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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光 ...

  •   “好受些了吗?”傅晏辞问。
      被小姑娘那么一砸,反而愧疚感不至于压得他憋闷。

      时衾冷冷看他一眼,不吭声。
      傅晏辞解释:“五环出了一起交通事故,路上耽搁了。”
      时衾还是不说话,但坐上了车,却不看他。
      她双手抱臂,咬着牙,止不住地瑟瑟发抖。

      傅晏辞打开窗户,将时衾砸他的冰球扔出去,冰块触碰指尖,透着森森凉意。
      很快他关上窗户,将空调的温度打到最大。
      旁边女孩身体也像是一块冰,寒意渐渐传递过来,暖气都不顶用。
      傅晏辞觉得心口刚碎的石头好像又恢复了。

      车内的环境仿佛静滞。
      他们彼此沉默,不知道过了多久。

      时衾总算从严寒中缓过劲来,一开始的愤懑也随着那颗冰球散了不少。
      她抬起头。
      正好傅晏辞扭头看她,一下对上了男人漆黑清朗的眸子。

      车内的光线昏暗,空间狭小闭塞,比起昨天还有个司机,现在就剩他们两个人,气氛变得有些暧昧。
      傅晏辞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时衾的脸颊冻得通红,眼睫上沾了水珠,眼下那一颗浅褐色的小痣,激出人一股的保护欲。

      傅晏辞敛下眸子,发动车,“你宿舍楼在哪,我送你回去。”
      时衾皱皱眉。
      她等了对方一晚上,不是为了让他从校门口送她回宿舍的。
      时衾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寝室关门了。”

      许是太冷的缘故,引擎第一次没打着。
      傅晏辞的动作顿了顿。

      时衾盯着男人的侧脸,手攥紧了衣服的下摆。
      “我没地方去。”

      女孩的声音温温软软,携着粘稠潮湿的水气,像是一只摇尾乞怜的小动物。
      傅晏辞单薄的眼皮掀起,凝视她。
      时衾不躲不闪。
      甚至眨了眨眼,活像个勾人犯罪的妖精,偏偏长相又纯洁得像一朵栀子。

      傅晏辞勾起凉薄的唇角,发现理智的缺失和酒似乎并无关系。
      引擎重新发动。
      黑色劳斯莱斯在黑暗里掉了个头。

      -

      时衾跟在傅晏辞身后,搭上电梯。
      电梯里四面都是玻璃,将两个人的身影映衬的一览无余。
      男人的身形挺拔修长,轻而易举将她整个人罩住。
      时衾低着头,盯住自己的脚尖,哪也不敢看。

      高档公寓是一户一梯的布局,刷卡才能去到指定楼层,私密性极好。出了电梯,正对的就是一扇银色的门。
      随着电子指纹锁解锁的声音响起,傅晏辞先进了门。
      时衾盯着门槛,犹豫了一瞬,跟着迈了进去。

      室内的空间宽敞,灰白冷色调,装修极简,比她想象中男士的居所要更为干净。
      客厅有一面偌大的落地窗,整个城市夜景尽收眼底。
      空气里有一股淡淡的檀木香气,透着经历过时间沉淀后的持稳。

      “外套脱了挂这里。”男人的声音打断了她的环视。
      时衾抬起头,和他对视。
      傅晏辞倾身,手搭在门把上,关了门。

      关门声沉闷,时衾的神经绷紧,慢腾腾地解开外套的扣子。
      指尖碰到扣子时,一阵刺痛传来。
      时衾发出一声低低的轻嘶,她摊开手,才发现手指尖冻伤了,十指泛白。

      傅晏辞目光看过来,他眉心微蹙。
      “怎么弄的?”

      时衾看他一眼,小声嘟囔:“搓雪搓的。”
      傅晏辞好气又好笑,为了砸他那一下,可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
      他伸手拿下刚挂好的外套,搭在胳膊上,“我出去一会。”

      “你去干什么。”时衾追问,像是不想一个人待在陌生的环境里。
      傅晏辞开门,回头看她:“给你买药。不然你是想拿着这双手让我愧疚吗?”
      “......”时衾面色一滞,别过脸没吭声。

      门关上,客厅里只剩下她,安静极了。
      时衾赤着脚走进去,地暖的温度舒适,暖意从脚底传上来。
      主人不在,她的打量带上了一种窥探感。
      在她目光可触达的区域,整个客厅空旷冷清,陈设极少,能够以此推测出房子主人淡漠的性子。
      只有真皮沙发边的矮几上,摆了家里唯一的一件装饰物,一个半圆形玻璃鱼缸,里面游了一条拇指大小的银色小鱼。

      时衾凑近了看,发现里面的鱼竟然并不是真鱼,而是一条机械鱼,浑身是用金属材料拼成。
      机械鱼的做工精致,每一片金属鱼鳞层层叠叠地排列整齐。
      金属给人冰冷的感觉,即使做成了小鱼,也还是缺少生机的感觉。

      突然,玻璃鱼缸旁边小小的电子立牌亮起。
      立牌上显示了一串小字——
      “喂食时间,请喂食。”
      鱼缸里的机械鱼游动的方式发生了变化,鱼身扭动得厉害,朝着和时衾相隔的那面玻璃轻撞。
      仿佛真的鱼一样,摇尾乞怜地讨吃的。

      时衾挑挑眉,光是在水里的机械鱼就已经够独特了,没想到这条鱼里还写了喂食程序。
      她注意到电子立牌上有个小小的托盘,上面搁着一粒一粒的小金属块,大小跟芝麻粒儿差不多。
      时衾猜测这应该是就是鱼食,她小心翼翼地捏起一块,靠近水面,丢了进去。

      小金属块在水里悠悠下沉。
      机械鱼仿佛有感应一般,转头就朝金属块的方向游去,银色小鱼张开它的机械嘴,把小金属块吞了进去。

      时衾看得瞪大了眼睛。
      这也太厉害了。
      她的玩心被勾了起来,往水里一粒一粒扔鱼食。
      有时候还会伸出手指,轻触水面,机械鱼像是真鱼,水面一有动静,就嗖一下游到深处,躲藏起来。
      时衾玩得投入,一直玩到了傅晏辞买药回来。

      傅晏辞一进门,就看见她趴在沙发边上,探着头,对着鱼缸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
      小姑娘略撅起嘴,食指时不时去碰水,娇憨得不成样子。
      男人漆黑的瞳仁微沉,停顿两秒后,敛下眸子。

      听见开关门的动静,时衾回头。
      “这条鱼是在哪里买的?很有意思。”
      傅晏辞扫一眼鱼缸,淡淡道:“我自己做的。”
      闻言,时衾吃了一惊。
      她的专业是电子信息工程,虽然才大二,但多少软硬件知识都学了一些,能做出这样的机械鱼,内部的硬件和程序设计一定不简单。

      时衾想起傅晏辞的身份,又觉得合理,能在国内数一数二的科技公司空降CEO的位置,没点技术实力确实很难说过去。
      不过能想到做一条机械鱼,还给机械鱼写了那么复杂的人工智能逻辑,真的是够闲的。

      时衾盯着鱼缸,玻璃鱼缸倒影出男人的影子,她突然觉得,傅晏辞可能也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冷漠。

      傅晏辞将车钥匙搁在玄关,右手食指勾着装药的袋子,踱步到矮几边:“你把鱼食都喂了?”
      时衾抬起头:“是啊。”
      “你也不怕它撑死。”
      时衾愣了愣:“它还会撑死啊?”
      傅晏辞垂眸,目光落在时衾脸上,表情里满是惶恐,还挺好逗的。
      他微微勾唇:“不会。”
      知道自己是被唬了,时衾愠怒看他。

      她不知道自己的目光澄澈,不经意抛出的一眼,有多扰人心。
      傅晏辞移开视线,在沙发另一边坐下:“过来上药。”

      时衾:“我能不能先用下卫生间?”
      傅晏辞发现她看起来温温软软,却一点不怕生,在他家自在得跟在自己家似得。
      他起身,带人去卫生间。

      卫生间的门关上。
      傅晏辞盯着磨砂的玻璃门,玻璃上映出模糊的人影。
      他垂下眼帘,呼出一口气,转身进了对面的书房。

      书房内有一张极大的紫檀木书桌,桌上铺着生宣纸,一排的毛笔架。
      傅晏辞从小练书法,傅老爷子还在的时候,亲自教他。
      他的楷书写得最好,尤其瘦金体。

      不过傅老爷子总觉得他的性子太过理性淡漠,比起楷书这种一字一顿,理性规整的字,更常叫他写草书。
      草书恣意放纵,自在随心。傅老爷子知道他缺什么,所以让他练什么。

      傅晏辞沾墨提笔,写了几个字,发现自己今天的楷书写得不好,落笔迟滞而犹豫。
      他换一张纸,写起了狂草,草书之中最为放纵的一种。

      时衾从卫生间出来时,隔着两扇门,一眼看见立于桌案边的男人。
      傅晏辞执笔,十指修长,骨节分明,衬衫袖口向上收束,露出一截冷白手腕,随着写字的动作上下来回。
      他微薄的唇轻抿,黑发垂于额前,举手投足,仿佛古时的氏族公子,名士望族,矜贵优雅。

      时衾眨了眨眼,呼吸不自觉地屏住了。
      她轻手轻脚走过去,好像怕打搅了此时的画面。

      书房的空气里有淡淡墨香。
      傅晏辞写在生宣纸上的字,龙飞凤舞,狂放不羁。
      时衾就算不懂字,也觉得好看。

      察觉到有人进来,傅晏辞抬眼,对上她的目光,短暂停留又收回。
      他换了一张空白宣纸,伏案执笔,问:“叫什么名字?”

      时衾一愣,反应过来他是在问自己。
      “时衾。”她小声地说。
      尤其是“衾”的发音,格外得轻,仿佛出口就在空气里散了。
      “什么时?”
      “时间的时。”

      傅晏辞换回了楷书,在纸上落笔。
      “时”这个姓倒是少见。
      “时什么?”后一个字他没听清。

      时衾抿抿唇:“衾,一个今,一个衣。”
      傅晏辞写下“衾”这个字,随即皱皱眉。

      时衾将他的表情看在眼里,轻扯唇角,笑笑:“是不是觉得这个名字不太吉利。”
      “衾”在古语里,指裹尸的被子。
      “我也不太喜欢这个名字。”她说着走到案边,手掌撑着桌子,看他写字。
      时衾舅母请人算过,说她这个名字,克两亲。

      傅晏辞思索:“那就换一个吧。”
      他揭开一张新纸,起手落笔,重新写下一字——
      “衿。”

      时衾目光落在那个“衿”字上。
      男人瘦金体写得极好,行间玉润,笔意苍劲有力。
      她认得这个字,青青子衿的衿。

      同样是一个今一个衣,换了位置,从裹尸的被子,变成了青青子衿。
      《诗经》里,这一句话,意指“心爱的人”。
      时衾眼睫颤了颤,觉得自己可能过度解读了。

      傅晏辞放下笔,抬眸望向她。
      “以后就叫你衿衿。”男人的声音低缓徐徐,“青青子衿的衿。”

      时衾怔怔地看着他,直直掉进了那双清朗的眸子里,仿佛世间最深的井,她随时要溺死进去。
      完了。
      她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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