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这》枕明

1、第 1 章

　　立交桥上下“车”满为患，长长的车队像被强力胶粘在了地上一样，半天也挪不动一厘米。
　　“小伙子，前面可能出车祸了，一时间也走不了，要不你再这里下吧，扫个共享单车也比在这堵着强。”
　　司机从外面打探完情况回来，从后视镜里看向车后座上的年轻人。
　　这人从上了车开始就一直阖着眼，连呼吸声都轻微到了极致，引得司机几次怀疑自己车上到底有没有人。
　　罗遇听见司机的话，慢腾腾地睁开了眼，看了眼车窗外，发现自己还停留在二十分钟前的地方，眼里滑过一抹满意的神色，“啊，没事，我不着急。”
　　司机怪异的抬眼去看后座上的人，自从他上车以来，这位乘客的手机响了三回，每次都是来催促的电话，但都被年轻人慢声细语地推了回去。
　　他从镜子里对上罗遇的眼睛，才发现这个年轻人长了一双极其好看的桃花眼，双眼皮的褶皱很深，眼尾微翘，好像时刻噙着三分笑意。
　　罗遇只和司机对视了一瞬，就收回了视线，但司机师傅好像并没有察觉到这细微的抗拒，依旧从后视镜里打量着他。
　　这让罗遇有点烦躁，于是他干脆闭目养神，眼不见为净。
　　盛京正值初夏，过午的阳光稍带了一点侵略性的热意，把整个车厢烤的暖意融融，罗遇几乎要酝酿出一些浅淡的困意来。
　　出租车走一会儿停一会儿，不知过了多久，罗遇才听到司机的声音：“小伙子，到地方了。”
　　他有点不甚清醒的看了看外面，发现确实到了一幢写字楼下面，才拿出手机付钱下车。
　　写字楼里充斥着清凉的气息，吸进去的空气都带了些凉意，罗遇稍微清醒了一点，才走向了前台。
　　“您好，我找贵公司崔经理。”
　　前台小姐闻声抬头，看见面前站了一个青年男子，身姿颀长，长相端正，看起来格外引人注目。
　　前台小姑娘的连不易察觉的红了红，小声清了清嗓子，才开口问：“请问您有预约吗？”
　　“我看一下，”罗遇在手机屏幕上点了几下，翻出一张聊天记录送到前台面前，“下午一点半的预约。”
　　前台小姐怔了一下，看了看身后的钟表，强把自己从爱美之心里拽出来，“现在已经快下午三点钟了。”
　　“是，我知道。”罗遇点点头，温声开口，“所以你要给我加个号吗？”
　　冷幽默来得猝不及防，前台小姐没忍住笑了出来。按照规定，预约时间已过，是不能再进去的，毕竟职场里迟到可是大忌。
　　但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一旦出来作祟，谁也舍不得为难美人。
　　小姑娘稍一犹豫，就决定助人为乐一把，“您稍等，我帮您问一下。”
　　罗遇点点头，“谢谢，麻烦了。”
　　前台拨了个电话出去，简单描述了一下情况之后，就忽然沉默了下来。
　　半晌，她挂掉电话，脸色复杂道：“您可以上去了，不过……”小姑娘停顿了一下，像电影里的特务交换信息一样，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提醒道：“我们经理好像生气了，您有个心理准备。”
　　罗遇并不介意，毕竟他只是个送文件的，而且领导交给他的时候就已经快一点半了，谁能想到路上会因为出车祸而堵车呢。
　　毕竟人家好心提醒，罗遇客气地道了声谢，转身向电梯走去。
　　电梯里有几名员工，有人飞速地翻看文件，有人语速极快地打着电话，整个电梯间里都充斥着加了倍速的快节奏。
　　罗遇不太适应这样的环境，稍稍往电梯里面退了两步，到了二十八楼后等所有人都出去了，他才向外走去。
　　传说中那个暴躁的崔经理在最里间的办公室，门口挂着“经理办公室”的牌子，极其简约。
　　罗遇抬手在门上敲了两下。
　　“进。”声音因为隔着门有点不太清晰，不过听得出来声音很年轻，并不像他想象出来的那种四五十岁的老古板。
　　他推门进去，走到桌前，一边把手里的文件递过去，一边开口道：“你好，我是……”
　　可是话还未说完，就被崔经理打断了，“我记得我和贵公司约的时间是下午一点半。”
　　罗遇递文件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在挑错，他开口道：“是的。”
　　崔经理好像有点不可置信，提高了声音问：“是的？你觉得我在和你确定时间？”
　　罗遇只好抬头，但抬到一半就看见了那人桌子上的姓名牌——崔景唐。
　　是手写的，楷书，看上去瘦劲有力，风骨尽显，很难用简简单单的“好看”两个字来形容。
　　崔景唐察觉到他的注意力跑了偏，抬手在桌子上敲了两下，不悦道：“你在分神？”
　　不得已之下，罗遇只好与他对视，抬眼去看的时候才发现，对方不仅年轻，样貌也极好，如果不是在这样的情景里，罗遇甚至愿意好好打量一番。
　　但是天时地利人和哪样也不具备。
　　“很抱歉，路上堵车。”
　　“这不是理由。你完全可以早点出发的。”
　　崔景唐说得好像很有道理，罗遇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对，是这样。”
　　崔景唐不是没遇见过迟到的预约者，但那些人大都匆匆忙忙，满头大汗，一进来就开始道歉，为自己找各种各样的理由，简直恨不得写篇论文来阐述自己有多无辜。
　　但罗遇这样的，他还真是第一次见，迟到这么久，不紧不慢也就算了，还一脸认同地表示“我迟到了，其实我可以早点来的”。
　　这让崔景唐产生了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不仅如此，对方好整以暇的样子感觉自己才是犯了错的那个人。
　　繁忙的工作里永远都有处理不完的事情，那些事情虽然不尽相同，却是一样的枯燥乏味，让人连处理的欲望都没有。
　　无聊死寂的生活里突然翻出一朵跳脱的小浪花，崔景唐忽然就来了兴趣。
　　“坐吧。”崔景唐虚抬了一下手，示意道。
　　罗遇被崔景唐猝不及防一百八十度大拐弯的态度打了个措手不及，他犹疑地试探道：“我？坐？”
　　崔景唐连眼皮也不抬一下，“这屋里还有别人吗？”
　　罗遇：“哪里？”
　　崔景唐：“……你是故意的？”
　　罗遇真的百口莫辩，崔景唐刚刚那段话说得语速飞快，他只隐隐约约听见了“有别人”三个字。
　　崔景唐看着罗遇的神色心里好笑，面上却不显半分，没再难为他，伸手指了指一旁的沙发，示意他坐下。
　　崔景唐所在的公司是一家自动化技术有限公司，刚好最近新产品上市，就找了一家相熟的策划公司做新品上市推广。
　　其实内容早就敲定得差不多了，这次只是在细枝末节上做了些许改动，而他的助理也是检查过的。换句话说，这份合同崔景唐看都不需要看就可以签字。
　　可是他就佯装认真地看了一遍又一遍，一边时不时叹息，一边用余光观察罗遇的反应。
　　但是罗遇连个眼神都没给他，只是靠在沙发上，眼神略有些呆滞地盯着对面的墙壁，崔景唐毫不怀疑，如果他不开口，罗遇能这样地久天长地看下去。
　　“咳，”崔景唐试图把罗遇的注意力拉回自己这里，但很显然，对方只以为他嗓子不适，连个声都没吱。
　　崔景唐只好把文件往桌子上一摔，佯怒道：“这就是你们公司给出来的方案？糊弄鬼呢？”
　　罗遇的视线终于如他所愿落在他的身上，“怎么了？”
　　“你们公司的方案，不可行。”
　　罗遇眼看着“暴躁狂”的一腔怒火要烧到自己身上，只好准备开口解释。
　　但是策划不是他做的，他对这个项目也不了解，嘴张了半天一个字也没蹦出来。
　　他对上崔景唐的视线，沉吟道：“啊这……”
　　崔景唐等了一会儿不见下文，张口问道：“没了？”
　　罗遇诚实地点点头，“没了。”
　　说完像是觉得好像不太礼貌，又加了一句：“这份策划不是我做的，项目也不是我在跟进，您可以和这个项目的负责人去协商。”
　　“这份策划不是你做的？”
　　罗遇对上崔景唐的视线，真诚道：“我就是个跑腿的。”
　　崔景唐：“……”
　　这场发难因为阴差阳错的跑腿人戛然而止,崔景唐突然就没了逗下去的兴趣，他向罗遇挥了挥手，“你先走吧，到时候我会和这个项目的负责人沟通的。”
　　罗遇对于这位情绪大起大落、捉摸不透的经理人万分无语，只想敬而远之，他站起来收了文件，轻轻欠了欠身，道了声“打扰了”就要向外走去。
　　崔景唐敏锐地察觉到他行为语气里的欢快，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罗遇脚步一顿，“崔经理，我只是个跑腿的，并不重要，跟这个项目也无关。”
　　崔景唐驴唇不对马嘴应道：“好的，下次记得还是你来送合同。”
　　罗遇心里的欢快落了空，又不敢搞砸手中的案子，只好转头应了声“好”，就快步走了出去。
　　楼下前台的小姑娘看见他，低声问道：“我们经理没为难你吧。”
　　罗遇脸色一变，“没有。”
　　小姑娘同情地看着他：“我都知道，没事的。”
　　罗遇看着手中的烫手山芋，漂亮的桃花眼罕见的蒙上了一层愁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