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酒》黎朝

1、第 1 章

　　他遇到了一个女孩，一个和她很像的女孩。
　　巴黎黄昏的风总是温柔的，长风穿过人群扰乱宁何的发丝。他低着头，长长的睫毛掩去眸中神色。
　　宁何喜欢在研究遇到瓶颈时到广场上吹吹晚风，温和的清风总能让他的思绪更加清晰。
　　他垂目走着，不算广阔的视线里却有一道白影划过。
　　宁何吓了一跳，抬眸望去，一个穿着白色T恤的女孩呲牙咧嘴地摔在了地上。
　　说“划”都算是客气，这姑娘几乎是从他眼前飞过去的。
　　宁何赶紧把那女孩从地上拉了起来，又去捡女孩滑出去的滑板，女孩仍在呲牙咧嘴地“哎呦哎呦”地扶着腰。
　　“哎呦”着就笑了起来，一边笑一遍跟宁何道谢。
　　宁何在一瞬间有些恍惚，眼前人与年少时已接近模糊的记忆中那道身影重叠起来，让他一时分不清年少残梦，如镜中之花。
　　曾经的那个叫徐离的女孩也是这样，徐离第一次学滑板时，非不让他扶，结果没出几步，便一头栽在了地上，一边呲牙咧嘴地扶着腰，一边笑。
　　“我叫谢潼。”
　　女孩拍了拍衣服大大方方地伸出手。
　　谢潼？
　　他抬眸对上女孩的眼睛，看到谢潼也微怔了一下。
　　“我怎么感觉我认识你呢？”谢潼皱起眉毛。
　　认识，自然是认识……
　　宁何轻握了一下手：“宁何。”
　　谢潼愣住了。
　　宁何……
　　谢潼站在原地说不出话，宁何也是。
　　他乡遇故知，这故知也太……
　　空气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连素爱流转的晚风也停滞了。
　　最后还是谢潼轻笑一声，先说了话：“你好啊，在巴黎做什么工作啊。”
　　再客套不过的话。
　　谢潼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按她平时的习惯，不论认识不认识，但凡是个中国人，那都是老乡，谢潼非得拉着别人聊个大半天。
　　“物理研究，读博。”宁何顿了顿，“你呢？”
　　“服装设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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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何第一次见谢潼实在医院的太平间，是徐离去世的那天，他之前一直以为徐离口中的“女朋友”是假的，用来堵他的。
　　徐离身体一直都不是很好，大病小病不断，但她丝毫没有身体病弱的自觉性，从小就像个男生一样和他混在一起疯。
　　把他当哥们，仅仅只是哥们……
　　其实徐离很早以前就说过，自己不在乎性别，喜欢就是喜欢，干嘛要管这么多呢？
　　但当他跟徐离表白时，他还是不愿意信徐离说的“有女朋友了”，他不信……
　　从小一起长大，总使后来他搬到外地，但也常常回去。
　　在他不在的时间里，有人把他的女孩偷走了。
　　他不愿意相信，以为只是徐离找出来的借口。所以，听说徐离再次住院时，他没有去看她，以这种方式宣泄着自己的不满。
　　可等来的一通电话，是天人永隔……
　　他坐飞机赶到医院时，看到的是伏在徐离尸体前痛哭的谢潼。
　　徐离在最后一刻还在念着谢潼的名字。
　　他呢？
　　不过是一个局外人……
　　他坐在医院的走廊上，茫然不知该如何，徐离是他的求不得，爱不得。
　　第二次见谢潼是在葬礼上，像小说里烂俗的剧情一样，天下起了雨，宁何撑着一把黑伞到时，看到谢潼抱着一捧满天星直直地站在雨里，没有撑伞，披散下来的长发贴在了额头上，脸上，脖子上，面上也已分不清雨水和泪。
　　他站在原地彷徨，最后还是把伞打到了谢潼头顶。
　　女孩茫然地抬头，吸了吸鼻子，道：“你是宁何吧。”
　　嗓音暗哑，不知是哭了多久。
　　宁何微怔，谢潼继续说：“徐离和我说过你。”
　　他喉头微动，竟一下没说出话来，如鲠在喉：“她怎么说的。”
　　谢潼把脸埋在怀中那一大捧满天星中，过了一会，又抬头：“188，长得帅，八块腹肌，白，校园小说男主标配。”
　　宁何满头黑线，又自嘲似的轻笑一声，这还真是徐离的风格。
　　可惜在这份感情里，他只能当个男二。
　　只见过这两次，后来，他便出国了。
　　后来也听说过谢潼在徐离去世后去了北京，但他记得，谢潼的手机壳上印的是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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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没有留联系方式，因为他们都代表着彼此年少时最彻骨的痛……
　　两个月后，导师说要带他参加酒会，给实验室拉一些投资，拉着他去了一家服装店，店的规模不是很大，但在巴黎也算独树一帜，是鲜少见到的中国风店面，店主应是个华人。
　　也难为导师费心。
　　白发苍苍的老教授，笑了起来：“怎么，不错吧，我之前就在这里做过衣服，好看的很，而且你们中国的这姑娘也长得好看。”
　　……行吧。
　　令宁何感到意外的是，这家店的店主是谢潼。
　　这么多来巴黎打拼的中国女孩，偏偏就碰上谢潼，真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两人最终还是加了联系方式。
　　店里摆满了紫色的满天星，在国风的装饰中显得突兀却又和谐。
　　是徐离喜欢的。
　　她去了北京服装设计学院，高出了分数线约莫有一百分。
　　宁何惘然，徐离说想去北京谢潼便放弃了更好的机会，去了北京；徐离喜欢紫色的满天星，谢潼便摆满了这些紫色的星辰；他听闻谢潼本是偏冷淡的，如今却硬生生挤进了徐离的热情……
　　眼前的身影与昔日的徐离一点点重叠，让宁何不知所措，分不清这是谢潼还是徐离。
　　宁何觉得自己大概是魔怔了。
　　他摇了摇头，试图将这种幻觉从自己脑海里驱逐。
　　无所适从。
　　后来不知是什么原因，他和谢潼的交集越来越多。
　　谢潼啊，几乎和曾经的徐离一模一样……
　　年少绮梦站在他的眼前，心中遗憾和不甘带来的占有欲越来越强，他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把谢潼当做了徐离的替代品……
　　罢了，罢了……
　　就这样沉沦下去吧。
　　徐离经常跟谢潼提起宁何。
　　谢潼看得出来，如果没有自己，徐离大概真的会跟宁何在一起。
　　接到徐离死讯的时候，谢潼还在教室里上课，她发疯一般赶到医院，却也终究没有见到徐离最后一面。
　　谢潼始终都是一个清清冷冷的人，但这并不代表她不羡艳别人的热闹。但徐离就是这样一个人，这个热烈似火的人，带她进了属于这个年纪的热烈。
　　徐离。
　　她不知道多少次曾在午夜深梦中一次又一次地念着这两个字。
　　念着念着，就成了这两个字……
　　她变得和徐离一样热烈，喜欢上她喜欢的东西，去了她想去的城市。
　　后来，阴差阳错，她又遇到了宁何。
　　如果没有她，徐离应该是会和宁何在一起的，对吧……
　　她不知是为了给徐离找个归宿，还是给她自己。
　　她是徐离，还是谢潼，自己都已经分不清了。
　　但是这么久了，也不知是该淡忘，还是放下，或许根本就放不下。
　　她开始制造所谓的“偶遇”。
　　谢潼看得出来，宁何放不下，年少欢喜哪是这么容易放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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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潼和徐离一样，也不一样。
　　宁何在和谢潼的接触中慢慢的喜欢上谢潼，不知是因为她和徐离的相似，谢潼比徐离多的还有一份细心，沉着，坚韧……
　　“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终于有一天，宁何这样问道。
　　意料之内的，谢潼答应了。
　　“喜欢什么花？”有一天，宁何这样问道。
　　谢潼想都没想，脱口而出：“紫色满天星。”
　　宁何苦涩的笑了一下。谢潼逃不出那个圈子，但他已经出来了。
　　他喜欢上了谢潼，真正的谢潼，而不是徐离的替代品。他不知道谢潼有没有意识到，纵使她和徐离再怎么像，骨子里都是不一样的。每每提及喜好，脱口而出的都是徐离的喜好时的谢潼总带着淡淡的忧伤。
　　过年时回国，他陪着谢潼去见了家长，谢潼没有向家人说起两人的往事，只说这是她打算共度一生的人。
　　欢喜而又苦涩。
　　他联系上谢潼青梅竹马，问了谢潼以前所有的喜好。
　　“Surprise！”
　　那年的情人节，宁何抱着一大捧红玫瑰向谢潼再次表白。
　　“我喜欢你，谢潼，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愿意。”没有丝毫犹豫。
　　宁何摇摇头：“谢潼，我希望你是谢潼，我希望是谢潼喜欢我，愿意和我在一起，而不是徐离。”
　　谢潼愣了，站在原地茫然不知所措，直到两行清泪划过脸颊。
　　“我……不知道……”
　　“你可以慢慢想，不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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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潼活成了徐离，她想替徐离活在这个世界上，宁何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但那是徐离的选择，不是谢潼。
　　冬天的风是凌冽的，将徐离硬生生从谢潼身体里剥离。
　　八年了，她从未如此清醒过。
　　八年，两千八百多天，有一个人告诉她“你是谢潼”。
　　谢潼。
　　谢潼。
　　她念着这两个字，将自己从八年前的深渊里拉回来，她总想着徐离以另一种形式和她一起活在这个世界上，但是并没有，这八年犹如镜花水月，是她自己在自欺欺人。徐离是她年少的救赎，但也将她拉入了另一个深渊。
　　接受吗？
　　她问自己，接受吗？
　　她看看眼前的人，宁何，一个同样坠入深渊，却保持清醒的人。
　　他告诉自己“你是谢潼。”
　　“你是谢潼”……
　　但真的喜欢吗？
　　她现在分不清，分不清这份埋藏心底的喜欢属于她自己还是成为执念的徐离。
　　她站在原地很久，苦苦思索着，脑海里忽有一道声音，告诉她，喜欢的。
　　你喜欢他的。
　　其实早已喜欢上了。
　　在巴黎的广场上，那道温儒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视线里时。在巴黎的街上，她忽然抬头，对上那双拥有星辰的眼眸时。
　　谢潼是喜欢宁何的。
　　她看到那一捧独属于谢潼的红玫时，便认定了自己是喜欢宁何的。
　　“我愿意。”
　　从此冬风也温柔起来。
　　八年的寒冬，让两个人相遇。
　　从此，满天星辰化成人间的炽热红玫，热烈而又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