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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哗啦。”
我睁开眼，冷冷地盯着站在对面的人。水珠顺着湿透的头发和衣服滴答往下掉，常年不干的地面再次覆上水迹。
“宝贝儿起床啦。”
他嘴角带着笑，扔下手中的水盆捏了捏我的脸：“怎么不理我啊？生起气来还是这么可爱。”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脸色今天看起来格外苍白与瘦削，像长期没吃饭的营养不良，下一秒就会栽倒在地上。
傻逼。我像往常一样别过脸去懒得理他。
2
被他锁在这里多久了呢？我也记不清了。
几个月前，我还能在上面那栋别墅里四处乱逛的。可有天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被关在了常年阴霉的地下室中。地下室唯一的光源是嵌在墙上的一块玻璃，稍稍抬头望去，还能看到马路上呼啸而过的汽车与邻家似乎每天都在玩耍的打闹小女孩。唯一的出口是从外向内推的一扇门，我踹了半天也纹丝不动，想必是外面落了锁。
被关进来的第一天仍记忆犹新。我拼命呼叫，手边能抓到的东西都被砸到了墙上。可水泥墙隔音效果实在太好，马路上汽车仍头也不回地驶过，邻居家小女孩兴高采烈地浇着花。挣扎耗尽了所有力气，我喘着气瘫在地上。
昏昏欲睡中似乎有人在呼救与惊声尖叫。还未听清他们在号些什么，很快又被纷乱的脚步与惊天动地的隆隆巨响湮灭。响动震得天花板上的灰到处飘落，我顿时睡意全无，疑惑地支起身朝窗外望去。马路上并无异样。似乎没有一个人在意我的存在与消失。
后来过了不知多久，窗外的路灯都一盏盏亮了起来，他终于推开门出现在我眼前。
“放我出去……”
我装作哭哑了嗓子。见他走近，眼泪不争气地全涌了出来：“这里好黑…外面好多人在吵，怎么了吗…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他的双臂绕过我的肩膀，把不停颤抖的我搂在怀里。他脸上带着擦伤，手腕缠着涂满药水的绷带，像刚经历过一场恶战。
“这么可爱的宝贝怎么会不要了呢。我这么爱你，难道要看着落到别人怀里？”
3
恶心，谁要你爱。我的逃跑曾经差一点就成功了。
被他关进来一个月后的一天，我醒来时发现门露着一道缝。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我很快行动起来，慢慢抬起他架在脖子上的手，小心翼翼地从被子里溜出来，把打着呼噜的他丢在了床的另一边。然后爬出一秒也不想多呆的地下室，蹑手蹑脚地在昏暗的别墅中穿行，摸到了大门口。
终于自由了!!!!!!!!!!
我的心脏乱跳，按耐不住内心狂喜。先让我看看出去之后往哪走……我握紧门把手，一只眼凑近猫眼向外看。怎么回事？门外铺天盖地全是昏黄色，是起了沙尘暴吗？“怎么什么都看不见……”
“你想看到什么呢？今天可是雾霾天哦。”
他的声音冷不丁在身后响起。我着了一个晴天霹雳，扶着门把的手也不敢放下，冷汗唰地流了下来。
“早啊宝贝儿。”
他用力扳住我的肩，我开始发抖，被迫与他对视。他嘴角挂着一如既往温柔的笑，眼中却闪着我从未见过的凶光。
“我哪里不够爱你吗，怎么不听话呢。”
他扬起右手，露出一直握着的长木棒，迎面朝我劈来。暴怒的咆哮声一下又一下撞击着墙壁，他脸上狰狞的青筋条条爆出，像只发狂的野兽，似乎连头发都根根竖起。失魂落魄中对上他的目光，一瞬间竟有些恍惚。木棒毫不留情地砸在背上，好像决心要把脊柱打断。我绝望地发出几声尖叫，失去了知觉。
再次醒来，发霉的天花板扑进眼中。手臂和腿被灼伤般火辣辣地疼，怎么也抬不起来。腿部的纱布被人揭开，我倒吸一口冷气望去，他正半跪在地上蘸着药水仔细地涂。注意到我的目光，他停下手中的动作，一脚踩上新拴在我脚踝的铁链与地面轻轻摩擦着，伸出手勾起我的下巴，慢条斯理地落下一个吻。
“今天起这里就是我们的家，再不许乱跑啦。”
窗外温柔的阳光将地下室照在一片暧昧的气氛中。骗人，哪有雾霾。
4
真有人拿这里当家？有病吧。我伸出仍带着水珠的手对着空气愤愤地竖起中指。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了，偌大的地下室又只剩我一人。事实上，他把用我铁链拴住后就变了许多，奇怪的陌生感日渐加重。他的脾气开始喜怒无常，经常将各种东西无缘无故的泼在我身上，但很快又如梦初醒般拿来毛巾将我裹住，抱在怀里连声道歉。
智障吗？喜欢拿东西泼别人？每天都得在一堆黏糊糊不知是什么的液体中醒来，半个月前甚至被他泼了一身的热油，烫得我脱了一层皮，连着几个月动弹不得。还爱我……？他可吃屎吧。
“哐哐。”
门口突然响起纷乱的脚步声，打断了我的口吐芬芳：“他肯定在这里……有人吗!——快出来别躲了!”
外面有人!!
这是我半年多来第一次听到除他以外的声音!
“这里有人!救命啊!!!”我欣喜若狂地大叫起来，用尽全身力气拼命砸墙，“能听到我说话吗——!”脚步声很快停住了，有人开始撞门。巨大的一声响动后，将我困住半年多的门被一脚踹开。
“不管你们是谁，能救我出去吗!”没有什么能比关在这里更糟糕了。
地下室很快涌进一队人，站在最前面的首领对着跪在地上的我上下打量，不解地皱起眉：“行啊，你把面罩交给我们就带你出去。”
面罩？什么面罩？
“你说什么？”
“可是你把我们叫过来的，别在这浪费时间。”首领不耐烦地上前一步，“没想到他地下室还藏着人……快点交代，他肯定给你了！”
他？他给过我什么吗？
“他什么也没给……”
“面罩！黑色的，长这样！”首领身后一人伸出手在空气中比划，但很快有人打断了他的话：“我看这小子存心在耍我们！为了找到他家，我们跟了多久？好不容易找到这里，他现在又告诉我什么都不知道！您说，这不给点颜色看看能诏供？”首领咧嘴一笑，脸上露出赞许的神情：“嗯……还是你有办法……”抬手就甩给我一个耳光。
“你们找错人了！他真的什么也没给过——”我做错了什么天天挨打!
可惜再没人听我说话。数不清的鞋朝我踢来，耳光一个接一个甩在脸上。全身的骨头似乎要像地下室的门一样被一脚踹碎，我闭着眼，连号叫的心情也没有了。
他的声音隐隐约约从远处传来。他来救我？做什么梦呢？我苦笑一声，没死在他手里就算不错了。
头顶的痛击突然慢了下来，有人在惨叫。我迟疑的睁开眼，却见眼前那人的拳头还未落到我身上就被从后击中，血都溅在了我脸上。
？？！
“他在那儿！快去抢面罩，不然我们都得死！！”首领最先反应过来，站起身大声吼道。人像潮水般从我身上退去，又涌向门口。
他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举着枪，向主管审判的神。
我拍了拍青紫色的脸，他来救我？怎么做出这种梦来，我要死了吗？可他确实站在那里，一改平日里对我慢条斯理的变态样，身手好得惊人，面无表情地将冲在最前的几人送上了西天。
5
“呯。”
最后一声枪响后，地下室又恢复了寂静。
我抱着头缩在墙角，直到有人一步步走来，弯下腰解开铁链，又摸了摸我青紫色的脸。
“啧啧，他们怎么把你打成这个样子。”
我抬起头，撞上了他瘦得吓人的脸。几周前，他吃的东西就越来越少，每天都在我吞面包时蹲在一旁咽口水。甚至有次他煎好牛排端过来，自己只切走了一小块，剩下的全像喂狗般塞进了我嘴里。大概是营养不良的缘故，他中了好几枪，腹部血肉模糊，走路都一步一踉跄。
“减肥没必要这样的……”我突然有些心酸，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笑了起来，整个人软在我肩上，一瘸一拐走出地下室。来到别墅客厅，他指着沙发下的地板让我撬开：“全给留着呢。”我疑惑地望去，不知多深的洞口下密密麻麻排满了各种罐头与压缩饼干，甚至还有我最爱的爆椒牛肉味方便面。
他又抬起手，指着墙上油画让我取下——之前那伙人拼了命寻找的黑色面罩赫然放在从墙上挖出的小洞中。
“宝贝儿对不起…这个面罩太难买了……我不知道绕了多少远路才躲过别人的追杀，没想到竟然还有人摸到了家里，还把你打成这样，是我来晚啦……”
他说话也开始吃力，像临终的人在交代遗言。我连忙架住他的胳膊，生怕哪句比如让我继承他财产什么的话没说完中途断了气。
“还记得几年前…我跟你告白的时候吗。第一次谈恋爱吧，那么小一只，脸红得要命……哪像现在，天天拿白眼瞪老子。”
“说起来，还真挺对不起你的……怪我真的没用，实在想不出比关禁闭更好的保护了…每天都有人为抢面罩互相残杀，可我什么也不敢告诉你……还在恨我吗。”
“操，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说些矫情的废话。能再靠近一点吗宝贝儿……有几句话今天终于能对你说了。”
他低着头，像疯子一样不停絮絮叨叨，脸上溢满了温柔的笑，沉溺在过去无尽的回忆中。我俯下身，他声音小的只有两个人能听到：
“对不起。说好永远不松手的，现在失信了。”
“我真的，非常非常爱你啊。”
“宝贝儿，最后一次这样叫你啦……”
“忘了我吧。”
他一把将我推开，燃着的打火机从手中滑落，顷刻烧起来。我怔怔地立在一旁，直到火势越来越大，沙发与地毯都噼噼啪啪发出焦糊味。
漫天的火光在眼中摇曳，将谁的过往一点点化成灰烬。
6
我握着斧头重新回到地下室。阳光透过窗洒进来，地上横七竖八的血迹都被照得一片明媚。真可惜……他怎么就没见到这么亮的阳光呢。
川流不息的汽车和往常一样静静驶过，我抡起斧头朝玻璃砸去，满怀期待地等着久违新鲜空气涌来。
正在玩耍的女孩与路上的汽车伴着破裂声与玻璃一起碎掉了。
地下室坠入一片昏暗。
？？
一堆片状灰屑簌簌落下，室内扬尘四起。我捂住鼻子不敢咳嗽，总觉吃了一嘴的沙。
土块与玻璃的残骸中夹着碎成几块的电子显示屏，露在外面的电线还在滋滋作响。
这是……我的窗户
？？！
我顺着窗口来到地面，不知所措地站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远处的天空像结成一块的泥沙，隐约露出一幢幢炸得支离破碎的大楼。
整天蹦蹦跳跳的小女孩呢？马路上的汽车呢？我拼了命要夺回自由不就是为了他们吗？
眼前的空气都是昏黄色，使我突然想起那天在猫眼中看到的沙尘暴。地上雪一般的灰屑落了厚厚一层，还有许多正从空中缓缓下落，令人根本无法正常呼吸。我带着他留下的面罩继续艰难挪动，路旁横七竖八躺着人，临死前无一例外地用手卡住脖子，黑灰色的脸上写满了痛苦。
空中的灰屑越来越多，看不见的地方传来了愤怒的争吵声与绝望的尖叫。甚至不断有人伸手想揭走我的面罩，但他们没跑几步便栽倒在地，再也没有起来。
“市民请注意，第433场天灰即将落下—— 请尽快寻找掩体，请尽快寻找掩体，禁止外出。”
我缩在居民区的残骸中浑身发冷，警报一遍又一遍在毫无生机的城市上空回荡。再也没有一个人的双臂曾那样炽热，以致让我忘了这世界本是冰封千里。
面罩中呼出的蒸汽扑在脸上又湿又热，好像谁近在咫尺的鼻息。我竭力压制着不让眼泪往下掉。
那人站在晚霞漫天的楼顶，和着阳光和汽水味的走廊，无边耀眼的火焰中凑到我耳边，一字一句地认真说道：
“我真的，”
“非常非常爱你啊。”
我自以为摆脱了他，却平生第一次深深地感到无助。
7
末世07月。第433场天灰。
我的恋人死在这一天，化成了灰烬。
我在空荡荡的城市中穿行，也不知要去哪，能走多久。
下过天灰后的空气干净了许多，阳光穿过臭氧层的破洞直射向地面，灿烂耀眼。我站在路口摘下面罩，久违的风撩起发丝，一段阴霉的记忆被渐渐吹散。脚下的路通向地平线，我漫无目的地迈开步，也不知通向毁灭还是希望。
终于穿过那段被他爱着的时光，我踏过余烬走向自由。
可我却意识到，
从此再也无家可归。
————————全文完————————
（注：文中天灰一没定源于山湄《述罪》 我搬运了一下下!!!!!!大家去康康太太的原文！非常神仙呜呜！！_(:зゝ∠)_ ）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