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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奴才阖嗔(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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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这几日朝上无事,他也无需我去服侍。我便歇在府里。
府中日子清闲,却没什么趣味。我窝在窗边的小摇椅里晒太阳。
藤椅很大,我将整个人团吧团吧,勉勉强强可以塞进去。竺青给我拿了条薄毯,正正好把我连带着椅子盖住。我便将下颔搁在毯上,眯眼看着自窗棂中透出的光。
我看了也许有一柱香,或是更短。
我睡去了。
2.
无梦。
这几日总不爱做梦,但睡时总觉着不适,黑得骇人。
我未在意,唤来竺青。
“陛下可安?”我散开颈间的发,轻轻按了按脖颈。
我的脖子有些毛病。他怜惜我,给我指了竺青。竺青是十二影卫之一,偏是跟了我,还得学推拿服侍,也是埋没了。
竺青沉默地走过来,蘸了些药膏,按上我的脖颈。
我轻轻阖上眼。
竺青手上有茧,按时很舒服。我微微仰头,发出一点鼻音。
“嗯?”
她手劲有点大,弄痒了我。我笑着扶开长发,按住了竺青的手。
“轻点。”我弯起眼睛,笑盈盈地看着她。
竺青未语。
她自来了我这儿,便未怎么言语。从前我以为是她不满跟了我,等她张开嘴时,我看见她口中空荡。
——她没有舌头。
3.
我记着上一个是九络,但那姑娘活泼过了头,说了些不该说的。
我再去见他时与他说了,他恐我误会,便将九络拨离了我,给我了毫无威胁的竺青。
我对此并无意见。
并认为这是爱我。
4.
说来奇也怪哉,我一个东厂督公,御前红人,这几日竟一事也无,连前朝都一次未去。
我在府里安适,但总有种莫名的恐慌。
每日赏花逗鸟,喝茶品酒,自在倒是自在,却比不上从前服侍在他左右时的意趣。身边又没什么人,只有一个竺青,我在家里快闷成了个球。
府里清闲,府外却不太平,敲敲打打的一片。
我倚在那张他赐给我的藤椅上,歪着头看向府门,忽然道:“外面好热闹。”
竺青在一旁候着。
我闭了闭眼,睁眼时,向竺青露了个笑:“我想吃洛阳巷尾刘老二那家的芙蓉糕。”
竺青颔首,抬步走向不远处,与对接人打了几个手势,便又回来了。
她略低着头,冷眼看着我,比比划划。
“他们说洛阳巷没有刘老二。”
我笑起来:“对不住,我不懂手语。”
5.
洛阳巷尾的刘老二早在十年前就死了。他的儿子收敛了他的尸骸,而后不再做生意,回了江南老乡。
我最后一次吃芙蓉糕,是他带我去的。
他那时疼我得紧,见我爱吃刘老二家的糕饼,便带我翻了宫墙,去寻那静谧一隅。
是他先下来的。一落地,他便张开双臂,冷着脸示意我下来。
我弯起眼睛,扑向他。
他接住了我。
我耍无赖,抱着他啃。湿软的舌尖自唇缝间探出,在他唇边轻轻一勾。
他耳根红了个彻底。
沿路不敢多加耽搁,我也怕魏老公公追过来给我个爆栗,便牵着手急急忙忙跑去洛阳巷尾。
那时已是夕阳,刘老二快要收摊,见我们来了便将一油纸包芙蓉糕扔过来。他冷冷淡淡扔过去一块碎银,便拉着我跑进了巷旁的树荫下。
他解开纸包,用手捻着一块儿芙蓉糕喂过来。
我垂眼,张开嘴,似乎连带着他的指尖也要一并吞下。
他眯眼,收手:“痒。”
我便笑着看向他。
芙蓉糕小,几口便下去了。我舔了舔犬齿,微微仰头,在他唇边落了个吻。
“陛下,”我轻声道。
“我爱你。”
6.
我不知是何时睡去的。醒时已是黄昏,便如那个十五年前的夕阳一般,缓缓落下。
桌上有一包展开的、撒了碎花的芙蓉糕,极像那时。
我似是醒了,又似未醒,颤巍巍伸手想去捞一块放进嘴里,却在碰到那糕的一瞬,缩回手来。
“嘭——”
天边夕阳已沉,一束烟花自空中炸开,五色绚烂。
我呆呆望着天涯。
我醒了。
7.
“阖大人?”
我猛地回身,清了清嗓子,转眼看向身旁人,笑道:“失敬失敬,在府里待久了,竟忘了去迎接。”
“黎太医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黎太医本名黎朔,一八十多岁老头儿,也是太医院掌院,常被他拎来给我看身子。
黎太医缓缓转头看向我,活像个四肢僵硬的木偶。
“您不能忌讳行医,我听竺青说,安神药您已倒了有七八趟了。”
我尴尬地笑笑:“那东西苦涩的紧,我的嘴又被陛下养刁了——”
我忽的收口。
“我喝。”我吸气,扯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对黎太医道:“瞧我过的日子,太好了,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我喝。”
我又靠回了藤椅,望着漫天绚烂烟火,喃喃道。
“我除了喝那鬼玩意儿,又有什么法子呢。”
宠我疼我的人已经不要我了,我除了做回那只可怜的野猫,还有什么别的法子么。
我眨了下眼,转头与黎太医对视,轻轻道:“黎太医,您有没有那种,有没有那种,很管用的药,就是吃了能做个美梦的药,和安神汤差不离的,有没有?”
黎太医阖着眼:“老夫可不敢给阖大人开那种药。一开,老夫的头就要掉了。”
我近乎乞求地看着他,轻轻道:“黎太医,就给一点么,你我都不说,他不会知道的。”
“他知道了也不会管的。”
“黎太医,好不好?”
8.
我前半生过的凄苦。
我降生时,家里已有四个兄姊。这一条贱命,无疑给贫寒的家带来了许多困难。即便有一张顶漂亮的脸,也讨不到半点爹娘的欢心。
后村中又逢大旱,田里谷子结不出一个。十岁生辰便在此时,我本觉着爹娘决计不会给我什么好脸色,不想娘紧赶慢赶给我缝了件新衣裳,给我套上后,上街买了块芙蓉糕,哄着我去了那儿。
那是我一生噩梦的起始。
9.
其实我原本是极为欣喜的。我既欢欣于娘的疼爱,又因这块小小芙蓉糕的甜蜜而沉醉。
等我从这阵甜蜜中醒过神来,娘已从一人手里拿了银子,连连拜谢。她望我一眼,咬咬牙走了。
我这才意识到,这不过是哄我的把戏。
头顶有人轻柔的抚过。
“叫什么。”是温和的声音。
我咬了下嘴唇,讷讷道:“陈河。”
“啊。”他轻叹,继而摇头,“这名字不好听,叫‘阖嗔’,好不好?”
他挑起我的下颔,冰凉的五指抚过我的眼角,我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是个带着纱帽的公公。他眼角有细细的纹路,鬓边已有白发,却掩不去眉眼的温润。
他的指尖抵在我的唇边,轻声道:“叫七公公。”
10.
七公公将我带去了皇宫。
他在路上待我极好,净身时我似被这片刻的温柔惑住了,扯着他的袖子往他身后躲。他温柔而坚定的将我拉出来,推进了那处地狱。
手中华贵的布料已然滑落,我愣愣抬头,望进了七公公一双悲悯的眼。
11.
痛。
好痛。
身体似从内部生生撕开,我痛得想打滚,却无力、也无法在这张十人大通铺上有任何动作。
下半边身子似要断裂开来。周围哀嚎一片,血气翻涌。我眼角噙着泪,死死咬牙,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天晓得我是怎么熬过来的。被吵醒后,有一个肥头大耳的公公领我们去管事房教训我们。我们跪在石子路上,被那公公用戒尺抽打着身子,呵斥着。
我的腿已然跪麻,神思不属地望着身前石子缝中开出的一朵小花。
花枝嫩生生的,瓣儿却蜷曲着,匍匐着,努力想要将自己掩藏起来。
像极了我。
12.
就这么生不如死地过了几个月,我也不曾见过七公公。向周围人打听时,那些消息灵通的总是忌莫如深:“你莫谈他,可别遭了大难!”
我倒是被他勾起了心思,奇怪道:“一个公公,能有甚么忌讳?”
“他……”那小太监支支吾吾,最后破罐子破摔,压低声音说:“我同你讲了吧,七公公他……他是那位的娈宠!”
我大惊:“这,这怎么可能?”
入宫已有数月,多数太监已将这宫中局势摸了个大概。我说不上通透,但也不会不知当今皇帝宋祢之是独宠柳贵妃柳青衿的。
“怎么不可能!”他斜着眼,神神秘秘,“我偷偷听几个大公公说,他脖子后面有许多红印子,就是皇上吮出来的!”
我惊了:“男人和男人也可以?”
“他都不算男人了,也不知那位怎么——”
有微凉的风自耳侧拂过,我听见有人轻轻道:“怎么了。”
蓦然抬首,我望见了一双清泠泠的猫瞳。
里面有我的影子。
13.
后来宋瞿一打趣我说:“幸亏你碰上了我。当时启甄离你不足一丈。”
我便也笑他:“那奴才便多些陛下隆恩。也请陛下多多宠幸我这个可怜的奴才,别让我落个七公公的下场。”
一语成谶。
14.
胆战心惊被宋瞿一拎着后领子从七公公冰冷的眼神里走出去后,我被他收作了贴身太监。
宋瞿一路上摩挲着我颈项间的肌肤,低声道:“你到也敢。”
我打了个哆嗦,仰了脖子,吞吞吐吐:“奴才,奴才……”
他垂下眼,捂住了我的嘴。
我睁大眼。挣扎了几下无果,才放弃了。
“吵。”他见我停了动作才松手,用帕子拭去手中的唾液,撂下一句。
我默默红了脸。
15.
宋瞿一待我总有无尽的耐心。他似将我当作了需要哺育的幼犬,悉心照料,却又时不时逗弄一下。我总被他这种无意的撩拨磨的红脸,却少有不喜欢的。
宋瞿一总爱勾摸我的头发。尾指绕一圈青丝,再眯着眼睛轻轻打旋儿。偏生脸上冷冷淡淡,眼里却尽是慵懒神色,像一只舔爪子的大猫。
我总被他弄得痒的很,扑上去抢过我的头发。他不让,一把将我的头埋进他的胸膛里。我睁大着眼,听着耳边宋瞿一有力的心跳。
咚咚,咚咚。
脸倏然红了。
我挣开他,抬头,便对上他的眼。
眼中星阑万千,如雨如雾,再盛一个傻傻的我。
他抿唇,闷闷地笑,胸腔起伏震得我发麻。
他轻轻道:“阖嗔,你好可爱。”
16.
宋瞿一对我真的很好。
我也是真的不敢当真。
每每望进他那双清透的猫瞳,我总沉溺于他眼中的温柔,却无时无刻不知自己的卑劣。
我一个阉人,连男人都算不上的一个奴才,竟在主子的零星善意下,想要他陪我共沉沦。
多么自私。
多门卑劣。
这种难以启齿的情思在那日顷刻爆发。
我隐约记着是我待在他身边四年时,后宫第四次来送人了。
那时宋瞿一也有十八了,他的几个皇兄在他这个年纪已是娶妻生子,他还连个通房也无。这次送来的是两个嫩生生的小姑娘,梳着顺滑的桃花髻,娇笑着一同踏入了院子里。
我那日正拎着竹帚打扫,闻声抬头,姑娘们便娇斥道:“好你个奴才,看什么看,姐姐们可是要成四皇子妻妾的人,让开你的道儿!”
我握紧了竹帚。
我将将挡在内门前,她们欲入此屋,便定要过这门。而我决计是不让的。
宋瞿一曾捧着我的脸,认认真真同我讲:“若有一日我不在宫中,莫要让旁人入了我们的家里去。”
我是点了三个头的,便是决计不能违了誓言。
我点头哈腰:“奴才该死。可曲王吩咐过,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实在不是奴才不愿啊!”
“啪!”
脸上火辣辣的痛。我不敢去捂,低眉顺目地抬手,顺着那位姐姐的力道往自己脸上狠甩:“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奴才扰了姐姐们的兴致,奴才该死!”
我闭上眼。
他什么时候来。
我轻轻地想。
17.
宋瞿一终究是来了。
他不知是从哪里听来了消息,紧赶慢赶来到宫中。他猛地推开那两位姐姐,抓住我的手,颤抖着声线:“你在做什么。”
我微微偏头,不去看他。
他吸气,狠狠甩开我的手,抹了把脸,冲身边影卫怒道:“看不见吗?!把他带进去!”
正当他满脸森然走向那两位时,我抓住了他的衣角。我垂眼道:“不会有了,对吗。”
他猛地转身,将我拥入怀中,轻抚我的背,颤声道:“不会了,不会再有了。你信我,信我。”
他剥开我脸前微乱的发丝,手虚虚落在颊侧,不敢碰。他闭上眼:“水坊。”
他身后一人自阴影中走出,半跪:“属下在。”
“废了她们的手和脸。”他声音冷的吓人,“告诉皇后,多谢她的人,本王用的很是舒心。”语罢,他抄起我的膝弯,抱着我入了内室。
我抓着他胸前的衣襟,不住地颤抖。倏的,我推开他,自己踉踉跄跄跪下来,膝盖磕在冷硬的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奴才该死。”我忽然道。
“你不是奴才,你更不该死。”他勉力压着怒气,硬邦邦道。
“奴才该死!奴才毁了主子的姻缘,奴才该死……奴才该死……”我猛地拔高了音量,抬手就要往脸上扇去。
手被人截住。他一把将我埋进了他的胸前。
我闭了闭眼,泪水自眼角滑落,口中却还喃喃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你不该死。”他近乎了哽咽地说,“你不该死……”
“那我是什么,”我抬头,望向他,笑说:“我不就是奴才么,奴才不就是该死么。”
“你不是,”他闭了闭眼,抚过我耳边碎发,轻轻吻在我颤动的睫羽上,低喃道:“你是我的宝贝。”
18.
便如此入万劫不复之地。
19.
也不知是谁先开始的,他扯开我的衣襟,粗喘着将我按在榻上。
我偏过头去,露出一排白皙的锁骨。
他垂眼,在那节锁骨上落了一个吻。
20.
没有做到最后。
他怜惜我,怕我受不住,早早停了,便抱着我顺在我的身侧。第二日他则匆忙紧了衣裳去赴早朝。
我睡得浅,早被他的衣料摩擦声吵醒,却咬着被角回味昨夜荒唐。
他离去时,留下了九络。
九络拨开床帘,居高临下望着我:“你故意的。”
“是啊,”我舒展身体,轻叹道,“可是你家王爷吃这一套。”
“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他爱我,便仅仅是此刻爱我,我用些法子,又有什么问题呢。”
21.
宋瞿一对付完他老不死的皇帝老爹,又匆匆忙忙赶回来见我。
我整个人缩在被褥里不肯起,他便拍拍我的屁股,轻声道:“起来。”
我哼哼唧唧:“腿根疼。”
他瞬间失了言语。
我从被子里露出一双眼,眨巴眨巴望着他,轻轻说:“我自愿的,没关系。”
他摸摸我的头发,很轻地笑了下。
22.
宋瞿一在夺嫡中有很大优势。他身为皇帝老儿首封的曲王,有母族陆家,又有师傅卫衡之这一大助力。坐上那个位子是迟早的事。我从不担心,也无须担心。
皇帝老儿四十大寿那天有个公公闯进了乾元殿,带着开了刃的匕首,想要行刺。也不知那些个御林军干什么吃的,竟让一个毫无武功的太监在皇帝脖子上划了个大口子。
不过那人也死了就是。
皇帝在床上躺了三个多月,仍不见好,已有大势将去之照。他的几位皇子自然也有了动作,包括宋瞿一。
我不敢打扰他许多,只每日与他见上一面,说些个体己话,便是一日了。
忽有一日我问他:“那位胆子大的公公是谁?”
他神色莫名。
我抬头时,他恰说:“七公公,启甄。”
他眼里有寒芒。
23.
皇帝死了。
他撑了五个多月,终于熬不过这元盛十八年的冬了。
他死那日有簌簌雪花落下,我穿了丧服在宫门口假哭了一会儿,便去了冷宫里的一处土包。
那是启甄的衣冠冢。
是他自己埋的。他那日叫了我过去,边挖土,边同我打趣:“这叫防患于未然。等我那日死了,你可别忘了来拜拜七公公我。”
他似将什么东西放进去,我垂眼不看。他摸了好久,才起身,慢悠悠将土填上。
他走时,我叫住他:“七公公。”
他脚步一顿,却未回头。
我道:“您不爱粉饰太平,对么。”
“是啊,”他轻轻道,“我有点累了,想去睡会儿。”
语罢,他走了。
我看了他的背影好一会儿,直到他消失于天际,才弯下身,不动声色地打开七公公塞给我的纸条:“莫信他。莫走我的老路。”
我嗤笑。
这可由不得我。
我闭眼。
我早就逃不掉了。
早在见宋瞿一第一面起,我就知道,我逃不掉了。
但至少他爱我。
我想。
至少他爱我。
24.
果不其然,宋瞿一当了新的皇帝。
我已许久不见他,却也不敢同九络说。
是来年春分时,他回了我们的小院。
我正在缝一件狐裘,他来时我竟未曾发觉。待察觉身边有人时,眼前已被附上一双温热的手。
“别做了,仔细眼睛疼。”他吻了吻我的鬓角。
我回吻了过去。
25.
“我要你做我的九千岁。”他在床上抱着我,温柔地抚着我的眉眼。
我紧盯着他:“为何不要了我。”
他笑着,握住我的手,吻了一下。
“睡吧。”
他轻声哄我。
26.
第二次便是登基大典。
我莫名其妙被他拎起来,套上那件莫名其妙的朝服,又莫名其妙地站在那条离他最近的台阶上,看他祭祖,看他登基。
我看着他。
总觉得他离我越来越远。
27.
值得庆幸的是,他当了皇帝但没忘了我。
他给了我一个府邸,便于夜半三更常来找我,却从不做到最后。
我对此十分不满,想要同他理论。他这时便总哄我,哄我,哄我哄的没了我脾气。
我便不再与他说,不再管他。
我也不敢再往深处去想。
我想我恐怕与七公公不同。
我缩在只有我一人的被褥里,紧紧攥着他留下的一件衣裳,瑟瑟发抖。
我可真喜欢粉饰太平。
我想。
28.
可他连粉饰太平的机会都不给我。
29.
我穿着那件朝服上朝下朝,又常出入宫门,那些个老顽固们便总说我狐媚惑主,要清君侧。
我总莫名其妙地瞪着龙椅上的他。他却不理我,冷淡道:“听闻督公近几日风寒,那便请督公在府中休憩一二吧。”
我平静领旨谢恩。
掌心软肉被我掐的不成样子。
莫名其妙。
我想。
哪有人过了一段时日便对你冷心冷情,毫不过问。
不过是——
不过是什么?
我垂眼。
我不敢想。
我想不起。
我也赌不起。
30.
我去了乾元殿。
“我想要九络。”
他不曾搁下笔,冷冷淡淡道:“要九络做什么。”
我从前要东西时,他从不过问这些的。
我闭了闭眼,咽下喉间酸涩,笑道:“毕竟禁足时也想吃洛阳巷尾的芙蓉糕,陛下给我买?”
他顿了笔。
说好。
我想同他说那里早关门了,可我说不出口。
我问自己:阖嗔,你是不是犯贱?
我答:是。
31.
我待在那扇有阳光洒落的窗户下,疯了一样往肚子里塞芙蓉糕。
不好吃。
一点都不好吃。
根本没有他从前陪我去吃的味道了。
我眼角沁着泪,猛地咳出一大口碎末。
32.
我病了。
九络给我请了太医,是从前给我与他看病的黎朔。黎太医说了些什么我不大懂,勉勉强强就是吃多了东西来不及消化。
我撑起身子,希冀地看着黎太医:“那陛下来了吗?”
黎太医没有说话。
“啊。”我轻轻道。
“没关系。”
他定是公务繁忙,来不及看我。
我有什么好看的呢。
我定是不如那些奏折好看。
黎太医走了。
九络也走了。
我喃喃道:“我定是不如他的江山好看。”
33.
我记不得我在府里呆了多久。
一月,还是半年?
记不清了。
我只记得有一日天边炸起一串鞭炮,将我从编织的美梦中炸醒。
我踉踉跄跄下了摇椅,跑去门口。
我打开了门。
我看见了,十里红妆,万家灯火。
我指着一盏红彤彤的灯笼,笑着问九络:“今日是甚么大喜的日子么,这么热闹……”
“陛下封后。”九络平静道。
我的手慢慢垂下。
“啊。”
我低低地笑着,身子在颤抖。
他连粉饰太平都不许。
我闭上眼。
他连粉饰太平都不许。
34.
我总弄不明白,一个从前敢为你顶撞皇权,为你披荆斩棘的人,到头来竟是伤你最深的人。
我总弄不明白人情世故。
我望着眼前的红嘴烟管,手指轻颤,落在了管身上。
我吸了一口。
烟雾缭绕中,我望见有一人执伞而立,向我走来。
我咳了一下,轻声道:“宋瞿一。”
——奴才阖嗔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