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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鱼 ...

  •   钟表的时针指向了十二。
      午饭之后,邵准和连南依分别,两人都没有说什么“再见”一类的话,如果彼此就这样再不相见,也不会有任何波澜。

      或许人与人之间的纠葛牵绊,本就浅得不值一提。

      “啊……有点严重。”
      面对几个前来处理紧急事态的员工,连南依手指抵了抵额头,语气担忧。

      她仰头看向明显深了一个色度的天花板。
      两侧墙壁上布满了水向下漫时形成的一条条深色痕迹,浅棕色的墙纸被泡开。

      不仅是连南依,物业的人也面露难色。

      “这可不太好办啊,一会儿806的房主回来,肯定会追究到底的,任谁的房子被水泡成这个样子,也不能轻松了事,哎。”

      这次物业派来的人并非连南依两个小时之前刚刚见过的王伟,而是位头发已经微微发白的大叔,名叫刘承。
      虽然胡乱评判第一次见面的人不是个好习惯,但是刘承说话的语气尖锐,拿腔带调,尾音离谱,实在很容易让连南依联想到曾经风靡一时的宫廷剧中,常伴皇帝身边的角色。

      连南依默不作声地绕着房间走了一圈,打量着周围,似乎在衡量这房子被水破坏的程度。

      最终,她回到原处,表情诚恳:“刘叔,现在怎么办?”

      “我说怎么办才不好用,虽然处理得还算及时,没有什么重要的财产损失,但要是房主要求赔偿,甚至要求重新装修,你也不能说人家苛责,毕竟……”刘叔的眼神从房间的一角移到另外一角,黑色的眼睛宛如两只动滑轮,“这破坏程度确实大了点。还有一点要提醒你,我们物业公司可是几个小时前刚刚和你对接过,检查了房子,确认没有问题,也就是说,这次你房子中的水管爆裂,不能算是物业的责任,而是你和梁房主之间的个人问题。”

      紧急处理只是走个过场,推卸责任才是物业公司派刘承来的主要目的。
      这也是为什么,派来的人是年长、有经验的刘承,而并非之前那个叫王伟的年轻物业员工。

      不过,连南依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这上面。

      “没有什么重要的财产损失……吗?”

      她低低地说了一句,脚步停在其中一个房间前,她旁若无人地推开了门。
      那是一间书房。

      刘承见此,急忙制止:“你……”

      然而,还没等刘承说什么,就又突然止住了话语。

      他被面前的景象惊住了。
      一般来说,楼上的卫生间漏水,那么楼下受损最严重的肯定也是卫生间,其次是和卫生间相邻的房间。

      按照806屋内的情况,卫生间确实是受损最严重的,而临近的一间卧室和客厅,都只有一半受损,这样推测,距离卫生间最远的书房,应该没什么问题,救急员工也是出于这样的考虑,着重检查了客厅、卧室和卫生间,没有打开书房的门。

      而背对着刘承等人,率先看清书房内情况的连南依轻微扯了下嘴角。

      这里受损比卫生间还要严重。
      严重得多。

      最吸引人注意的,无疑就是地面上堆了整整二十七组的“螺湾行动”宣传册,和之前连南依在警局中翻阅的那一本,一模一样。

      此时,所有的宣传册被水浸湿,就算没有完全泡坏,至少也是边角受损。

      刘承连忙招呼人来搬书。
      他以为连南依看见这些,之前的诚恳会变成慌乱,手足无措。这样,她就会对物业公司的安排言听计从,即使面临高额赔偿,也不会有任何疑议。

      然而,当刘承再次看向连南依时,却发现对方只是带着淡淡的笑容,仿佛在观赏一出动人心弦的戏剧。

      “原来,楼下住的是位警官啊。”她说。

      不知为何,明明是炎热的夏天,这句话却让刘承不寒而栗。

      ……

      漏水事件没有任何后续。

      从小到大,连南依和各种纠纷绝缘,虽说她是警察局的常客,但二十多年来,却一次都没有进过法院,她对于法院的了解,仅限于小说中的种种描述以及教科书上少之又少的照片。

      之前邵准和她提起“或许有一天,她会被送上法庭”的事时,连南依嗤之以鼻。

      她不会。
      也许这是自信过度的体现。

      但是,人确实会在某些方面有着独特的自信。

      就像有些人能够一语道破,周围的人中,谁会在面临重要抉择时背叛自己。
      另外一些人则可以惊人地预知,未来某个时间点会发生什么,这些都不是无法解释的古怪想象。

      所有的一切,都只是“观察”的副产物。
      观察得越多,这样的副产物也越多。

      而每个人观察的角度不同,收获和得到的也不一样。

      漏水之后,住在806的梁善和906的连南依,没有见过面,甚至连电话也没有通过,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陷入一种近乎诡异的寂静。

      连南依听说,物业公司内部发生了一次人员调动。
      算上刘承,当天进入梁善居所的员工一共有五个人,在不到一周的时间内,这些人全部被调离,从A市消失。

      王伟很幸运,没有被波及,依然留在公司里,负责瑞兴街96号的物业管理。

      风雨欲来,连南依却反而闲了下来。

      她这几天没有见到纯叔,和邵准也没有任何联系。
      看电视时,偶尔还能看到最近螺湾大桥发生的案子,但案发原因除了情感纠纷,就是债主讨债引发的矛盾,没什么特别值得在意的。

      临近傍晚九点,连南依倚在沙发里翻杂志。
      身侧的书架中整齐排放着各种各样的书,书是之前搬家带过来的那些,尽管楼下梁善的书房被淹了通透,连南依家中的书却没有分毫受损。

      要说有什么不同,大概是第三层的最右边,多了一本16开大小的《螺湾行动》。

      外面在下雨,时而有闷闷的雷声顺着窗户传入耳中。
      连南依向窗口处望了一眼,却只看见了漆黑的天幕,这样的情景有些熟悉,她莫名回忆起2011年时,邵准的那一次不辞而别。

      邵准离开的那天,是他们结婚三周年的日子。
      那天之后,整整三年,连南依都没有听说过任何和邵准相关的消息。

      ……

      “叮——”
      门铃响了四次,每隔五秒一次,直到短促而清脆的声音第五次响起,邵准才从沙发上站起身,把笔记本电脑随手扔在沙发里。

      屏幕亮着淡白色的微光。
      门被拉开,门外站着一个拎着透明伞的男人,三十岁,黄色和黑色相间的头发让他显得更年轻,神情中透着玩世不恭和与生俱来的贵气,头发略长,向后系在一起,扎成丸子状。

      这人是杜宇鹤,杜宇峰的弟弟,极少数和邵准有交集的人之一。

      “连南依不在?”
      “你到底要找谁?”
      “找你。”
      “那你问她做什么?”

      杜宇鹤踏进房门,向后关门的动作停了一下,他觉得有些奇怪,这原本是他们之间例常的对话,邵准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反问他。

      “一星期不见,你怎么了?”
      “……没什么。”

      邵准坐回沙发上,杜宇鹤环视四周,当他借着微弱的灯光,看清地面上撕开的饼干包装袋和几个歪倒的空咖啡罐时,突然皱眉问道:“你和连南依是不是出问题了?”

      “她搬出去了,不住在这里。”
      邵准的语气太过正常,以至于杜宇鹤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

      “分居?”

      邵准抬头看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是因为你离开那三年的事?”杜宇鹤没有坐下来,连南依不住在这里,他进屋之后甚至没有换鞋,只是半靠着一把椅子,“我之前也和你说,让你好好想想怎么解释,这事如果她问起来,确实很麻烦,你既不能说自己做了什么,又不能证明自己没有做过什么……”

      “她没问过。”
      “嗯?”

      “她从没问过我那三年做了什么。”

      就好像时光机将那三年从两人的生命中摘除了一样。

      2014年深秋,邵准回到家的那天,连南依正窝在床里睡懒觉,被子上边缘遮住了她的半张脸,两只脚则从被子下边缘伸出来,随意搭在床边。

      就像他三年前离开的那一天一样。

      也许是他开门的声音吵到了对方,连南依醒来,惺忪睡眼,目光有点朦胧,她望向他,看了几秒钟,什么也没说,又躺回去继续睡觉了。
      她没有问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也没有因他重新回家而惊讶。

      杜宇鹤曾经预想的感情矛盾并没有发生在邵准和连南依二人之间,相反,他们的关系,仿佛变得比邵准离开前还要更好一些。

      但是邵准却能够感受到,连南依和三年前不同了。
      他们之间隔了什么透明的东西,那东西打不烂、敲不碎,不会突然窜出火苗,但却无法视而不见。

      “她没问过,所以你也没说起过?”
      “我没得说。”
      杜宇鹤偏头:“那你有没有想过,你们变成现在这样,可能是因为你太难琢磨了呢?”

      “我?”
      邵准怀疑杜宇鹤说错了对象。

      “有时候我面对你,即使明知你不会背叛,也还是时常怀疑,在你心中,是不是从来没有和我们站在一边?”
      邵准不置可否:“和你站在一边有什么好处吗?”

      “我们谈正确,不谈好处的。”

      听闻此话,邵准突然低低地笑了声,短促的气音,像是昆虫翅膀扇动瞬间发出的低沉嗡鸣。

      “就是这个表情。你总是对一切都不在意的样子,别人根本不知道你是怎样想的。”
      “我的表情如何和我会做出怎样的事毫无关系。”

      杜宇鹤表情有些纠结:“嗯……从工作上讲确实如此吧,只要事情做到位了,就算你天天消极避世,也不会有人抓着你融入社会,但是恋爱毕竟,不太一样。”
      “……”

      邵准没有回应,手指一刻不停地在笔记本电脑上敲敲打打。

      杜宇鹤不清楚对方有没有听他讲话,但他还是说下去。

      “我猜你从来都没有表过白,没有送过什么礼物,没有主动约对方出去玩过,一年中的节假日和其他日子你可以过得毫无区别,你们恐怕连合照都没有过吧?”

      “有过。”
      “结婚证?”
      “……”

      “假如没有那一张证,你认为你和连南依的关系,对比你和街上素昧平生的路人甲、路人乙,有什么区别吗?”
      “有区别。”
      “什么区别?”

      邵准手上的动作顿了一瞬,但他没有回应这个问题。

      杜宇鹤循循善诱:“有区别是肯定的,但你知道有区别可不够,你得把这种区别说出来,当着她的面,清清楚楚地告诉她才行。”
      “……”

      邵准手上的动作停住,笔记本屏幕上逐渐合成出一个人像,人像和杜宇鹤有三分相像,却并非杜宇鹤。
      看见合成结果,邵准轻皱了下眉。

      怎么是他?

      他摇摇头,合上电脑,随手抓起茶几上的杯子喝了点水,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杜宇鹤,后知后觉道:“你刚才说什么?”
      杜宇鹤:“……”

      被邵准的态度气到,杜宇鹤放弃迂回劝说,直截了当道:“你如果不告诉连南依你喜欢她,便等着暗恋一辈子吧。现在你们已经分居了,你可能也没有暗恋一辈子的机会了,说不定过两个月她和别人在一起,你直接失恋。”

      邵准不清楚杜宇鹤突如其来的“诅咒”有何意味,他皱眉看了下表:“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做完抓紧走,我没有招待客人的习惯,而且现在已经接近十点,我要休息了。”

      杜宇鹤拿起茶几上那个浅粉色的手机,没好气地晃了晃:“我来回收我的东西,不打扰您养生。”

      他转身朝门走去。
      有时候,杜宇鹤也觉得自己多管闲事,他清楚,邵准和连南依的关系,不是他这个外人能帮到的。
      可是,每当他想到两人最终形同陌路的场面,却又忍不住要说点什么。

      明明邵准为了能够将连南依留下来,做了那么多。
      不仅仅是留在这一片灰色区域,同样也是留在这个世界上。

      明明……

      杜宇鹤开门之前,邵准突然出声。

      杜宇鹤以为邵准是想通了什么,没想到对方说的是另一件完全不相关的事情。

      “你哥最近在做什么?”
      “他还能做什么?忙着当他的法医,顺便和我抢抢财产。”
      “是吗?”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没什么。”

      杜宇鹤:“刚刚的基础上再加一句……在连南依面前,你要减少说‘没什么’这三个字的频率,太讨人厌了。”

      杜宇鹤关门离开时,刚好是十点整。

      邵准拉灭了客厅的灯,把电脑关机,却没有回到卧室,一个人的时候,待在卧室还是待在客厅,都并无太大区别,他甚至可以直接蜷起双腿,在客厅的沙发上睡到明天早上。

      但他此时头脑清醒,没有丝毫睡意。

      他不清楚自己究竟在黑暗中坐了多久,约是凌晨两点的时候,邵准才侧靠在沙发背上睡了过去。

      他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在第二天早上七点走出家门,做了一件完全超出意识、没有理由的事情,他在瑞兴街附近的一家茶铺买了早点,又在茶铺旁边的花店买了几支她很喜欢的向日葵。

      在花店中,他被各种各样不知名字的花团团围住,有些手足无措。
      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历。

      清晨的阳光从花店的窗户照入室内,他在到处洋溢的温馨之中付了款,带着早点和向日葵,在八点整敲响了连南依新居的房门。

      她穿着白色的裙子,看见他时,她有些惊讶。
      她接过向日葵,把他们好好地摆放在客厅一角,回身时,她问他怎么突然来了,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他想说没什么,却又想起杜宇鹤说要减少说这三个字的频率。
      他搜肠刮肚终于找到了一个理由:“我最近晚上头又开始疼了,上次你帮我带的药很好用,想来问问你药是什么名字。”

      这样拙劣的理由,丝毫不像是一个早已度过恋爱期,步入婚姻七年的人说出来的。
      她有些好笑地听他说完,一边说着“你想知道什么名字,直接打个电话不就好了吗”,一边转身在医药箱里翻翻找找,最终递给他两片白色的药片。

      他问: “是什么名字?”
      “我不说是什么名字。”
      “为什么?”
      “以后你觉得头疼就来找我,我给你药,或者……你直接住在这里,就可以随时拿药了。”

      这对话过于诡异,仿佛上天降下一把刀,将两个人的智力条齐刷刷砍了一半。
      然而,睡梦之中的邵准却觉得相当合理。

      直到梦醒时,也无疑会将其归为一场难得的好梦。

      但他终究没有去瑞兴街,也没有在花店买花、在茶铺买早点。

      他没有去见连南依,只是平静地从沙发上坐起身,洗漱,整理睡衣,去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冰水,随后回到沙发边。
      邵准按开了电脑的开机键,继续新一天的输入。

      尚在冰湖之下的鱼,没有破冰而出的资格。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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