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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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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一亮,珠灯的光辉自然就消失了,没有什么真的能与太阳争辉,当然也包括了明月。
冷潸醒来时,外面的一层绫帐又已被挂起了,窗子半开着,清晨的风轻轻吹进来,却又不至直接吹到自己床上。
明钺不知何时起又已坐在桌前,冷潸看见桌上叠放着自己的衣物,明钺手中不知握了什么东西,似乎正在沉思。
冷潸没有打扰他,自己试着运了一下内力,虽然还觉得有些虚弱,却已不再眩晕,他满意地叹了口气,悄悄坐了起来。
明钺忽然转回头来,见他已醒,似乎愣了一下,慢慢起身走到床边,问道:“怎么样?还是……一定要走么?”
冷潸笑了一笑:“多谢三爷,在下已经可以行动了。”
明钺微闭了闭眼,道:“好吧。”把床前那一层纱帷也拉开,道,“你的东西都在桌子上,你看看少了没有。我能发现的基本都在了,除了,你的鞋。”他看了看冷潸,“我把它扔了,不过还能找回来,那里面,没什么秘密吧?”
冷潸的脸蓦地红了,他知道自己的靴子已经破了,不由吃吃地道:“三爷……说笑了,哪有什么秘密,有……有几个洞倒是真的。”
明钺端正的唇廓又泛起一丝笑意,但几乎是马上又消失了。他吸了口气,道:“我这儿……有一双旧鞋,你试试吧,不合适的话,我们……再想办法。”说着,把手伸了出来。
冷潸这才看见他手上拿着一双黑色的鞋,道:“这太麻烦三爷了。”边伸手来接。
明钺却仿佛很紧张,犹豫了一下,才递给他一只。
冷潸见那鞋也不过是普通黑色缎面,白布鞋底,鞋底已微微泛黄,可见的确是旧的,不过似乎并未穿过。冷潸套上一试大小却正正好好,竟仿佛是专为自己所做,不知明钺怎么会找到这么合适的一双鞋。
明钺盯着他问道:“合……适吗?”不知怎的,三个字也断作两截。
冷潸奇怪道:“正合适,真是太巧了。”
明钺长叹了一声:“天意!”把另一只鞋也放到床上,转身走出门去,边扬声叫道,“雪鹿,进来伺候。”自己却径直出门而去。
冷潸望着他的背影,不解地摇了摇头。
雪鹿却已经进来了,肩上搭着毛巾,手里捧着装水的铜盆,一直走到床边,单膝着地,道:“请公子洗漱。”
冷潸吓了一跳,忙道:“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雪鹿道:“这是三爷的规矩,公子爷请吧。”
冷潸还是摇头:“不行,你起来,我不习惯这样。”
雪鹿想了想,站起身来:“那好,公子爷请自便,小的、小的先出去。”把水盆等物放好,躬身退了出去。
冷潸一边洗漱收拾,一边奇怪:明钺究竟是什么人呢?江湖人家,哪里有这么大的规矩,倒象是官宦贵胄之家的气派。
鹦哥儿的房间在这一层院子的角落里,是单独的几间房子,有自己的厨房,这几天来,冷潸所吃的药,一直由她在这里亲自煎好,再送到明钺的手里。
明钺进来的时候,鹦哥儿正在忙着向外沥药,明钺打个手势让她继续,自己则坐在一张椅子上静静地看着。
鹦哥儿一边收拾,一边道:“三爷何必自己来呢,一会儿我自然会给三爷送去的。”
明钺以手支额,半晌道:“我不能……再和他在一起呆下去了。”
鹦哥儿愣了一下,仔细看了看明钺的脸色,柔声道:“三爷,您这几天太累了,冷潸的事,值得您如此费心吗?剩下的事交给我们就行了,您去睡一会儿吧。”
明钺摇了摇头,苦笑道:“你不明白,鹦哥儿,你不会明白的,没有什么剩下的事,没有人能够代替我。”他撑了一下桌子,起身端起盖好的药碗,走了出去。
冷潸刚刚收拾好自己,雪鹿已经端着一托盘的清粥小菜等在桌旁了。冷潸吃时,他便侍立在一旁,一副训练有素的样子,害得冷潸暗自嘀咕:亏得明钺还没吩咐他喂我,不然他绝不会这么老实的。
只不知,这几天的药,是谁喂自己喝的。
刚想到药,明钺就带着满身的药气走了进来。冷潸望着他手上的药碗,做了个苦脸,这几天他虽然一直不太清醒,却也知道这药很难吃。
明钺也在桌边坐下,笑道:“就剩这一副了,本该让你带上的,又怕路上不方便,索性吃了再走吧。”
冷潸无可奈何地点点头,苦笑一下。
明钺望着他的怪相,忍不住微笑了,抬手整了一下他的衣领,道:“别这样,一个人在这道上走,要知道保重自己,不管心里有什么事,毕竟你还年轻呢。”
冷潸怔了一怔,明钺这种态度太熟悉了,熟悉得不该发生在这么陌生的两个人之间。但他还是点头道:“是。多谢三爷的……教诲。”
明钺道:“什么教诲,不过是几句话而已。你我这一次也只不过是邂逅,不是我,也许也会有别人救你,对于你来说,谁都一样;对我,却要看以后的……缘分了。”
他这样说着的时候,一种寂寞的意味在他的语气中流露无遗,冷潸不由抬起目光,仔细打量了一下明钺。他第一次见明钺是在半昏半醒之间,第二次是在夜晚,都不曾认真克过,出于礼貌也不好直视,这次看时,才发现明钺的脸色也十分苍白,只不过因为一身白衣,看起来不大明显,就是他的神色间,也隐着一丝落寞。
冷潸站起身,略拱了拱手,道;“三爷是我的恩人,这不是一句'缘分'就能揭得过去的,在下一定会来报答三爷的,或者,三爷肯光临寒舍,让冷某一尽地主之谊。”
明钺微摇了一下头:“是啊,你的家……”他拉冷潸坐下,道,“你说的不错,你有你的生活,我……也有我的,你我……”他忽然停下话头,转头吩咐侍立在一旁的雪鹿,“去给冷公子准备马车,到白石镇。”不等冷潸阻止,雪鹿已经出去了。
冷潸只好回头向明钺道谢,明钺扬手阻止了他,道:“不用谢,你并不了解我为什么要这样做,说实话吧,你……你长得很象我的……弟弟,不过,他已经……死了,希望你不要介意。”
冷潸转眼看了看墙上的画,明钺道:“是的,是那个……吹箫的,他的箫吹得很好。”
冷潸道:“另一个,就是三爷吧?”
明钺道:“是我,那时候,我还……年轻呢。”他忽然回过神来,道:“吃药吧,都快凉了,看来,你是一定得吃了。”
冷潸这才想起那碗药,皱皱眉,端起来一饮而尽,不自觉地吐了吐舌头,做出个鬼脸。
明钺显得很紧张,双手在桌下互握在一起,直到冷潸放下碗向他做鬼脸,才忙放开手,勉强一笑,道:“很难吃吗?我去倒碗水来。”说着拿过盛药的碗,起身便走。
冷潸咋舌道:“不用了……”话音未落,却见明钺脚下忽然踉跄了一下,药碗“啪”的一声摔在地上,跌成碎片。
冷潸吓了一跳,抢步扶住他的身子,问道:“三爷,怎么了?”
明钺闭了闭眼,又睁开道:“没事,也许,是太悃了吧。”边抽出手来站好。
冷潸歉然道:“这几天真是太麻烦三爷了,请三爷去休息吧,不然,在下实在过意不去。”说着俯身去拾跌碎的碗片。
明钺连忙拦住他:“不必管它,一会儿自然有人收拾,你只管上路,我送你上了车,就回来睡觉。”
冷潸道:“这……也好。”整束了一下身上的什物,由明钺陪着走出门去。
一见到外屋墙上那么多的兵器,冷潸不由惊叹了一声,放慢脚步。明钺笑道:“这都是名家的兵刃,可惜全是假的。我这个人酷好收藏兵器,真的无缘得到,就专门请人仿造了些来摆样子,还有你们冷家的一把扇子呢,你若喜欢,挑几件去玩吧。”
冷潸这才释然,忙笑道:“多谢三爷,不必了。”
明钺道:“正是,这种空架子只有我好意思摆出来给人家看,让你见笑了。你走后,别对别人说才好。”
说笑间,两人已走到院中,一辆单马紫幄的小马车已候在院里,身穿黑衣的车夫正来回徘徊,见他们出来,忙躬身施礼。
冷潸止步笑道:“三爷是把冷某当成弱不禁风的书生了。”
明钺唇间的笑容却慢慢消逝了,走上几步,亲自挑起车门的帘子,等冷潸上车。冷潸正欲推辞,明钺又道:“你既不是书生,就不要这样文绉绉的,我只怕再没有机会为你这样做了,就象,就象当年对他……我弟弟一样,有很多事,都还来不及做。”
冷潸心中一热,明钺的话也正说中了他心底最深的遗憾:很多事,真的有很多事是在来不及做之后才想起是本该做的,那时候,每一件事,就都成了心底的一根针。
他不再说什么,缓步登上了马车,低声道:“三爷请……请放手吧。”
明钺慢慢放下车帘,冷潸道:“三爷,多保重。”
明钺却又停下了手,从腕上抹下一副莹白色的护腕,探身交给冷潸:“这个,做一个纪念吧。”
冷潸见那护腕色泽莹润,却看不出是什么质地,料知必是件宝物,犹豫了一下,才道:“愧受了。”当面套在自己腕上。
明钺替他放好袖子,扬眉直视着他的眼睛,问道:“告诉我一句真话,你真的会回来吗?什么时候?”
冷潸的手在他手中抖了一下,仿佛被什么灼到了,他的声音也带了一丝灼痛:“三爷,您和我,彼此都太象对方一位……再也回不来了的……亲人了。”
明钺的手蓦地垂了下去,似乎受了一记重击,喃喃道:“是……是啊,走,走吧。”边退后几步,向车夫挥了挥手,车夫跳上车辕,一抖缰绳,径自出门而去。
明钺仍望着车子离去的方向,慢慢靠到了一根廊柱上,垂下了头,长长的白衣无风自动。良久,才站直身子,沿着白石的甬路向后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