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罪一果一生不换》明月天边

19、第十八章 有些事儿

　　身后的脚步声一滞，随即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回答说：“小舅还没到家呢。”
　　停顿了一小会儿，他又责备我说：“这是怎么搞的？你就不能节制一点吗，大新年的，非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这还怪我咯！不知是谁大新年的非给人家添堵！
　　听了他的话，我的胸腔再次鼓胀起来，我哑着声音生气地说：“跟你没关系！谁要你管闲事！你哪有那么好心！讨厌鬼，出去，快出去！”
　　出人意料的是，元笙并未与我吵。在沉默了片晌后，他没有离开，反而抬脚走了过来。
　　无声无息中，两只手掌轻轻搭上了我的双肩，掌心的温热透过软薄的纯棉睡衣传到我的皮肤上。我的身子不觉轻颤，仿佛被这种触感唤醒了曾经的记忆。
　　我扭动了一下，想甩开他的手。他却抓着我的肩头，将我的身体往后移，让我的后背靠上了他的前胸。
　　“是李婶拜托我来的。她去找胃药了。”元笙在我耳边轻声说。他的语气是少有的温柔，似乎带着某种魔力，让我心里的硬结瞬间柔软了许多。
　　“她怎么可能拜托你。”我自是不信。
　　李婶随便叫个女佣过来都比他合适得多。
　　“呵呵，你还真不好骗。李婶着急忙慌地往前头去了，哪里顾得上我。我是凑巧听见她嘴里念叨才知道的。”元笙轻笑着说，“我好心好意过来看你，你就这个态度啊。”
　　“你就没安好心！”骂了他一句后，我心里更难受，不禁伤感起来，“你现在瞧见我有多狼狈了，你开心啦！你现在可以回去把我的丑态添油加醋地告诉筱珧，然后，然后你们两人又可以在一起笑话我了。笑我有多蠢，笑我有多笨，笑我偷鸡不成蚀把米！从今往后，你们还可以天天拿此事挤兑我……这不正是你们最希望的吗。我今天索性遂了你们的意，反正我在你们颜家本就碍眼得很，干脆让你们一次笑个够，如果能换来以后的太平日子，我也豁出去了……”
　　我越说越心酸，眼泪不争气地往下掉。想到自己如今孤苦无依还要受人欺负，狼狈不堪时还被人无情耻笑，肚子里的孩子也被元笙说成是“野种”，就连想在颜家的一个小角落里卑微度日都不被他们所包容，刹那间所有的伤痛和委屈全部涌上心头，我越哭越伤心，泪水哗哗地往下流，就似决堤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焕月，我，我没有容不下你，我只是，只是……”元笙欲言又止。握住我双肩的两只手同时紧了一紧。
　　我扭转身体，抬眼看他。
　　元笙身上穿的还是白天那套银灰色的西服。
　　我抬起右手，用两个指头紧紧掐住他的左臂袖口，边哭边哀求他说：“元笙，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我是怎么得罪你啦？我的孩子，他没有得罪你吧？为什么，你为什么不肯让我平平安安地生下他呢？……”
　　“焕月，我怎么会针对孩子呢？你误会啦。”元笙皱着眉头说。
　　“那就是咯，你针对的是我。”我仰着头囔囔着求他，“那你放过我的孩子，等我把孩子生下来，你想怎么对付我都行，求你让我把孩子生下来……”
　　“焕月，说什么傻话呢！我们之间就算真有天大的仇恨，我也不可能存心害你和孩子。”说话时元笙咬了咬下嘴唇，“我承认，今天的确是我故意把何芷缀约来家里的，可我不过是想让你明白小舅的良配是她，我没想把你气成这样，也不希望你和孩子出什么事。我怎么知道你竟然会有如此大的反应，还认定我想害你的孩子。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人啦！”
　　你就是个恶人，始乱终弃的大恶人！
　　“好啦，好啦，别成天胡思乱想的。没人想要你的命，也没人不让你生下孩子。我们颜家又不是□□，也不是恐怖组织。”
　　元笙眼看着我把自己哭成了一个大花脸，就有些于心不忍地抬手帮我擦眼泪。
　　我仰望他俊朗温润的面庞，心底忽然生出一股冲动，就想让自己的双臂立时环上的他的脖颈，再把自己的脸深埋进他温暖的胸膛里。
　　我想告诉他，我肚子里怀的正是他的孩子，而他是我至今唯一的男人。我多么希望自己能对他坦然相告，再不用忍受隐瞒秘密的煎熬，但我又害怕他得知真相后的反应，害怕他紧接着做出的决定，会让我从一个困境掉入另一个困境，而那很可能是个扼杀了所有希望的绝境。
　　“焕月，有些事，你或许是因为什么原因忘记了。”元笙突然改口说，“大一下学期在郊外那条公路上……”
　　就在他将要说出来的当口，有人突然大喝了一声：“元笙！”
　　元笙浑身一颤，住了嘴，扭头往身后看去。
　　越过他的肩膀，我瞅见颜奕果和李婶正一前一后站在卫生间门口。
　　颜奕果紧抿着嘴唇，怒瞪着元笙，那神情像极了一位威严的君主，而他此刻正以极凌厉的眼神逼视着不肯听话的臣属。
　　说到底，元笙还是有点怕这位只比他大两岁的小舅。他仓惶地将我的身子扶正后，就立即松开手站起身。
　　“小舅，我啥也没说，只是在安慰她。”元笙嘟囔着解释说。
　　“嗯。”颜奕果冷淡地哼了一声，接着又说，“今天的事我明天再跟你算。你先回房去吧。”
　　元笙低头看了看我，嘴唇动了动，却没再吭声。
　　颜奕果领着李婶向我走来，对我说：“焕月，我问过医生了，应该没多大事，等一下吃几片助消化的药就可以了。”
　　他不再搭理元笙。元笙侧身给他让开路后，就自己慢慢踱了出去。
　　期间我注意到元笙回头看了我两次，面有愧色，似乎他也意识到自己今天确实做得过分了。
　　“感觉好些了吗？”颜奕果蹲下身来问我。
　　我苦着脸点了一下头说：“好像吐得差不多了……”
　　“扑哧！”颜奕果忍不住笑出声来，上下打量着我，大声感叹道，“哇，谁家的花脸小猫咪啊？！看着真让人心疼。”
　　“哎呀！”我知道自己浑身上下肯定又脏又臭，忙把身子往后缩，朝他晃着手说，“你别靠过来！快出去吧！”
　　“没关系，我还一身酒气呢。”颜奕果笑着握住我的臂弯，把我扶了起来，又关心地问道，“心情好些了吗？如果还是不舒心，就把我的胸膛借给你，这身西服也顺便贡献了，随你怎么蹂躏都行。”
　　我的脸上升起两片红云。李婶则在一旁偷笑。
　　“我还是先把自己洗干净吧……卫生间里还有一股怪味呢……”我羞涩地说。
　　言下之意呢——在这个味道古怪的地方秀恩爱好像不大合适吧。
　　“嗯，也好，你先把药片吃了，再去洗澡。”颜奕果没有异议，“那我也回房把自己好好洗一洗。”
　　这话越说越暧昧，李婶笑得停不下来。我吃药时，她眉眼弯弯地望着我，那眼神就像看着即将入洞房的女儿般。
　　我没心情与她解释什么，只想早一刻把自己身上的污秽之物冲洗干净。
　　温热的水罩头喷洒而下，就在全身被水打湿的一刹那，我忽然有种里外一新、身心俱畅的快感，心底还隐约生出浴火重生般的欣喜。
　　今晚，我把胃里的东西吐了个干干净净，也在元笙面前把心里的话吐露了一大半，这算不算是因祸得福呢？
　　元笙如果真能因此明白我的心意，或许今后就再不会处处与我为难了吧。
　　但愿如此……
　　洗完澡出来，一抬头就看见颜奕果翘着二郎腿坐在大沙发上。一身纯白色的睡衣外披着一件长款的银色丝绒浴袍。我一边用浴巾擦着头发，一边走向他。
　　“我帮你吹头发吧。”说着，他举起了右手，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个黑底白纹的电吹风。
　　“这是你房间的吧？”我真是服了他啰。
　　“呵呵，刚才拿到你房间来用的，顺便咯。”他晃了晃手中的电吹风，笑着说。
　　不等自己的头发干便来我房间里，等我的时候顺便吹吹自己的头发，现在又顺便拿它来为我服务。如此顺便，我实在找不出理由拒绝他。
　　“你的胃好些了吗？”一边在我的头上摆弄着电吹风，顺便光明正大地玩弄我的长发，颜奕果一边问我。
　　“好多了，唉——”回想起这糟心的一天，我禁不住长叹一声。
　　“叹什么气啊，多大个人，搞得好像怨妇一样。”颜奕果的五个手指头在我的头顶上用力按了一下，他劝我说，“等明天，我让元笙给你陪个不是，你只管拿他好好出出气。”
　　“嗯，不要。”我赶紧摇了摇头。
　　电吹风在我和他耳边轰隆隆地响着。
　　“不要什么啊？”颜奕果大声问我。
　　“用不着他赔不是，只要他答应再不找我麻烦，我就心安了。”我也大声回应他。
　　“就这样？”
　　“就这样。”
　　颜奕果扁着嘴晃了晃脑袋，又大声说：“你也太好说话了吧。你就不怕他们蹬鼻子上脸，变本加厉。”
　　“呵呵，元笙又不是不辨是非的坏孩子，只要他能真心承诺，我想他不会轻易反悔的。”我扭头看着颜奕果说，“他是你的外甥，你应该比我更了解他的为人。”
　　听我这么说，颜奕果若有所思。随后的五分钟内，他心无旁骛地帮我把头发吹干，等到放下电吹风后他才再次开口说话。
　　“有些事儿，一旦牵扯到，即便是天底下最正直善良的人，也只怕很难控制得住自己。”他的表情严肃，语气也变得沉重起来，“唉，好吧，我会尽量说服他的，希望他不会固执己见、一意孤行。”
　　我感到很奇怪，从刚才到现在，元笙和颜奕果都谈起了“某件事”，或者是“某类事情”，可那到底是什么事呢？
　　“有些事儿？是指哪些事儿呢？”我有意模仿他的儿话音，好奇地问道。
　　“这个你没必要知道。都是一些过去很久的事啦，元笙早该放下了。焕月，你也别怪他。就像你说的，元笙不是一个蛮不讲理的人。他那么对你，只是因为心里有道坎，他暂时还过不去罢了。”说这些话时，颜奕果的脸色明显黯淡了许多，刚才那些戏谑玩笑之色已全然不见踪影。
　　我仰头端详他的脸，不肯放弃地在他面前左右晃动着脑袋。
　　“别晃啦。”颜奕果说着在沙发上跪立起来，抬起双手固定住我的头，“呵呵，年纪也不小了，刚才哭得像只小花咪，现在又好奇得像只土拨鼠。”
　　“你到底在说什么呢？”我继续追问。
　　“有句话是至理名言，”颜奕果直视我的眼睛，阴深深地说，“好奇害死猫——”
　　“啊！”我故作吃惊地喊道，表情夸张得与偶像剧里的某个经典角色有得一比，“就为了‘那件事’你们就打算要我的命啦！天啊，那我还能活着离开颜家吗？！可到底是多大的事呢？是你们家里埋着惊天大宝藏，还是你们其实……不是人？！是外星人！哎呀啊——！”说到最后，我把双臂交叉护在胸前，装模作样地尖叫着。
　　颜奕果一眼识破了我的意图，就在我逃走前低下了头。
　　“喔——”我大张的嘴转眼被他封堵住了，紧接着，我的双手也被他扣住，紧紧压在我的身后。
　　不得不说，颜奕果的动作是一次比一次娴熟，越来越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我根本拿他毫无办法，索性连挣扎都省了。
　　幸好这一回颜奕果顾虑到我的身子，并未太贪心。最后，他把我抱进怀里紧紧搂住。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我数着颜奕果的呼吸声，耐着性子等他主动放开我。
　　“焕月，有些事儿，知道了未必好，遗忘了也未必坏。为了不让自己每时每刻生活在痛苦与悔恨之中，人们往往尽力回避那些可能勾起伤心事的人或物。但命运有时会跟我们开一个特别大的玩笑，当出现这种始料不及的情况时，又有几人能坦然面对，又有几人真正放得下呢。”颜奕果在我耳边缓缓说着，就像一位慈祥睿智的老者在语重心长地规劝我。
　　可是，那个既不能坦然面对又放不下的人并不是我。
　　“所以请你原谅元笙，他的确有不得已的苦衷。我代他向你道歉。今晚在这里，我也向你保证，明天我定会与他深谈一次，会尽量劝他放下自己的心结。我相信他以后绝对不会再犯浑了。”
　　但愿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