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所看到的世界》吾非子

3、第三章

　　连续两次，在不同的地点，遇到相同的人，你说这不是缘分吗？可即是缘分，却又没有后文。
　　叶舒璇一时恍惚，连窝在心头的烦恼也暂时地消散了。
　　男声清冽纯净，唱着经典粤语歌，声音在叶舒璇的心头环绕着。如此没有杂质的男声，叶舒璇是第一次听到。
　　一曲接着一曲，周围的人有些散了，有些又聚来了，散去的和聚来的都丝毫没有影响叶舒璇驻足的身影，直至男声消失。
　　唱歌的男生结束了今天的表演，他开始收拾起东西。
　　他先是蹲下身子，把自己左边的黑色布袋打开，将小型的音箱和话筒拢了拢，小心地放了进去。
　　他身边的狗站了起来，乖巧的站在主人的旁边。
　　是一只浅黄色的拉布拉多，身上套着黑色的套链，拉手系在男生的右手手腕上。
　　叶舒璇打量了男生的周围，没有发现可以装东西的物品，又定睛四下探寻了一番，仍旧没有看到类似二维码的图片。
　　叶舒璇心下奇怪，一个唱歌卖艺的，怎么没有任何的收款方式。人群已经散的差不多，她不自觉往前靠近了一些。
　　突然，拉布拉多警觉地抬头，黑色的瞳孔直溜溜地盯着叶舒璇，她被迫止住了步伐。
　　熟悉的手机铃声打破了一人一狗的短暂对峙。
　　叶舒璇拿起手机一看，是翁凌婷，她接起电话，转身往别处走去。
　　“舒璇，张玉祥回来了！”
　　“我知道了。”
　　“啊？你不会见过了吧？”
　　“嗯。”
　　叶舒璇回头瞥了眼，他好像快收拾好了。
　　“那你们……”
　　“我们？我们没什么好说的。”
　　“哎，我家那位也真是的，竟然瞒着我，听说他都回来一个多月了。”
　　叶舒璇心下一笑，以翁凌婷的性格，他对象在清醒的时候是绝对不会轻易告诉翁凌婷任何一件重要的事。
　　“你这会儿在哪里？”
　　叶舒璇这才想起来，自己好像走了很久。她四下望了望，是个陌生的地方，抬头又看了眼周围，一转头便看见这座城市著名的地标建筑。
　　“我在散步。”
　　“行啊你，还有心思散步。好啦，本来以为你……不过听你的语气，感觉你状态还不错的，我等会有约，过几天再找你吃饭，先挂了。”
　　这个时间点，翁凌婷的约会铁定是麻将约了。叶舒璇挂断电话后，不觉摇摇头。
　　回头一望，早已没了人影。
　　叶舒璇略微有些怅然，她下意识向前迈了几步，便瞧见左侧街道不远处有他的身影。
　　一人一狗，渐渐融入夜色之中。
　　叶舒璇现在所处的地方，是这个繁华城市的城中村，低矮的楼房，暗淡的灯光，但叶舒璇却觉得这才是人间该有的样子。
　　最后一点影子也不见了的时候，叶舒璇离开了。
　　第二天上班，叶舒璇刚到办公室，就见到一位不速之客。
　　“舒璇，早。”
　　秦韵青翘着腿坐在正中间的摇椅上，那是叶舒璇的座位。她看见叶舒璇进来，便放下手机，瞧她端庄地笑了笑。
　　“王太太，你也早。”
　　叶舒璇露出笑容，将包放到桌上。
　　“还是喜欢你叫我韵青姐。”
　　“你看着比我年轻多了，叫姐不合适。”
　　“还是叫韵青姐吧。”
　　“喝点什么？”
　　“不了，等会儿我就回去，汝汝要赶着去学琴。我就是来给老王送点东西，他早上出门的时候，又把东西落下了。”
　　叶舒璇冲秦韵青笑了笑，还是准备泡杯咖啡。
　　沉默就这么漾开了，彼此都没开口。叶舒璇好似专心地泡着咖啡，秦韵青则来回摩擦着戴在中指上的戒指，若有所思。
　　叶舒璇手里忙活着，余光扫过秦韵青。
　　这些年，秦韵青也渐老了，讨喜的鹅蛋脸也无法阻止岁月在她眼角留下的痕迹，再多的钱也买不回青春。
　　“最近你一切都好吗？昨天听老王说，你又为公司添了一笔大单子，还夸我当初没看错人，把你推荐过来。”
　　秦韵青打破沉默，开口说道。
　　“韵青姐，你呢？最近一切都好吗？”
　　“就那样吧，汝汝大了，有些调皮，老王又太宠她了。”
　　叶舒璇笑道：“女儿是爸爸上辈子的小情人，王总自然宠她多一些。”
　　说着，把刚刚冲泡好的咖啡递给了秦韵青。
　　“韵青姐，我这只有现冲咖啡，我知道你的习惯，你将就喝点。”
　　秦韵青接过咖啡，喝了一口，就放下杯子。
　　“舒璇，最近你和老王晚上有经常出去应酬吧，他老是很迟回来，又喝得很醉，我担心得都睡不好觉。你也知道老王他身体不是很好，喝不得酒。你呀，在酒席上要帮着我劝劝他，不要总是爱逞能。唉，他就是不听我的。”
　　原来这就是秦韵青今天来的目的。
　　公司上下谁不知道王总花心，可是也正因为王总花心，才有了秦韵青现如今头顶上王太太的称呼。
　　“有的时候，酒席也是应酬的一部分，喝酒是少不了的。再说了，韵青姐，我什么身份，我说的话王总也未必听。”
　　双方打了会儿太极，何芳拿着文件敲门进来。
　　“叶经理，这里有份文件需要您过目签字。”
　　秦韵青知趣拎起手提包，站了起来。
　　“舒璇，不打扰你工作了。等过几天，我约你和凌婷出去吃饭。”
　　“好，韵青姐，再约。”
　　秦韵青点了点头，然后蜻蜓点水一般瞥了一眼何芳，便款款离开了。
　　人走，余香残留。
　　只是叶舒璇不太喜欢这个味道，让何芳把文件放在桌上后，便叫她离开。
　　叶舒璇起身，走至身后玻璃窗处，推开玻璃，一股冷气迎面扑来，夹杂着不愿回忆的过往。
　　叶舒璇是通过翁凌婷认识秦韵青的。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个世上，有人的地方，就有圈子，大圈子套着小圈子，小圈子交叠着大圈子。
　　叶舒璇通过张玉祥，认识了翁凌婷，而后进入了那个圈子。
　　秦韵青当时还不是王太太，在她们这个圈子里也很活跃，经常组织活动。直到她借着孕肚，赶走了正主晋升成功后，便慢慢脱离了她们的圈子。
　　毕竟她已经是王太太，要在太太们的圈子里才合适。
　　当年，叶舒璇和张玉祥还未分开，但也打算自谋生路。恰巧当时秦韵青即将上位，她挺着大肚子，拉着叶舒璇，邀请她进入王总正值上升期的公司，叶舒璇思前想后，欣然应允。
　　秦韵青自然是有自己的小算盘，可叶舒璇何尝不是。
　　秦韵青想着张玉祥比王总厉害，以叶舒璇的眼光自是看不上王总，且自己和叶舒璇关系匪浅，能帮着她在公司盯盯。
　　叶舒璇则是急于脱离张玉祥，同时确保自己能够独立生存。秦韵青的邀约，正中了她的下怀。
　　后来，秦韵青知道叶舒璇和张玉祥分开了，可因彼时叶舒璇已在公司里站稳了脚跟，她无可奈何。
　　秦韵青也曾仔细地盯了一阵，发现叶舒璇和自己那位除了工作外并没有过多的私下往来，再加上孩子渐渐大了，也无暇顾及其他，便也慢慢地放松警惕，并淡了与叶舒璇的关系。
　　叶舒璇本来也不是那种太主动的人，冷屁股贴热屁股不是她会做的事。
　　手中的咖啡早已被吹凉，丁点儿热气也都消散了。
　　叶舒璇回到座位上，拿起手机，有两条短信。
　　点击一看，是陌生的号码，叶舒璇逐次点开。
　　“舒璇，我回来了。”
　　“舒璇，这些年，我一直很想你。”
　　叶舒璇闭上眼睛，呼出一口气，把短信删掉，同时阻止了此号码的呼叫和短信进入。
　　叶舒璇把手机放在一旁，强迫着自己静下心，投入工作中。
　　可情绪还是受影响，一个个文字单独看好像都认识，可连在一起却又都无法理解。
　　叶舒璇狠狠地咬了自己的下唇，对自己内心的波澜起伏感到愤懑。这么些年，应该放下了，也必须放下了。
　　她已经不是20岁的叶舒璇，她不是了。
　　叶舒璇浑浑噩噩地过了一天，下班前补了妆容，坐上候总的车赴约去了。
　　中午的时候，她接到王总的电话，说是想请昨天那位老总吃饭。今晚是不得不去的局，叶舒璇分得出轻重。
　　晚上的饭局在一家以海鲜为主的五星级酒店里，里面的服务员都是20来岁的年轻小姑娘。
　　在叶舒璇看来，五星和无星的饭店之间唯一的差别在于装修。有时候路边摊的味道是五星饭店做不出来的，因为一道道路边小吃里藏着她爱的烟火气。
　　12个人的大圆桌，总共坐了8个人，双方各来了4人，都是三男一女的搭配。
　　可能是为了找回昨天的场子，对方老总今天带了一位“酒保”，意料之中却又意料之外的是“酒保”就是带来的那个年轻姑娘。
　　那姑娘上来就端着白酒敬了一圈，一人一小口杯，毫不含糊。
　　小姑娘先发制人镇住了场子，老总笑的合不拢嘴，他时不时拉着姑娘的手摸一摸、拍一拍，和她耳鬓厮磨，深怕别人不了解他们的关系似的。
　　叶舒璇中途去洗手间的时候，碰巧遇见了小姑娘在催吐，吐完又往嘴里喷了不知道是什么的水。
　　叶舒璇洗了洗手，要离开的时候，把手里一包用剩了一半的湿纸巾递给她。
　　她抬起眼睛，透过镜子直看向叶舒璇，被烟熏妆遮盖的眼帘下那双眼睛，有一股和年龄不符的沧桑及倔强。
　　这人间，还是要活下去的。
　　叶舒璇莫名地想到了十年前的自己。
　　大四上学期，她获得了学校保研的机会，虽然保的是本校，可流言蜚语却层出不穷。那个时候，她和张玉祥确定关系不久，各种情绪交织，几乎在心里上压垮了她。
　　她不是不知道张玉祥动了手脚，可木已成舟，而且更重要的是她想要读研。
　　叶舒璇大三快结束的时候，意外得知成绩平庸的舍友已经内定了本校的保研名额时，那种突来的嫉妒席卷她全身的感受她始终没有忘记。
　　她努力了三年，别人在享受美好大学时光的时候，她边学习边打工挣钱。她知道自己漂亮，一进大学追求者便不断，可她也认为美貌有凋谢的一天，只有努力才能有出路。
　　可是机器都有坏了停工的一天，何况是人呢？
　　她也想走捷径，谁不想呢？
　　她装着不知道，欣然接受了张玉祥给她做的安排。
　　后来她才知道，原来她的名额是通过挤掉了她的室友得来的。不是不内疚，可随之涌起的别样情感迅速淹没了她所有愧疚之情，她第一次赢了。
　　回到酒席上，她和那个小姑娘都重新戴好了面具，推杯换盏间，言笑晏晏。
　　酒席散后，老总搭着小姑娘坐上车走了。王总在秦韵青连续不断的电话追击之下，也走了。
　　站在酒店门口，丝丝凉意吹拂着叶舒璇的脸。
　　“嘀——”
　　尖锐的车笛声猛地响起，停在叶舒璇不远处的是刚刚到达酒店门口的白色奔驰。
　　车窗摇下，熟悉的脸露了出来。
　　“舒璇，好巧，上车吧，我送你。”
　　是张玉祥，又是那种不容置喙的语气，仿佛叶舒璇也是这样想的。
　　叶舒璇不答话，沉默地望着张玉祥。
　　这是张玉祥回来后，叶舒璇第一次见到他的全貌。
　　时光似乎偏爱他，几年过去了，张玉祥的面部不见老，唯有鬓角丝丝白发，彰显岁月的痕迹，也为他增添了成熟的味道。
　　他还是戴着偏爱的金色金属框架眼镜，镜片背后是内双的眼睛，瞳孔深邃，望不见底。他依旧把头发整理的伏贴，咋一看像是某所高校的教授。
　　年龄和身份都被他的皮囊所掩藏，如果不是相熟的人，不会知道他今年已经48岁，甚至也不会知道他连高中都没有读过。
　　见叶舒璇不说话，张玉祥推开车门，朝她走来。
　　看着叶舒璇，张玉祥感慨万分。多久了，他多久没有见她了，她还是那副模样，高不可攀的样子。明明是苦人家出生，却有一种浑然天成的高贵感。当年，他正是因为无法忘记这份高贵，所以想方设法得到了她。
　　只是……
　　“舒璇，我们聊聊吧。”
　　张玉祥伸手抓叶舒璇的手臂，被她轻轻地挡开。他不甘心，朝前迈了一小步。
　　排着队的车子陆陆续续地鸣起了笛，酒店安保人员眼看就要走进靠过来。
　　“舒璇，别闹。”
　　张玉祥加重了语气，再次伸出手狠狠地抓住叶舒璇的手臂。叶舒璇心里嗤之以鼻。
　　她已经不是曾经的她了，不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叶舒璇正想反抗离开，却听见从后面排队的车辆中传来了叫声。
　　“舒璇？”
　　叶舒璇回头一望，是略有些熟悉却又说不出名字的年轻男士。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站在驾驶室一侧，一只手搭着车门，一只手拿着手机。
　　他是传统意义上的帅哥，浓眉大眼，五官立体，几缕刘海不羁地搁在额头上。
　　似乎是感受到了叶舒璇的疑惑，那个男生低头，隐约间好似在轻笑，接着又抬头直望着她的眼睛。
　　“我是蒋铭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