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芋头》华欣向荣

1、投标邀请书

　　“老板，这水多少钱？”

　　小卖部里的风扇吱呀吱呀地转，几片风扇装模作样的架势倒是挺全乎儿，可就是没啥效果。

　　那扇叶吹凉气的效果，还赶不上机身散热的速度快。

　　马昱往旁边站了站，又顺手从旁边货架上拿下一袋面包，放在柜台上说：“再加上这个。”

　　小卖部老板娘摇着扇子，打着哈气，懒蔫蔫地扫了眼柜台，说：“一共五块。”

　　说着，她又将手里的扇子稍微偏了偏，指向贴在柜台角落处的收款二维码，示意让马昱扫码付款。

　　“老板，我用现金。”

　　马昱从兜里掏出几个钢镚儿放在桌子上，自己清点完毕后，便拿着面包和水一道离开。

　　老板娘偏头“啧”了一声，嫌弃地看了眼已经出门的马昱，最后不情不愿地用扇子将几个钢镚儿划拉进抽屉里。

　　钢镚儿掉落在抽屉木板上，发出几声清响后，就偃旗息鼓地开始躺在那里开始装死。

　　终于能解脱凉快会儿了。

　　七月末下了几场大雨，浇灭了些暑气。可谁知雨过覆新，八月接过炎棒，瞬间带着暑热更上一层楼。

　　树上的蝉鸣不断，像是夏日战歌，也催着骄阳一日比一日猛烈。

　　路上行人鼻腔里散出的热气和马路上车尾气如出一辙，混在这街道上相互交融，烤着整座城市蒸蒸日上。

　　这天热得让人受不了。

　　“呼——”

　　车里残余的凉气还在，马昱没舍得开窗浪费，她靠在座椅里，咽了口冰水，感慨道：“真爽！”

　　正值夏日，晚上这会儿不比白天那么燥热，好歹能让人喘会气。

　　马昱这段时间昏昼衔接紧密，出租和快车搭配着在路上跑。

　　出租车跑白天，她自己那辆小黑车就跟着跑夜场。出租车要是跑夜场，那小黑车就跟着换到白天。

　　总之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除了六个小时的睡眠时间，剩下将近十八个小时，马昱不是在拉客的过程中，就是在拉客的路上。

　　手里的面包干得噎人，马昱含着水，艰难地将干渣咽了下去一点。她叼着面包，翻着那包装袋找上面的保质期。

　　“我去……这都已经过期了。”

　　那面块硬得剌嗓子，马昱又咽了一口水才费劲地将面包全部吞下去。

　　这是她今天的第二顿饭，实在是因为饿得撑不住了，所以才没舍得将面包扔掉。

　　晚上打车的人少，马昱坐在车里闲来无事，准备找个广播电台听听，想打发会儿无聊的凌晨时间。

　　“去广锦路。”

　　车后座突然上来一个人，马昱猛不丁地吓一跳，她停下手里换频道的动作，眼睛瞟向车内后视镜。

　　车里坐着一个男人，看着三十来岁的样子，衬衣领角挺立，将脖颈段夹在中间，板板正正。

　　夜晚车内昏暗，只能让马昱勉强看清那人下颌处的紧致线条，而那肤色夹在昏光里分不清亮暗。

　　“能将广播关了吗？”

　　男人抬起头皱眉，凌目刺向后视镜，与马昱打量人的眼神当场撞了个正着。

　　马昱被吓，这才反应过来车载广播里发出的根本不是人声。那滋滋啦啦的电流声，就跟她本人刚触电的背景音乐一样，既刺耳，又难听。

　　马昱急急忙忙地关掉广播，车内瞬间安静。

　　她随手将没吃完的面包又重新装进包装袋里，问道：“请问要去广锦路哪里？”

　　“泰源城。”

　　男人言简意赅，说完具体地址后，又闭嘴不吭声了。

　　马昱撇撇嘴，打着火就往夜色的进。

　　今天晚上也是奇怪，从马昱七点开始交班，路上就没有堵过，一路通畅。现在临近半夜，马路更是连个车毛都见不着，整条道上就只有她这一趟车在跑。

　　车外除了风声，其他什么都没有。

　　不过相比车外，车内倒是安安静静，一点多余的杂音都没有。

　　男人自从上车甩下那三句话后，就再也没出过声。马昱扫了一眼后视镜，随意地看了眼那人。

　　好像睡着了。

　　去广锦路的直道多，马昱两只手搭在方向盘上就跟个装饰品一样毫无作用，她才收回不久的视线，又开始不自觉地往后视镜那里瞄去。

　　男人剑唇紧闭，直挺的鼻梁像是装在平原上的丘峰一样，马昱视线继续一路向上，慢慢滑到眼部。

　　只不过眼窝轮廓还没等她看清，就被人立马开了光。

　　男人突然睁开眼，再一次跟马昱的眼神撞了个正着。

　　马昱一晚上被同一个人连续吓两次，只是这第二次程度比第一次猛烈不少。

　　那人睁眼毫无预兆，马昱来不及提前防预，浑身跟着惊吓劲抖了几抖。于是那搭在方向盘上的手也跟着身体起连带反应，左右摇摆。

　　结果就导致小车在直道上来回颠簸，余颤持续一小会儿。

　　可能像马昱这种，能在直道上跑出S型弯道的，也算是拥有了一项独特的驾驶技能。

　　男人坐起身，眼神在马昱身上停了片刻，接着又挪眼看向车主信息牌，说：“这年头女司机常见，开出租车的女司机倒是不常见。”

　　马昱听出这话的暗语，有些讪讪，于是歉声说道：“不好意思，我刚才没看清路，没晃着你吧。”

　　男人这回没再继续闭眼，也没直接回马昱的话，而是问道：“还有多久能到？”

　　“差不多十二点半就能到。”马昱看了眼表，又说：“不过现在车少，应该还能在快点。”

　　男人点点头，算是回应。

　　自从刚才的“摇摆事件”过去，马昱就没在继续偷瞄，这会儿她视线专注，盯着前方不肯转弯。

　　以致于坐在后排男人的回应她没看见，嘴里却还在咕叨，“先生你是刚下班吗？”

　　男人低头翻包，没有接话。

　　“要是加班，那你们这工作也真是够辛苦的，这个点才回家。” 马昱边说边向右打方向盘，在右转的同时，顺道又将余光往后偏了一点，正好能看见后座上的人。

　　文件包搭在腿上，男人拿着几份文件正在低头细看。马昱见他看得认真，又问道：“先生你看得见吗？要不要开灯？”

　　男人听见马昱的问话，默了一会，头也没抬地说不用。

　　马昱这回可算是收到回应了，她还准备继续再问。

　　“师傅，您能安静会儿吗？”

　　马昱临到嘴边的话，瞬间就被扼杀在喉咙里，她条件反射地闭嘴，晃着脑袋点头。

　　男人如愿，车里又重新恢复安静。

　　出租车在路上行驶了一段时间，临近目的地时，男人看见拐角处有家便利店，出声说：“停一下，我去买点东西。”

　　马昱的脑子构造简单，大脑收到指令，就一字不漏地层层往下传，现在她视力听觉专注不歪偏，刚才男人说的话，愣是一点没听见。

　　汽车很快就到达泰源城，马昱像是印证她的车技一样，稳稳地停在小区大门口。

　　她笑眯眯地回头，说：“十二点二十。先生，泰源城到了。”

　　男人：“……”

　　他叹了口气，倒也没说什么，付款之后就直接下车离开。

　　马昱看着男人进小区的背影，这才有空将他的样貌打量全面。

　　短袖白色衬衫扎在裤腰里，腰间的皮带跟他脚上的皮鞋一样锃光瓦亮。马昱的目光从男人背影挪到小区门口装扮，然后又挪回原处。

　　此刻，她心里感觉只有两个字可以形容。

　　贵，热。

　　男人的身影消失在墨色中，马昱收回视线也准备离开。正当她要扭头时，余光却瞥见后座一点白。

　　马昱探过身，将男人遗落在后座的文件拿起来看。

　　两份文件，一张薄，一沓厚。马昱看着文件标题和另一份文件落款处，轻念出声。

　　“投标邀请书。”

　　“项目负责人，伍时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