身带个手电筒……这样走路就不怕黑了……”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来了？”于子柔觉得今天的宗明远有些莫名奇妙，然后对着摄像头问到。
　　“没什么……你不是一直怕黑么，我不在的时候它可以帮到你，好了……不说了我得……得赶紧起来了，小柔……再见！”最后一句话宗明远很郑重的语气，眼里全是不舍和依恋，可能因为被病魔折磨的，颧骨突起，眉头紧蹙，脸色苍白，突然想咳嗽但硬撑着只在屏幕前转了个头，他只是给了她一个很好的角度，所以于子柔什么也没发觉。
　　“哦！好，你忙吧，孩子们该喝奶了，拜拜！”
　　挂了视频的于子柔失神了片刻，心里头莫名堵得慌，愣了半天才想起要给孩子们喂奶了，从来都小心翼翼的她今天不知怎的奶瓶竟然一下子没拿住“咣当”一声掉地上摔碎了……
　　与此同时，那头的宗明远突然呼吸急促，剧烈咳喘，护士长急忙为他插上呼吸机，可是不一会儿他竟呼吸困难，并出现了休克症状……
　　“呼吸次数每分钟45次。”
　　“低氧血症及血液中氧分压毫米41汞柱，氧合指数240。”
　　“血压小于90毫米汞柱，表现为休克性血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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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你最后一面都不曾见到......
　　没有你，哪里还会有太阳？
　　于子柔好笑宗明远的“把戏”，在他走后的一周里他竟然每晚还在给她发语音，如果不是那天突然发现了其中蹊跷，她都不知道这个男人他还要骗她到什么时候？
　　原来，宗明远知道自己不幸也被感染了新冠肺炎，而且情况并不好，但他想要瞒住妻子父母，因为妻子生完孩子还没过百天，父母身体又年迈，他怕他们经受不住这么大的打击，索性拜托医院同事隐瞒自己的病情。可没想到身体每况愈下，所以他才用自己的手机录了那么多条语音，注明了发送日期，然后拜托同事在他离开后帮他每天给妻子于子柔发过去……
　　直到于子柔找到了院办主任，主任交给她一封宗明远的遗书和他的手机，一切才大白于天下……
　　宗明远因为在抗击新冠疫情中牺牲殉职被评定为抗疫烈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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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你不在身边，我怎么晚安？
　　“你这么不负责任的就丢下我们，还没有亲口叫一声你的‘平平’和‘安安’呢？”于子柔绝望的看着今后再没有他的空荡荡的卧室，感觉躯体都在无力的飘荡着……她手里拿着他的遗书，他希望他们的孩子今生一世无忧，平平安安！所以他为哥哥取名平平，为妹妹取名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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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秋分，天气渐凉，绚烂了两个季节的红花绿叶也渐渐褪去了它原本的绰约多姿。此时的于子柔刚穿过一条繁华的街头，头顶着一片刚刚初升的旭阳挤向了去医院的地铁……
　　四季轮回，周而复始，永无止境！对于子柔来说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遗忘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