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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江山改(15) ...

  •   墨巷这一事传出,朝中众臣皆在讨论陛下“金屋藏娇”,有心劝着把人迎进宫,可待得知那人便是曾经被困在既明殿内阁的前朝太子后,风月之事莫名地变了味,想不往朝政上靠拢都不可能。

      就是那提出男妻女郎的梁丞相也十分忧虑,心道原来是前朝太子把自己儿子弄得五迷三道的,但现在想来,他倒情愿自家儿子把人娶回家,也好过那人与皇帝有瓜葛。

      说什么都已晚,梁清源把人都夸成花了,他觉得那该是个明白人,私底下冒然做了个主,与朝中一些同僚,前来拜访了下曲归泉。

      一朝君子一朝臣,前朝旧部所剩无几,如今在朝为官者皆是跟随周家打来天下的,当他们向曲归泉施礼时,曲归泉只觉悲凉:“诸位何须多礼?”

      梁相道:“纵然不称殿下,公子想必以后也是我等的主子,入主后宫,我们还是得拜。”

      曲归泉明白他的意思:“在下一介尘民,守此一方清幽之地,此生足矣。”

      众人不解相望。

      他继续道:“诸位今日在场,自可为证,我身体有恙,不堪劳顿,不会再踏进宫门半步。”

      来访者一时怔住,半晌没说话,许久后皆微有惭愧,齐齐散了。

      过了些时日,梁相又到来,和气与他说:“听闻公子原本是想开糕点店的,这是小事一桩,微臣帮您……”

      “陛下也曾提及,我亦与他说过,我既然住在这里,该是我适应环境,而不是叫他人来顺着我。”曲归泉摇头,又笑,“承蒙关切,在下如今当真只是个小本生意人,不必再查了。”

      梁相更是羞愧,也终于算是放心。

      朝堂与市井,那九五至尊与一介尘民,连成一条线,息息相关,拘于一方天地然能安身立命,加之心有所系,于曲归泉而言已是知足。

      民间风月传闻不断,倒几乎都是佳话,此本应该为幸事。

      他的眼睛约莫能看到人影了,御医说,这两日就能好。

      清早他在摊贩上购置了日常用品和吃食材料,收拾好后,照例打扫着店铺,有人慢悠悠走进来,挑挑拣拣翻着一摞宣纸,曲归泉从身影上辨得出这是个老人,手脚不大利落,进门短短几步路都走得晃晃悠悠。

      他迎上去,扶了一把那老人。

      老人挑起一张纸对上他:“这怎么卖?”

      他的眉头微蹙,这声音似乎耳熟。

      尚未反应过来,宣纸已破,寒光闪过眼眸,一把短刀冲透纸张赫然对着他胸口袭来,二人距离太近,他刹那抬手,只余时间攥住刀刃,在刀尖刺破衣襟之时阻住,再咬牙一转,扭了那人手腕。

      短刀落地,他用力一甩,将行刺之人推出,听那人撞到对面的墙壁,又滑落下来,倚靠在墙边,剧烈喘了几口气,往地上吐了什么,应该是血。

      耳边倏然风起,周辞来迟一步,他老远看有人飞出,心知出事,直接越至曲归泉身边,所幸见他无事,只是那握过刀刃的手滴滴落血。

      曲归泉摇头:“我的伤不急。”又往前走一步。

      墙边的老人还没能站起来。

      周辞眼中一凛:“袁相爷?”

      曲归泉一愣,也终于想起为何耳熟,这便是那时带着朝中众臣要撞柱,淋雨,饿肚子,甚至追到黄粱居的袁丞相。

      曲归泉有幸听到过这人的声音,后来也听说他早已经告老还乡了。

      袁相爷擦拭了一把嘴角血迹,瘫坐在地竟哈哈大笑起来:“曲氏余孽,你还真有本事,皇帝被你迷得团团转,满朝文武竟也替你说话,你是什么妖魔鬼怪?”

      不待回应,他继续笑:“想我袁重一生为国为民,自恃肝胆,却因你之故被削官去职,纵然如此我亦身居寒窗而心系天下,原以为陛下已收心,盛世将至,你这妖邪竟又现身,那民间还把丑事当佳话,我无奈相求昔日同僚,他们不以为耻,竟还为你开脱,何其荒唐!”

      老人扶了一把墙,颤颤巍巍想站起来:“曲归泉,谁人不知你亲自将恩师之子推落悬崖,相伴十余年照样下得去手,其心何其狠绝歹毒?皇上,他昔日能对同门下手,他朝就敢对枕边人动手,他是妖孽,祸水……”他大口地喘着气,“我咒你不得好死……”

      曲归泉闭了闭眼。

      听那人不再说话,才苦笑了下,道:“是啊,我是歹毒狠绝之人,其实我手刃的,又何止柳道然一人呢?”他的手上还在滴着血,“昔年为复江山,该死的,不该死的,敌人,友人,只要挡了路的,哪一个能活下去?”

      他用没沾血的手抚了抚身边周辞的衣袖:“倘若不是你家陛下当年反击得快,兴许,他也是我刀下亡魂。”

      周辞牵起他,不哀不怒,只笑看着他。

      曲归泉又道:“您咒我不得好死,应该的,他朝我入地府,遭众鬼撕咬,入刀山油锅,一切无怨,皆我应得……相爷忠肝义胆,乃国之幸事,我这妖邪只想再多贪图些许人间光明,兴许,到底难求。”他嘴角还带着那浅浅笑意,语气说得平平淡淡。

      而身边人笑意渐收。

      袁相爷没能站起来,又倒在墙边:“可叹可叹,临到头竟还要你这妖物来赞我忠心,呵,我既除不掉你,唯有此身此命,以警天下人!”

      话音还未落,他忽而一回头,猛地向墙上撞去。

      曲归泉慌乱往前,被身边人拉住。

      周辞眼中寒意尽显。

      墙上一道浓烈血痕,老人的身躯缓缓瘫倒下来,一双眼睛尤自睁得老大。

      有急切的脚步声赶来,梁清源不死心地又来找曲归泉,却先望见了地上的人,他心下一骇,浑身陡然刺骨冰凉,跪于地上,又不敢太靠近:“袁伯伯……”袁梁两家为世交。

      他惊慌失措战战兢兢,看看地上的尸身,又看看旁边二人:“他……他真来刺杀阿曲了?”

      袁重昨日去过梁府,当时与梁相没谈到一块去,愤愤离去时说过要来刺杀,梁清源在旁听着,但当时只以为是气话,何况一个年老的文官,即便说的是真的,又能有什么胜算呢?

      周辞厉声道:“他要杀阿曲,所言为国为民,若你是局中人,你来告诉我,孰对孰错?”

      梁清源瑟缩半晌,惶恐摇头。

      周辞苦笑了两声:“无论选哪边,都自会有人为你说话,你却一个不选……去替朕传个旨意吧,厚葬袁相。”

      梁清源趔趄离去,周辞拉起曲归泉的手要为他包扎伤口,曲归泉却将手收在身后:“这点痛不算什么,没事的。”

      曲归泉的眼睛复明后,第一眼望见的,便是那墙头上飘过来的白绢花,慢慢悠悠落在他的门前。

      这日是袁相的出殡之日。

      袁相之事引发不小的波澜,有人扼腕叹息,也有人义愤填膺。

      但到底不是自家事,谈论一番,又很快过去,日子该怎样还是怎样。

      百姓安居乐业,又把这一番江山朝堂的改变聊成了风月趣事,无人还在意那小巷里一介布衣他到底是不是前朝余孽。

      曲归泉的生活一如往常的平静,经营着他的小店,每隔两三天,他会做一次奶酥,有时候配上其他糕点,再来一壶温酒,若是院子里下着雪,就将炉子搬到堂内,一边热酒一边取暖,满屋子酒香四溢奶味扑鼻。

      花猫在炉子边打盹,两人对饮,窗外大雪飘零,屋内却若春色旖旎,周辞总是没饮几杯就醉了,于他看来自然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当然他是不肯直接入睡的,每每拉着人好一番尽兴之后,天也快亮了。

      曲归泉也会在地窖里藏些冰块,到了夏天,就着水果打碎成渣,院中的树遮挡了烈日,伴着小巷里传来的荷香墨香,周辞只觉得比他皇宫高墙不知清凉几许,他躺在树下,拿草编的帽子往脸上一遮,把猫抱在腿上,一觉要睡到傍晚,有时候朝臣们急了,也会追到墨巷来,挨个儿禀报要事,往往也要抢上一杯冰饮。

      唯独叫人不快的是,那梁清源不死心,时不时还要来献殷勤,但十有八次都会碰上周辞,少不得挨一顿揍。

      晨昏定省,偷得浮生闲。

      周辞与曲归泉共看朝暮与四季,算下来,这样安静宁和,又闹闹哄哄的日子,又过了三年。

      曲归泉偶尔会调笑周辞:“你现在方风华正茂。”

      周辞也笑:“是不是觉得我的体力比以前更好了?”

      曲归泉打他的手,舍不得打重,拍上去又拉住,牵起他一起看廊下春雨绵绵,落在嫩绿的柳枝上。

      不知谁在巷子外面哼着小曲,带着清新的芬芳。

      他们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似乎,也是这样的春寒料峭,万物将苏。

      又逢杨柳拂清曲。

      曲归泉牵着身边人的手:“三年光明,实为上天恩赐,此生足矣。”

      周辞未说话,只紧紧攥着他。

      春雨接连下了几日,朝中事忙,周辞没空过来。

      梁清源瞅准可趁之机,依旧习以为常来献殷勤,其毅力三年不减,以往曲归泉不大与他多说,但眼下,他终于无奈道:“梁少爷,你单凭一眼就说对我情深不移,你当真知道我是谁吗?”

      “前朝太子啊,谁还不知道。”梁清源道,“我一点都不在乎,要是你碍于我是本朝朝臣之后,我也可以离了家门,做个平民百姓啊。”

      曲归泉摇头:“即便你离了家门,把自己当平民百姓,你也还姓梁,刻在骨子里的血脉,遑论你如何,也不能叫其不存在。”

      “那……”梁清源还想说,却不知说什么。

      曲归泉微微弯起嘴角:“梁少爷,我要与你告辞了。”

      梁清源陷入迷惘与糊涂之中,怔怔地看着他。

      曲归泉缓声道:“我少时居于宫闱,朝堂生变而致颠沛流离,数年隐于市井少见世人,一朝兵败又遇负心绝情之辈,几经辗转再困深宫,后再藏身坟塚三年,我这半生所困不见光明,待方摒弃前嫌重获新生,可袁相一人身死胜过千万人,自他离去,我余生已不能于朗朗乾坤之下昂首挺胸,偷得三年人间已胜过往无数,若再强留,便愧天地。”

      “可……”梁清源急了。

      曲归泉抬手阻了对方要说的话:“兴许你不信,我时而能窥得一旁人看不见的卷轴,画卷告诉我只是来这个世界做任务的,我可以走了,你不必悲伤,我非真正死亡,只是永久离开了这里。”

      “可是对我而言,对这个世界中的人而言,你永远离开,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梁清源失魂落魄,“你别走啊,你……你不管我,也不管陛下了吗,你舍得离开他吗,你不见了他怎么办,啊?”

      曲归泉眼中黯然,半晌后,笑了一笑。

      梁清源大半夜往宫里跑,但周辞在议事没空见,他被拦在宫门外。

      今夜有风,既明殿内灯影摇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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