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烟扣》棉帛

125、第124 章

　　船在河道中走了两天才在一个小镇附近靠了岸。
　　众人在镇上好好休息了两天，买了车辆马匹，新衣和干粮清水，出发去最近的扇城。
　　扇城有新开的陆林酒家，俏娘在给米云的信中说过。
　　大家找到酒家，米云进去报上名号，果然立即把他们当成上宾一般。
　　俏娘一接到米云的消息，昼夜赶来，先帝驾崩新皇登基的事是这几天大宇最重大最热闹的新闻。酒馆里天南地北的客人来来往往，消息纷乱复杂，俏娘听说先帝病逝，淑妃叶氏伤心殉节，信以为真哭了好几天。
　　如今见他们还活得好好的，又听他们讲了具体的过程，简直比最离奇的话本还要离奇，一时又是叹又是哭又是笑。没想到皇上竟然会这样放弃江山，也实在是闻所未闻之事。
　　郁梵叹道：“哎，人人都这样说，可你们哪知我的苦楚啊。那宝座就像一个金子铸成的大火炉，我坐在上面每天都被生烤着。换成你，你愿意吗？”
　　俏娘道：“管它金座玉座，坐上去若是痛苦度日，也实在没什么意思。”
　　郁梵道：“是了，每个人想要的东西不一样。我生长在天家，外人只看见皇权富贵，其中的残酷无情我可是受够了。我就是要自由自在，快快乐乐地过一辈子。”
　　俏娘甚是佩服，道：“皇上真是世间第一洒脱之人。”
　　郁梵笑道：“可不要叫我皇上了，我以后还是叫林凡吧。你以后也不要再用叶沉烟这个名字了吧。”
　　米云道：“好，那我以后就叫米云。”
　　俏娘笑道：“好了，你们现在还没想好要去哪里吧？不如随我一同回回夜吧。大家都很惦记你呢。他们要看到你安然无恙，一定极开心。”
　　米云道：“我们暂时先不去，要是被瑞王发现了我们的踪迹就不好了，也怕连累到你们。”
　　俏娘无奈地叹息道：“好吧。那你们平安的事可以告诉他们吗？他们都很担心。”
　　“可以啊，不要让不相干的人知道就好了。”
　　俏娘叹了口气，露出烦忧的表情，道：“其实有一件事我正不知道怎么办，如今见着你，你帮我出出主意吧。”本来以为她是在为自己感情上的事烦恼，谁知她接着道，“阿丑怀孕了。”
　　“啊？”米云惊得一口水差点喷出来。
　　“她不肯说是谁的，但我们大家都心知肚明。”俏娘的眉头越发皱在一起去了，“要放在以前，我定要让闻言娶她过门才行。可现在......你还不知道，魏将军已经让媒婆上门来提亲了。”
　　“魏将军？芊宁？”
　　“对。她的事我早有耳闻，不是寻常女子。她既能当得镇国大将军，那么让媒婆来男方家提亲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可这样一来，阿丑就更不肯说了。阿寿嫂为着她的将来着想，已经把她偷偷送到乡下去了，对外只说她忽然染了病，要去静养。只等她生下来再作后论。哎，为这件事，我是吃不下睡不着，一来不想对不起她们母女，二来又怕魏将军知道她的事后生气，万一......”
　　“这件事，我觉得还是要告诉闻言才好。”米云道，“这是他的事，得由他来做主。”
　　俏娘皱眉不展，显然还有很多顾虑。
　　米云道：“我知道他现在已经做了兵部侍郎，他这么年轻，未来前途不可限量。你是他的姐姐，自然凡事都会多为他考虑。但是我们也应该相信他，他早就不是一无所知的懵懂孩子了，应该拿出男人的决断来。至于芊宁，她性子直爽但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俏娘点了点头。

　　因为有郁梵的诏令，妃嫔们愿意出宫的都出宫了，皇后又格外施恩放出了好多宫人。月蓉小金尺素也离宫了。月蓉和郁心白一直有联系，于是她们三人结伴一起来找他们，谁知阴差阳错的，到半年后，几人才在千溪城汇合。
　　说起分别之后发生的事，又是一阵哭笑不止。
　　月蓉道：“你放心吧，皇后对皇上格外好，和亲生无异。康慈贵妃身边的丫鬟潼儿没走，留在皇上身边照顾着呢，还有以前你宫里的内侍常安也没走，加上陈因和悦儿，他们呀个个都把皇上当成宝贝一样的。”
　　从她的口中，他们得知太皇太后随瑞王去了甬州，瑞王不久娶了路惠为王妃，又过不久，竟又纳了一位付姓女子为侧妃。虽然不知姓名，但猜想是付云景。
　　月蓉奇道：“莫非他们在入宫前就有私情了？”
　　米云不甚在意，笑道：“虽有诏令妃嫔出宫后婚嫁自由，任何人不得干涉，但到底曾经是皇上的女人，还是没那么轻松的。瑞王或许是怜惜她年轻孤寡，以后无人可靠吧。”
　　说到底付云景也是为他出了力的，管她什么原因，反正与己无关。
　　月蓉点头道：“也是。对了，贤妃死了你知道吗？听说是出宫没多久就生病了，药石无用。以前看她没病没痛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出宫前皇后去看过她，难不成是皇后为康慈贵妃报的仇？”
　　米云淡淡笑道：“或许是因果报应呢。”
　　月蓉也不深究，道：“也是。还有一个人，你一定想知道她的去处。叶华媛，她去游云庵出家了。”
　　米云暗暗叹息，她猜想过叶兮梦会这样选择，回叶家是不可能的，留在宫里也没什么念想了。说到底，她只是斗争的牺牲品而已。虽然自己并没有对不起她任何，但仍不免为她感到可惜。
　　月蓉见她神色，不想引她不愉快的回忆，岔开话题笑道：“也有一桩趣事呢。新任兵部侍郎陆大人少年英才，魏将军甚是中意他，但洪小侯爷又倾心将军。眼看不知如何收场，这陆大人竟说自己家中已有妻儿。这可真是天大的奇闻，早先完全没有听说过啊。魏将军闹到陆府去，说要见一见这位陆夫人，可是只见到陆夫人手书一封，说她走了，叫陆大人不要去找她。你说离不离奇？也不知是真的有这么一位陆夫人呢，还是陆大人为了拒绝将军编出来的。”说着笑意不减，又道，“还是你们好，双宿双飞，有情人终成眷属，也算是个好结局了。”
　　米云道：“谁说我要和他双宿双飞了，天大地大，我还没有玩够看够呢。还有你，月蓉，当初帮着他一起骗我。你早知道他是装病的了，却不肯告诉我。”
　　恰逢郁梵过来找她，听闻此言道：“你不是说原谅我了吗？听这个意思还是没有呀。”
　　米云道：“也不能说没有原谅，但天大的事你都可以瞒着我，你对我没有信任感，我对你也实在是不放心。咱们两个还是先做朋友吧，以后到底如何发展，全看你的表现了。”
　　月蓉骇然笑道：“要不是今天坐在这里，我真是不敢相信皇上也有这一天。”
　　郁梵苦恼地挠头道：“你可别再喊那个称呼了，我早就不是了。以后请称我为林公子。”
　　“好好好，林公子。那你们聊吧，我就不打扰了。”月蓉捂嘴偷笑，免得米云再重提旧事，快步离开了。
　　米云睨他一眼，道：“林公子心里是不是满是委屈？”
　　郁梵赔笑道：“没有没有，你生气是应该的，我有信心让你抛开芥蒂。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也绝不瞒你任何事。”
　　米云但笑不语。
　　郁梵讨好地道：“青云在留虹城办的书院在招生，反正离这里也不远，咱们去看看？”
　　“好啊。”米云点头应道。
　　当初把办学的事交给青云，还真是没有做错，这几年他们办了好多书院，考试选拔，进入更高一级的学府，一系列流程已经渐渐进入轨道。

　　时间一晃就来到了明佑二年。
　　这一年千江城的巫峡河谷中出现了一条巨鱼，一跃可至数丈，翻腾起来的水花堪比海浪。一开始大家惧怕它，住在河边小村子中的人家纷纷搬走，时间久了才发现它并不吃人，只在每月月圆之时在河中欢游，平日里是安安静静的半点影子也不见。
　　如此百姓们才安下心来，此事一传十十传百，好多人慕名前来围观，安静了数百年的河谷忽然变得热闹起来。
　　这一天一辆堪称豪华的马车出现在河谷附近的小镇上，它一出现就把一条街都占满了，行人没法通过，站在街道两边纷纷叫嚷咒骂。还有很多看稀奇的，不知是哪个有钱人来了。
　　马车一路从主街上走过，最后停在了一间客栈门口。
　　客栈的掌柜小二早就在门口恭迎了，满脸堆笑点头哈腰，一一把车中的人扶下来。
　　围观的人也不骂了，四周忽然陷入了一片安静之中。只见那些人有男有女，个个衣着素雅气质高贵，仙姿玉容真是世间难得一见。
　　其中一人白发及膝，一身紫衣暗纹绵袍华贵夺目，但不管衣裳再耀眼，也完全遮不住他容颜的光芒，妖媚中又带着英气，不辩男女。
　　“叫你低调点，现在好了，成了被围观的猴子了。”他身后一个着水蓝衣裙的美貌女子小声说道。
　　他道：“这还不低调吗？这客栈这么小这么破，要不是月蓉带人提前来打扫布置过，真是没法住人。”
　　另一个俊朗男子笑道：“阿云，我都说了，想要低调就不要带上他。”
　　“公子，你们来了。”此时从客栈后院奔出一个女子，娇娇俏俏上前来给他们行礼，“见过主上夫人。”
　　“月蓉，辛苦你了。咱们来这里看看热闹，也不过住上两三天，就要你提前来准备，又是包场又是重新布置的，真够麻烦的。”
　　“阿云，你别这样说。我不辛苦的，只要公子住得高兴就成。”月蓉笑咪咪地道。
　　原来这一行人正是郁心白郁梵和米云他们。
　　月蓉道：“大家的房间都准备好了，我带你们去看看吧。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马上和我说，我让他们改。”
　　“对对对，一切都听月姑娘的。”掌柜和小二完全没有话语权，说什么都眉开眼笑地点头应承。
　　米云笑道：“你倒成了这里的老板了，别说，你把客栈布置得很好哎，典雅大方。月蓉，要不你开个客栈得了。”
　　月蓉笑着瞟了郁心白一眼，道：“还是算了吧，我就忙活这几天已经累得不得了了。原来不知道客栈里有这么多琐事需要操心的。”
　　众人说笑着来到二楼，三间阔大的上房，桌椅被褥全是新换的，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熏香。
　　大家谈笑闲聊着，郁梵来了兴致，说不如晚上就买些鱼肉蔬菜去河边烧烤，等着看那条大鱼。自从他在陆林酒家里吃了烧烤之后，就特别沉迷这种饮食，不得不说彭峰的手艺确实好。郁梵还跟着他专门学了两手，动不动就拉着她一起烧烤喝酒。
　　对他的这个提议，大家都觉得有趣，于是一起去菜场买菜买酒，雇了人拉到河边。
　　因为郁心白那辆豪华大车，全镇的人都知道他们了，又见他们衣着华贵出手阔绰，小孩子们看稀奇一样跟着他们跑。郁心白不喜欢那些孩子毛手毛脚地靠过来，月蓉笑呵呵地拿着糖果点心把他们都引到自己身边。
　　听说他们要架火堆烤鱼烤肉，纷纷主动帮忙，到后来捡柴禾架火堆洗肉备菜都有人在做了。个个面带笑容热情洋溢，好像在过节一样。
　　旁边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咬着手指，目不转睛地看着米云，于是米云逗她，问她叫什么名字几岁了，但她就是不说话，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滴溜溜地看着她。
　　肉呼呼的小脸也不知在哪里弄得黑一块灰一块的，米云微笑着温柔地用帕子帮她把脸上擦干净，道：“这么脏回去可要挨骂了。”
　　“仙女。”她这才奶呼呼地说了一句话。
　　“啊？”
　　她道：“妈妈说你们是天上的神仙，你是仙女。”
　　米云忍不住笑起来。
　　她继续奶声奶气地道：“他们都这样说，要帮神仙的忙。”
　　看着那些忙得不亦乐乎的人们，她先前还以为他们是想挣点零花钱呢，原来原因这么朴素。
　　郁梵做为曾经的皇帝，看着自己的子民如此朴实，心里有一种骄傲与喜悦交杂的情绪。便道：“浮玉，再去多买些菜来，请愿意来的人都来。”
　　没过多久，浮玉就带着大队人马回来了，各个手里提鸡提鸭，有说有笑的。郁梵指挥着人们把火堆再弄大一些，看来今天晚上河边会有一场盛大的篝火晚会了。
　　是夜月亮又大又明亮，河边已经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可是河中却半点动静也没有。有轻若薄纱的雾气在河面上舒卷。有人已经喝醉了，坐在一边呵呵傻笑，有人倒地沉睡，有人放声高歌，就是没有摔砸骂人发酒疯的。气氛欢乐而平和。
　　米云离开人群来到河边，回头看着围着篝火欢笑的人们，空气中弥漫着木头燃烧的气息和烤肉的香味，一种快乐的懒洋洋的慵倦感将她裹住，忽然有点喜欢这个地方。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月亮被一朵厚重的云遮住，那条大鱼还是没有露面。或许，这就是一个引人前来的噱头，又或许，它已经离开这里去别处了。
　　郁梵走过来把披风披在她身上，揽住她的肩与她一起看着洒了一串银色月光的河面。
　　良久，他道：“这种简单的生活就是我的梦想，而你，让我的梦想更完满。”
　　她微笑着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喃喃道：“今晚月色真美。”
　　“是啊，以后还会有更美的月色，我们要一起看一辈子。”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