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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重月(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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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出于哪种心理,辛良清在这人世间安安分分走了二十五载,头一次想要做出破格的事情,就是因为顾重民。
她是外人眼中的乖乖女,在心底却有一叶找不到停泊点的孤舟。忽然有一天,一个成熟且沉稳的男人出现,让她有了久违的依托感和安全感,她渴望这样安全感。
就像她被人扒了包,只敢一个人蹲在路边哭时;找工作四处碰壁,回到出租屋的单间里,明明那样狭窄,又感觉那么空荡时。
她缺的,就是这样的安全感。
一旦感受过,就没办法放开了,想要牢牢地抓紧。
然后就有了这样一层关系。
但顾重民嘛,他年龄与阅历在,加上性格沉稳内敛。做事情总是进退有度,永远会把一件事情的方方面面全都考虑到。
他事事为辛良清着想,将她保护得很好,连后路都替她铺得平平坦坦,稳稳当当。
她想起了他们初遇的时候,他随手从公司前台抽了一把黑伞给她,什么话也没说。
……
那天本来是去面试的,突然下暴雨,辛良清没带伞,新买的职业装,舍不得被雨淋湿,在地铁站口踌躇不决。眼看面试时间快到了,她硬着头皮冲入雨中……
到的时候很狼狈,似乎影响了自己,面试过程也并不顺利,穿着湿哒哒的皮鞋,脚后跟磨破了皮,腻在湿鞋里,难受极了。
外头的雨还没停,想到又要淋雨,辛良清就更丧了。
路过前台的时候,正好碰到顾重民,他被人迎着从电梯里出来,众星捧月一般。讲义气风发,气宇轩昂好像又不太适合他,像是褪去这些之后,沉淀下来的另外的气质,偏温文尔雅多一些。
辛良清让开路,缩到前台门边,她实在不想在面试官见过她这副狼狈模样后,再被这样的人物看到。
她不想看到那种对底层人民的窘迫不屑一顾的表情。
可没想到的是,顾重民偏就注意到了她,还给她递了一把伞,有点像言情小说的开头,她后来这样想到。
可那天他什么也没说,递了伞就走了,有没有什么表情,或者周围的人是什么表情,辛良清当然没有注意。大脑一时空白,呆呆地接过伞,再回神,人就只剩背影了。
过了一天,本以为这次面试打了水漂,没想到却接到通知,她被录用了,诧异到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后来去上班,辛良清才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公司每个团队负责的业务不同,她是实习生,自然是听从分配。
人事一上来就把她安排进了活动策划的组里,她有一种还没学会走,就让她跑起来的感觉。
组里的组员们对她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后来再多接触几天,她明白过来这种感觉是什么,排斥,大家都在排斥她。
一个月里,她换了不同的组,但总也融入不了,苦恼至极。
经理找她谈了一次话,走出办公室,辛良清就更苦恼了。那是她第一次听到顾重民三个字,想破脑袋也没想出来他们有什么交集,想不出他为什么会帮素不相识的她谋得一个试用机会。
难道是她淋得跟只落汤鸡似的,招人笑话的模样印象太深刻了?
想到这里,辛良清拿脚踹了踹身边的顾重民,问他:“你确定第一次见我是那次面试?”
顾重民没睁眼,只低沉地“嗯”了一声。
“我总有一种感觉,好像你之前就认识我,包括我第一次主动去找你,你请我吃饭,连我的忌口都知道。”
“什么你的忌口,那是我的忌口。”顾重民反驳。
辛良清当时还觉得他们连忌口都一样,算是种奇妙的缘分呢。
那次一起吃饭,顾重民解开了她好多疑问。对她印象确实是深刻,浑身上下湿漉漉的,非常局促,听说是面试,就玩笑地说了一句社畜也挺不容易的。
“当然,是否给你机会,是否录用,取决于你们公司,那是他们内部的决定,我无从干涉。”顾重民倚靠在沙发背上,眼里看着辛良清喝南瓜汤的样子。
讲不清后来为什么有很多顿饭可以约,他们明明不在同一个阶层。顾重民身上吸引人的特点真的有很多。
从一开始的言行有度,到后面的无微不至,只用了短短的两个月。
辛良清觉得自己一定是言情小说看多了,才会从思想上最先开始沦陷。
可顾重民呐,又像一个矛盾共同体。
一面在说爱她,一面又在想到以后他们分开了,不会有任何人能将他们的名字联系到一起,要在别人眼里没有是交集的。
……
辛良清往顾重民怀里贴了贴,对他说:“顾重民,你不觉得你这样挺绝情的吗?”
顾重民收紧臂弯,把她抱得更紧了些。
“你知道的,我陪不了你一辈子,就当是前世欠你的自由,今生不想拖累你,果决一点,或许不是坏事。”
辛良清抬头望着他,昏暗的灯光也没有湮灭掉她眼睛里的光亮,那是从前看不到的光亮。
“如果,我不怕被拖累呢?”
顾重民凑过来,辛良清顺势闭上眼,一吻落在她的眼皮上。
随后听到他说:“我怕。”
怕到每日都在懊悔,当初是自己定好的,只做旁观者,不该闯进她的世界。
可辛良清啊,永远是那个能叫他破防的人。
……
那天以顾重民带着辛良清去吃了一顿夜宵作为结尾,之后很久彼此互相都没有怎么联系。
辛良清是忙起来就忘我的人,周姐让她去跟场地,跟花材公司,跟典礼需要的一应设施设备对接好。
整天在外面跑,忙得不可开交时却突然接到通知,告知她订婚典礼取消了,这回不是张女士不满意,而是男主角顾先生病发入院。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辛良清还在跟花材公司确定所需花材的数量。挂完周姐的电话,脑子一下宕机,扔下一句“不好意思”就跑了。
她知道顾重民身子不好,每回见他吃药也会不免好奇地问,到底是什么病?顾重民从不正面回答,很多时候都是搪塞过去。她也没多想,只当大佬日夜操劳,平时多关心关心着他就行。
病得有多严重才会直接取消订婚典礼,而不是延后,等病好了再办。
辛良清不敢继续往下想。
她拨顾重民的电话,是无人接听的状态,给他发微信亦是没有应答。
坐在出租车里的她,脑子里不停地回溯着他们的过往。
心就像垒起来的沙堡,海水冲刷过来,塌陷掉了一块。
辛良清找不到顾重民了,在她将要失控,想要满世界疯狂寻找他的时候,被人给拦了下来。
然后把她送回她和顾重民往日缠绵,温存,此刻却冷冰冰的房子里。
一日三餐有阿姨来做,只是吃与不吃,全看辛良清的情绪和心情。
她偶尔窝在沙发上看书,偶尔又回卧房,有时失常似的,又笑又哭。不过几日,便把自己折磨得不像样。
阿姨人好,见她这般难过,于心不忍,与守在门口的人通了个气。“不管怎样,还是身体最重要,总要叫她先正常吃饭吧,你快想想办法。”
于是,消息传到顾重民那里,彼时他正躺在病床上,望着纯白的天花板,他好似能看到辛良清哀怨的眼神。
“罢了,带她来见我吧。”
……
辛良清不记得那天是怎么去的医院,只记得到的时候,是在深夜。
顾重民住在住院部五楼的vip病房,夜里只有导医台有值班护士,走廊上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越往里走,越像要往更加幽暗的世界去。
那种未知与恐惧,一寸一寸地侵蚀着辛良清,从足尖到大脑。
直到她看到顾重民,看到他躺在病床上,戴着呼吸机,“滴滴”作响的仪器在证明着他生命体征处于平稳状态。
几乎是看到他的同时,辛良清就哭了,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下意识地捂着嘴,很小声,很怕吵到他。
放缓自己的动作,坐到床边的凳子上,辛良清透过被泪模糊的双眼打量着顾重民的睡颜。
她也不是没见过,只是如今这副样子,令她觉得陌生,陌生到不敢相信。颧骨没有肉来撑,整张脸显得格外憔悴与苍老。
捂着嘴“嘤嘤”地抽泣着,顾重民缓缓醒来。
他虚弱地睁开眼,嘴里念着什么,由于戴了呼吸机,声音带着气声,空洞又微弱。
辛良清抹了泪水凑过去,想听听清楚,他在问她:“吃饭了吗?”
辛良清下意识地点头,顾重民找到她的手,轻轻地捏了一下,又说:“小骗子。”
辛良清保持着贴着他半个肩膀的姿势,认真地辨听着他说的每一个字。
“怎么就这么倔呢?身体还要不要了?要好好吃饭的。”
“嗯。”辛良清应了一声。
许是说话不方便,顾重民自己摘掉了呼吸机。
吓得辛良清赶忙去拿起来,想要给他重新戴上,又被他抬手挡下了。
顾重民喉咙吞咽了一下,才接着说道: “从一开始就说过,我们是各取所需的关系,所以现在,我不需要你了。”
病号服肩膀处被辛良清的泪水浸湿了一块,眼下她的泪更加止不住了,只顾着摇头说:“可我还需要,顾重民,我还需要你啊。”
顾重民无奈地说:“唉,要听劝呐,你还年轻,我没有给你留下任何后顾之忧,从这儿走出去,我们之间不再有任何瓜葛,辛良清还是那个清清白白的辛良清。”
“可我没有你了,顾重民,别这么残忍,哪怕最后,最后再让我陪着你,好不好?”哭得太久,她的鼻音渐重。
看着她哭得眼睛都肿起来了,除了心疼,还是心疼。
但又有什么办法呢?今生今世只能止步于此了。
像是在给彼此平复心情的时间,顾重民好久都不说话。
辛良清有点慌,赶忙抬起头来确认他的状态,发现他正盯着自己看。
“知道那本书最后的结局吗?”
辛良清疑惑着顾重民莫名其妙的话语。
“清小姐死了,死于哀怨,死于对自由的渴望。乱枪之下,于她,不是悲哀,而是解脱。”
“阿清呐,忘了我吧。”
不论前世今生,我终究还是有负于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