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理智》卞十七

16、好男人

　　蒋泽渔吃完饭回家，从书包夹层里拿出他们两人做的肥皂，肉眼可见的粗糙，但他很喜欢，这是第一份礼物。蒋泽渔知道要放几个月才能用，他不想用，他想长久地保存着。
　　他找了个空的盒子装起来，放在他书桌上，他想让它陪着他。
　　在他准备收拾外出比赛的行李的时候，蒋泽渔突然想起他要半个月见不到顾乔，原本高涨地热情迅速被浇灭，他觉得他应该做点什么。
　　……
　　学工的日子很快过去，过了几天下午四点放学的日子，顾乔很不想接受下周就要恢复她苦行僧一样的高中生活的事实。
　　顾乔在家躺了两天，不情不愿开始同往常一致的高中生活。顾乔坐在地铁座位上吃早餐的时候，看到斜对面坐着一对隔壁高中的高中情侣，说说笑笑，两人周围仿佛有着一层小情侣结界，顾乔没来由的想起蒋泽渔来，嘴角扯出笑意，也不知道这小子在干嘛。
　　顾乔到了班级，离学校早读还有十分钟，她掐点一向掐得很好。顾乔把手伸进桌洞想拿书的时候，突然摸到一个盒子，上面粘着一条便利贴，“surprise!”落款画了条鱼。
　　蒋泽渔？他不是周天就去外地比赛了吗，他哪来的时间？顾乔满心的疑问。她打开盒子，是条带着钥匙形状的手链和一堆橘子味的棒棒糖。她在网上看到过这条手链，有点贵重，之前聊天的时候跟蒋泽渔提过，没想到他居然会送她。好不容易到了午休时间，顾乔观察到班主任离开了教室，她迅速拿出手机给蒋泽渔发信息，“我桌子里的东西是你的吗？”
　　稍等了一会儿，手机那头传来信息，“什么我的，不都是给你的吗？”
　　“你怎么有时间放东西呀？不是周末都不放学生进来的吗？”
　　蒋泽渔看着新发来的消息，嘴角一抽，这是关心怎么来的时候吗？没情趣。
　　“我可不是一般人。”后面附带了一个笑脸。
　　“知道了知道了，你是二般的。”顾乔对他的臭屁毫不意外。
　　想了想，顾乔忍不住问道，“这手链有点贵……你不会卖肾了吧……”
　　“……”
　　蒋泽渔被她清奇的脑回路逗笑，“都小钱，这才哪到哪，喜欢就收下，不喜欢和我说，我再给你买别的。”
　　顾乔看着这行字，没来由的心动，她第一次恋爱的对象居然如此大方，蒋泽渔的好感度在她心里再度提升。
　　顾乔戴着手链回家了，棒棒糖她分了一部分给同学，剩下的都留在学校，想着之后可以在学校吃。
　　顾乔坐地铁回到了家，发现家里有了些客人，都是她母亲姜若泽的朋友，顾海源外出参加酒局去了，今晚不回来，姜若泽才懒得管，他不回来她更开心。顾然秉承着小学生的健康作息早早回房睡觉了。
　　沙发前的茶几上摆了几瓶酒，姜若泽和几个阿姨倚在沙发上边喝边聊，聊天话题漫无边际。
　　顾乔听了几句，来了兴趣，乖巧地问她妈妈她能不能听。在顾乔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就去冰箱拿了瓶果汁，搬着板凳坐在她妈妈身边，安静地听着。
　　坐在最远处的白阿姨是她妈妈高中的同学，之前演话剧的，素着一张脸，眼睛里满是遮不住的疲态。许是喝了几杯的缘故，侃侃而谈驭夫之术。顾乔小时候去看过她的话剧，她看不懂，但她觉得白阿姨的声音很好听，可惜在她生完孩子后她就退出了舞台，在幕后做着话务的工作。
　　顾乔也在聚会上见过她丈夫，一副肥胖的中年模样，手指上有烟熏黄的痕迹，眼白发黄，大腹便便，满口都是他那一天几万的生意流水，谁能想到他大学学的是中文呢。他们大学相识，一毕业就结了婚，结婚照上的新郎跟现在的模样没有半毛钱关系，面目全非。
　　白阿姨像是最正统的贤妻良母，她给他生了两个孩子，一儿一女，传统意义上凑成了一个“好”字，嘴上说的都一样对待，可实际上谁知道呢。儿是小儿，女是长女，就跟顾乔和顾然一样。如果姜若泽第一个孩子是个男孩，或许顾乔根本不会存在。顾乔倒是宁愿她从未出生过，可惜，都是如果，事实已定。
　　在白阿姨生了孩子之后，她被赋予“伟大”的称号，秉承着理所应当的母亲责任，花费大量的时间在育儿上，话剧被抛掷一边，自然而然的生疏。谁能想到结婚前天天泡在麦克白、奥赛罗话剧里的人，在孩子出生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每天都说着“乖乖，饭饭……”她丈夫在育儿过程中完美隐身，只因为他是家庭经济来源的顶梁柱，他随意对待白阿姨，还不如对待一个保姆客气，只因为他们有一张证，而她没工作。他颐指气使，说饭菜咸了、衣服乱放、不工作还花这么多钱、孩子成天就知道哭……
　　等孩子大了，白阿姨想回去继续她的话剧事业的时候，却发现时代的更迭如此残酷，一个话剧演员在台上的年限本就不长，更何况还有新人轮番登场，她被淘汰虽然残酷，但也是毫不意外的结局。
　　她选择幕后工作，就这份工作还是团长看在她辛苦多年的份上怜悯她才得到的，她除了演话剧什么都不会，临近四十还像个新人一样被场务指责工作失误，她硬是咬牙坚持了下来，因为她长期以来的家庭主妇式的劳动没有得到半分尊重，她必须要有一份工作，这是她最后的尊严。
　　顾乔不知道当白阿姨站在幕布后看着台上年轻的演员的时候，她心里会不会有一丝后悔，后悔为了区区的爱情断送了自己的职业生涯，后悔为她丈夫生儿育女却因为没有收入被轻视……
　　顾乔看着白阿姨自说自话的脸，“她真的幸福吗？”
　　她没说出口。
　　另外两个阿姨接着白阿姨的话开始吐槽着她们的丈夫，说他们不讲卫生，每天回家就是往沙发上一摊，等着饭端到嘴边，等着催促他们去洗澡，等着他们睡觉的时候呼噜震天响……
　　还真是，婚姻的不幸千奇百怪，可她们不会离婚。
　　长期以来的规训潜移默化地影响了她们的思维，她们渴望成为别人口中的“完美女人”。即使这份称赞需要她们付出极为沉重的代价。
　　顾乔也见过一些已婚已育阿姨的朋友圈，内容大相径庭，结婚的时候兴高采烈地发小作文和“xx先生，余生多指教”之类的话，并畅想美好婚姻生活；婚后生了孩子在深夜痛斥丈夫的不作为和育儿艰辛、身材走形、面容憔悴、产后后遗症；又在第二天仿若无事删除，并发“女人还是要靠自己……”附上孩子的丑照，展现为母则刚，就好像生了孩子之后，原本的那个女人就已经消失了，存活下来的是孩子和他的宿主。
　　她们的丈夫要不满脸肥肉，要不丑得不忍细看。这些丑得惊人的男人，将她们在最漂亮的时候摘下后便弃如敝履；孩子不管男女都像极了他们，幼童时就丑得让人违心都夸不出来一句“好看”，尽管他们的妻子非常漂亮也拯救不了劣质的外貌遗传；他们长期在婚姻生活中隐身，但当他们在节日时对法定妻子发一个520的红包，他们就是人人夸赞的好男人。她们再在朋友圈里晒出转账记录，炫耀着，自己有一个好丈夫。他们则与之相反，连结婚都可以不发朋友圈，却在体育、篮球NBA、电竞夺冠的时候在朋友圈全场直播，还有更多直接更换封面、头像。反正她们也是“附属品”，有什么值得发的。
　　反正又不会离婚。
　　白阿姨说完她的，转头问姜若泽，“你家老顾对你好吗？”
　　姜若泽笑了笑，“我用得着他？”一贯温柔的语气，掺杂着毫不掩饰的冷漠。姜若泽挣得确实没有顾海源多，但足够支撑起她本身。
　　离姜若泽最近的孙阿姨没忍住笑了，孙阿姨人到中年没结婚，许是没有丈夫和孩子的摧残看着格外的年轻，身体因为长期规律的健身举铁极为健康，自己赚的自己花，每年都在国外呆上几个月，日子过得潇洒至极。
　　顾乔向往孙阿姨，她想成为孙阿姨。
　　没有一个结了婚的女人不羡慕孙阿姨，即使她们并没有表现得那么明显。羡慕她运气好，年轻时就看透婚姻和男人的真面目，并且坚持自己不为别人所动。
　　在这里的很多女性的一生，是被“哄骗”的一生。
　　从小就不停有人在耳边说，女孩子读书不重要，反正最后都是要嫁人的，只要嫁得好就行了。
　　然后到了二十多岁，大家就开始因为你没有恋爱结婚这件事否定你，人是群居动物，大家会依据外在对自己的评价来确认自己的价值，如果处在这样的环境中，很难不开始变得焦虑，觉得没谈恋爱没结婚就是低人一等，渴望摆脱“剩女”这种身份，这是婚姻的哄骗。
　　等到了结婚之后，就被哄骗着要生孩子，大部分生育过的女性都会避开向没生过孩子的女性谈论生育话题，说，“怕你恐育。”
　　为什么呢？因为没有人告诉她们侧切、涨奶、排恶露、漏尿、黢黑的妊娠纹、急转直下的记忆力、缺钙的身体……
　　怀孕最开始的几个月可以忍受，等到了月份大了也不可能回头，生病了连药都不敢吃，只能硬抗过去。生孩子的时候才发现跟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样，在妇产科的病房里，完全丧失了作为人的尊严，就仿佛是砧板上的肉，要经常“检查”一下，看看新不新鲜。
　　很多人就是这样，一步步被鼓励走上塔楼，想回头的时候却发现后路早就没了，你只能跳下去，“都是这么过来的”这是唯一能安慰你的话语。
　　……
　　转眼到了十二点，姜若泽扶着几位阿姨去了客房，安排她们住下，她让顾乔把东西简单收拾一下再回房睡觉，也不多，就是几个酒瓶和酒杯。顾乔收拾好后就回房了。
　　她躺在床上，伸手看着手腕上蒋泽渔送的手链，她不知道蒋泽渔会不会变，在当下她是开心的，但如果蒋泽渔一旦有一丝寻常男人的污浊，她立马能毫不犹豫地分手。
　　她一贯喜欢做最坏的打算，在看过身边长辈的婚姻之后，她放弃了结婚的想法，她还没蠢到觉得自己会撞大运，会碰上难得一见的好男人，她也讨厌小孩，她决定不婚不育，像孙阿姨那样，人都是自私的，这有什么不好呢。
　　随着年岁渐增，顾乔也有很多女性朋友，她们经常焦虑，身材焦虑，脸蛋焦虑……但她们对她们的男朋友极为自信，她们觉得自己能擦亮眼睛找到一个好男人。
　　好男人就像鬼，很多人都说有，但没多少人见过。况且就算是有，他们的好又能维持多久呢？
　　顾乔年轻时看《广告狂人》，当时她还没有理解，觉得这话太过刻薄冷漠，后来才发现是她自己蠢，这剧借主角之口坦陈何为爱情，“你感觉不到爱情，是因为根本不存在爱情这样的东西。你所谓的爱情，是像我这样的广告公司的人发明出来卖给你尼龙袜用的。你孤身一人来到这个世界，并将孤身一人死去，而这个世界往你身上扔了一堆规则，好让你忘了这个事实。但我从来没忘。我就像没有明天一样活着，因为真的没有明天。”
　　何其正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