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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说书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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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心不悔,十日一晃而过。
燕山派五年开启一次的问天路,准时关闭。三五大年,燕城的凡人比往年要多,燕山派位于青州极北,一座燕城,在凡人眼中比皇都更繁华。
“金堆玉砌,哪比得过长生不老。”
“长生不老,悠长岁月、不老容颜。”说话的人倒吸一口气,“也就只有修仙才可以达到了。”
燕城真的比皇城繁华么?
凡人在岁月弹指间老去,对于物质的享受有更大的欲望,用金钱、权势奴役人为他们劳作。
三十年前,为寻燕城,他带着一身本领从皇都出发。
几十年间,行迹踏遍青州四方。
十年前才踏入燕城,闲云缭绕如临仙境。
那一日问天路尚未结束,可当时的他不知晓,等他晓得之时,当年的问天路已经结束。
这十年,他一步未离燕城,以凡人之躯在燕城谋生。
他早已不再年少,能做的事也算不得多,在故土也算是一身本事既不愁衣食又不愁安危,到了燕城却无技艺可卖,只能算是苟且活着。五年前的问天路,他去了,结果可想而知。残存的傲气,没有在低头讨生活的时候消失,在那刻是什么也没剩下。
怀念故乡么,是想的。
想若是从未找到过燕城该有多好……
三十年,来时的路都已经不清晰。
而回去,也无从开始。
少年夸下海口追寻仙迹,不御云踏雾势不归乡。
若是归去,亦得一句“笑问客从何处来”。
就在这里当一个说书人,说那些意气风发的小仙人,说那斩妖除魔的天骄,说仙子们的天作之合,说小角色的升级人生……只要绝口不提小人物庸庸碌碌的一生,不要说到结局都不顺遂的故事。
说书人深谙说书的道理,故事要百转千回,人物要天之骄子。
就算是平凡的小人物,也要有野草一般的韧劲,偷龙转凤,狸猫换太子的戏码,在哪里都有人听。
燕城,一座因燕山派而生的城池。
城中的生意围绕着燕山派。
来燕城的修士,特别是年轻一辈,最爱打听的消息无非是谢承眠。
十五岁便问鼎宗试第一,试问哪个修士不想要有这样光耀的年少。
纯真的要打听谢承眠的剑法,八卦的要听谢承眠的一切。
他一个没有什么修为的说书人,从哪里知道谢承眠的事。
谢承眠是燕山派的亲传弟子,而他是一个不被问天路认可的人。
在明面上说书人并不多说谢承眠的事,说起燕山派里核心的弟子,他从来只说好话。
柳知窍坐在台下听着说书人唱戏般讲故事。
听到故事里一笔带过的师妹,眼里带着戏谑的笑容——
师妹年纪轻轻,已经是别人故事里头的贵人了。
台上的说书人突然一顿,那不怎么样的修为,没有让他察觉发生了什么事。作为他故事里背景板般的贵人,刚刚冷冷瞥了他一眼。
柳知窍笑说,不晓得师妹还有暴君的潜力。
话音刚落,刚刚还一脸冷气的人徒留满目委屈,她说,“都是瞎编乱造的。”
枝枝晓得这样一回事,在听到师妹的解释后,她的笑容却更深了两分。谢承眠哪里不知道师姐是在打趣她,却又拿师姐没有办法,别说是被师姐打趣,就是被师姐打了,她也是没有办法的。
最多就是甩话,师姐要是再笑,我就要走人了。
说出那样的话就更像一个生闷气的小孩,谢承眠没有那样说,而是突然靠近。
枝枝毫无准备,眼前的人跟梦境中的人……枝枝的嘴唇微张,眼里是未来得及掩盖的惊恐。
谢承眠握紧手心,拉开两个人的距离,到了嘴边的话没能够说出口。
枝枝心跳如擂鼓,不用将手放在胸口,也能够感受到。在谢承眠靠近的那一瞬,她的影子跟柳知窍梦境中见到的不眠君重叠,又一次的时空在枝枝眼前错乱。
“对,都是瞎编乱造的。”枝枝接上了师妹先前的话,刚刚的一切似乎都没有发生。
没有靠近、更没有惊惧。
枝枝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对小眠产生畏惧。
谢承眠将陈师叔说了一顿,是他害得师姐这段时日耗神费力。
师尊的不是、作为徒弟不好提起,谢承眠却也不避讳说了两句,枝枝纳闷师妹看着比自己离经叛道多了,什么话也都说。
“小眠。”
谢承眠乖巧望着枝枝,枝枝无奈摇了摇头,温柔地轻笑。
这自然是属于谢承眠一个人的笑容。
枝枝不信会为她打抱不平的师妹,在她生死未卜的时候能够风淡云轻道,我也不知。或许是自己在修行上出现了问题,梦中之事皆为内心深处惧怕。
怕疼、怕失去亲人、友人......
这般说法,似乎也能说清。
可江千月的存在,令枝枝不能这般理解。如若梦中之事为她所惧,又为何出现一个她从未见过的,且在过去的人生里没有任何交集可能的一个人。
问天路为门中大事,一旬来枝枝没有心思去挂心一个梦。
枝枝将此回主持问天路的“酬劳”里,对谢承眠有用的交于她。随着年龄的渐长,枝枝能给予谢承眠的东西是越来越少。
虽说枝枝的本事也渐长,但到底不如谢承眠进步得快。
师妹十二岁引气入体,十五岁便于宗试问鼎,自那之后闻名青州。枝枝只是燕山派的二师姐,师妹却是青州的谢承眠。
师妹在门派中与同龄人并不亲近,枝枝并非没想过师妹应当有些同伴,可明摆着的鹤立鸡群,合群一事强求不得。
与同门不亲近,并不耽搁谢承眠的追随者众多。
不知其名姓的,沉迷于她的容貌;知其手段的,拜服于她的本领。
说书人说到妙处,台下欢呼声如雷鸣,不少看客被欢呼声引入客栈。长板凳上看热闹的人坐满,瓜果花茶的生意分外的好。
说书人的眼中冒出精光,眼睛一合一张,已是漠然的模样。
接下来的一段时日,枝枝都没能够平复自己的心绪跟师妹相处,若不是院子里还住着十七,枝枝早已闭关。
十七自醒来后,状态一日一日好转。
被枝枝吞下的那颗丹药,她没有记起来。
“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
枝枝擦药的手一抖,接着为十七擦背上的伤。药膏带着凉意,驱散伤口的燥热,平复忍不住的痒意。
十七没等到回答,也不焦急。
她习惯了枝枝不作答。
自清醒过来,十七接触最多的人就是枝枝。十七与照顾自己的柳知窍并不熟悉,但在她短暂的记忆中,为她抹药的女人是她最熟悉的人。所以她敲得出来枝枝有时候的心不在焉,背对着的时候也能从抹药的手法里察觉。
人的行为会跟表情一样出卖人的情绪。
枝枝说等她好起来,就可以离开。
十七一开始听到的是,等她记起来。
小院子里的宁静无人打扰,枝枝捡来十七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为十七安排的也是早已无人居住的屋子。
枝枝过去的院子。
透过窗门,十七可以看到枝枝为小黑藤驻足,枝枝还为小黑藤取名字、如墨。黑藤生长得比其他的灵植都要缓慢,一天天的没有多大的变化。
七月十七捡到的她,叫十七。
黑色的小藤,叫如墨。
近看如墨并未到达乌如墨泼的程度,如墨二字,是柳知窍对小黑藤的期望不成?十七半蹲下来细看,这小黑藤哪里值得枝枝驻足,还为它取名。
十七轻轻咳了两声,身体随之微微颤动,枝枝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少女脆弱易碎,风一吹就能够消散。听到脚步声,连抬头的动作都是缓慢的,要是真的面临危险,可怎么办?
面上的红润不是白里透红的健康,而是被轻咳带起的。让人注意到更多的是她的苍白,枝枝走过去将人扶起来,十七借着枝枝的力气站起来,两个人靠得很近,枝枝未察觉有什么不妥。
枝枝身上有浅淡的香气,耳垂上点缀着一颗紫色的东珠。
光泽因为十七的靠近变化,她在她的东珠上留下影子。
“带你去你落地的地方,还要些时日。”十七受到的伤不仅未好得完全,而是完全未好,十七醒来之后她的那些伤才像是回过神来似的,枝枝心想,说不定十七还有什么仇人在那里守株待兔。
她带着受伤的十七过去,回不回得来都不好说。
画卷在枝枝手中展开,画面上展现的是十七落地的地方,枝枝不仅仅有这样一副画,而是将多幅画都挂起来,将十七围住。
“有印象么?”
十七摇头。
枝枝:“一时半会想不出来也无事,你别心焦。”
“嗯。”枝枝瞧上去比十七心焦多了,在十七不能够去现场的时候,枝枝不忘用画笔勾勒当时的场景。
十七犹疑:“如若我想不起来,能不能加入燕山派。”
枝枝认真道:“不可以。”
看见十七被自己吓住的模样,枝枝还是未有缓和的意思,“不能。”
十七的来历不明,若是之后没有瓜葛,枝枝可以将人照顾好再离去,但十七存着进入燕山派的心思,那绝对是不可以的。若她将十七带进燕山派,到时候因此引起灾祸,她怎么对得住同门。
“知晓了。”十七说,“我会想起一切的。”
枝枝说:“若是你有身份,到时还想加入燕山派,可与我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