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凉梳》楠蓓

1、夜半行车惊马蹄

　　这是一轮明晃晃的月，印在潭中。
　　惊起的一阵碎水珠，打落在新月的中央，那剪影破碎了一下，也只是瞬间的波浪。
　　仿佛被黑夜晃着了眼，娄新月眨了一下眼，窗外，仍是蒙蒙的黑。只有马车的颠簸，始终让娄新月保持清醒，也不再惧怕黑夜卷携来的仿佛静止不动的感受。
　　春夜薄凉秋。
　　这是本是一个多才的女子谱的一首曲，和着婉婉的词，从不倾诉相思离别，也并非温情默意，更不是那壮怀悲烈的史诗。
　　纵使人情深深绕，日月相间本良回。
　　女子名叫杜兰青，是昔日的王侯之女，当日的嫔妃翘楚，今日的深宫阶囚。
　　深宫是深的，但也从未如何之深。娄新月向内里靠了靠，仍不觉得身子转暖。
　　在世人眼里，再深它也总被窥探，这真真假假、是是非非是谁也说不清的，深宫之深，就深在这人心之叵测。
　　随着一声马蹄嘶，车厢剧烈地晃了晃，险些翻车。而娄新月只是略感重心不稳，双手早已扶助了把手。心下里这才开朗些，暗嘲自己有事没事总能想到很远的与己毫不相关的地方。她只不过是欣赏杜兰的才情、慨叹如此才女生途坎坷。那种波澜不惊的瞳眸，她只见过一次，却此生难忘。
　　“陈三叔，怎么了？”娄新月的声音清澈。
　　“二小姐，没事儿。马儿劳顿，天又黑，绊着了猎人的陷阱，你先在车里坐坐无妨。”被唤作陈三叔的马夫已平复了马儿的情绪，正在查看马儿的伤情。
　　“陈三叔请小心。”娄新月是信得过陈三叔的，陈三叔是自小看着她长大的家仆，驾车的经验又比她的岁数还长，只是这入春前冷冷的秋夜，总是让人有些隐忧和不自觉提高的警惕。
　　娄新月所担心的陈三叔自然也明白，当下加快了手脚。木车轮没有撞坏，即使撞坏了，他也能三下五二就能装上备用的轮子。出身贫薄的陈三叔，决不是单单的家仆，是经历了比一般老人更多风霜的中年人。
　　只是这马儿要是坏了，事情就会有点麻烦。
　　陈三叔刚想着就觉着有些不对劲。月光凉薄，根本看不清什么，陈三叔却觉得身子一阵酥麻，暗叫不好。接着马儿恍惊起一声竭嘶，凄厉无比，马腿瘫软在地上，马车也顺势陷入了泥泞的水坑。
　　一定是中了毒了。陈三叔吃过很多苦，对皮破肉绽这种事本就习以为常，自己也受过不少，如果不是找到了这个好主人家，可能就没有今天的陈三叔。只是对疼痛的钝感，使马儿所受的毒侵蚀而入，悔之晚矣。
　　陈三叔来到后车厢，“二小姐，不能走了。这里危险，我们得找地方歇歇。”
　　娄新月受过了第二次剧烈的摇晃，已心知不妙，此番听陈三叔诉说的语气，虽然粗听与平时宽厚的音域无恙，实则少了一份亢力，多了一丝忧虑而虚弱的情绪。
　　“陈三叔，马儿怎么了？”娄新月探身问道。
　　“马儿已无用。它死了。”
　　“怎么死的？”小小的陷阱，若不是伤得太凑巧，是不会丧命的。
　　陈三叔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陷阱有毒。”
　　娄新月听得此话，立马从车里出来，眉头皱得紧紧的，“陈三叔，莫非你……”
　　陈三叔一笑，虽然看不见，但娄新月感觉得到。
　　“小姐猜得没错，但是三叔却感觉不到哪里在流血。这夜又曾断断续续地下过一点雨，陈三叔的经验虽然丰富，感觉确是驽钝。
　　但是……至少会出血啊。血是浓稠的，应该不会辨错。莫非……他中的毒是药书中的三门散。所谓三门，不是三门俱开的意思，恰恰相反，是眼见无门、痛楚无门、生还无门的三门散。对付区区鸟兽，是万万用不到的啊。
　　娄新月心下暗惊，脸上现出忧色，顺手把外面的披风摘下，披到陈三叔的身上，不等得陈三叔有异议，语气坚定地说，“把手给我。”
　　“这怎么可……”三叔一脸惶恐。
　　“三叔，若你还敬我是娄家二小姐，记得昔日那个娄新月，就把手给我，这毒，我们一定要治。”
　　“小姐，”三叔无奈地恭从，但是心底里还是叹息非常，“不用三叔说你也知道，我们今晚的路可能走不顺了。”
　　“走不顺又何妨，路是人走的，只要解了这毒，我们照样能走。”说着，一双纤手已经隐隐摸到了中毒的部位，把头巾扯了下来，紧紧地裹住了三叔的手腕。接着握出了一把随身佩携的小刀，“三叔，你要忍着点。”
　　娄新月的语气虽然平稳，动作还利落，但是心下却是操不定注意。解药所需的三味药的药材本就世所罕见，如果在三日之内解不了毒的话，就会无痛无痒地死去。这下毒人这么做到底是出于一种假意的仁慈，还是一种极端的毒辣？